“這算個什么事啊?”林振華聽完方磊的介紹,哭笑不得,早聽說國外的工人牛氣,但牛氣到這個地步的,還真是第一次聽見,。做錯了事還理直氣壯,一言不合就開始罷工,這是拿資方不當老板呢?
項哲沉默了半晌,說道:“這也許就是文化沖突吧。在西方文化中,個人權利的概念是根深蒂固的,他們并不認為個人利益應當服從于集體的利益。”
林振華道:“我不認為這是什么文化沖突,這完全就是缺乏起碼的做人的道德。即使是一個小孩子,也知道把車停在大門口堵住路是不對的。如果他是因為公司有什么事情得罪了他,故意報復,我還多少能夠理解。如果僅僅是因為到了下班時間,就什么都不顧,連最起碼該做完的事情都不做,那這種人就真是不可理喻了,。”
“可是,在西方,尤其是在拉美、非洲這樣的地方,就有一批這樣的工人。與這樣的工人打交道,這是我們企業走向國際化的過程中所不可避免要遇到的事情。據說,現在的mba課程中,就專門有跨文化管理這樣的課程,而且還是非常重要的課程呢。”項哲道。
林振華點點頭道:“嗯,看來,我們企業內部培訓也該增加一些跨文化管理的內容了,這種管理方法,還真是讓人無法適應。”
“你說得對,我們必須加強這方面的培訓了。不過,遠水解不了近渴。眼前這事該怎么辦呢?”項哲問道。
林振華一時也沒有太好的想法,只得說道:“開會吧,聽聽大家的意見。”
在潯陽的管理層干部們都被緊急召集過來了,項哲向大家通報了在穆通礦區發生的事情,然后請大家發表意見。與林振華的反應一樣,幾乎所有的高管聽說發生了罷工事件,都震驚不已。這正應了林振華和項哲說的話。應當加強點跨文化管理的內容了,最起碼,得讓大家對罷工這個詞有所適應。企業走出去之后。罷工、抗議之類的事情,估計是不會少的。
“對方開出的條件是什么?”岑右軍問道。
項哲答道:“撤銷處罰決定,未來不得再以同類理由處罰工人。”
“這是不可能的。”岑右軍斬釘截鐵地說道。
對于岑右軍的這個回答。項哲并不覺得意外。在整個集團的高管里,岑右軍是最講究紀律性的一個,這也許與他曾經在部隊里當過排長有關吧。
“理由呢?”項哲平靜地問道。
’右軍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如果一個企業沒有一點管理規章制度,那么以后就根本無法繼續管理下去,。這樣的事情發生了一次,就一定會有第二次、第三次,必須在事情的萌芽狀態就把它壓下去。”
“可是,人家說了,自己并沒有做錯什么。下班時間已經到了,他有權離開。”胡媯插話道。雖然他的看法和岑右軍差不多,但他還是要和岑右軍抬抬杠,這種辯論的方法,有助于把事情討論得更清楚。
“這…”岑右軍一下子被嗆住了。胡媯說的這個理由,還真讓人沒法反駁。如果在中國,你當然可以說點什么個人利益、集體利益之類的,但在南美,人家有這樣的傳統嗎?
正當大家都被這個荒唐的邏輯憋住的時候,方延武發話了。他問道:“其實,我們有一點沒有搞明白,趙勇群要扣這個叫麥克米金的工人的工資,理由是什么?是因為他按時下班了,還是因為他把車堵在路上了?”…,“當然是因為他把車堵在路上了。”項哲說道,“根據礦業公司過去的報告,工人中間,類似于這樣一到下班時間就扔下手頭工作離開的情況,并不少見,但只有這一次是最為惡劣的。如果不是因為麥克米金把車停在料場的門口,堵塞了進出的交通,這件事也許就會被當成一次普通的事件,淡化處理了。”
“這就是了。”方延武道,“我們處罰麥克米金的理由,不在于他脫崗,而在于他把車停在了不應當停的地方。別說這車是公司的,就算是他自己的車,堵塞了交通也需要受到處罰。”
項哲有所感悟,他說道:“老方,你的意思是不是說,對這件事情,其實不應當套用勞動紀律來處罰,而是應當按照破壞生產秩序來處罰?如果是后者的話,…這恐怕就得移送司法部門了吧?”
這其實就是一個管理觀念上的問題了。在趙勇群看來,麥克米金是公司的職工,他犯了事,自然應當按公司的管理規章來進行處罰,所以本能地給他套用了違反勞動紀律的條款。而事實上,這樣的事情更應當通過司法手段來解決。趙勇群沒有想到使用司法手段,主要是因為在國內的時候,公司內部的事情往往都是傾向于在內部解決的,讓司法來介入公司事務,那就是非常嚴重的事情了,。
如果麥克米金能夠把這件事想明白,他應當感謝趙勇群保護了他,沒有直接把他推給警察。但可惜麥克米金根本沒有這樣的覺悟,所以他向工會求助,要求工會向公司施壓。而工會的領導人卡內拉斯也是習慣于與資方做斗爭的,平時沒事都想著要生點事出來,如今確實有事了,他豈能不想法把事鬧大?
胡媯點了點頭,說道:“老方提醒得對,我剛才也一直在想處罰麥克米金的理由問題,現在看來,公司作出的處罰雖然適用的規章不正確,但卻是出于保護工人的想法,所以是能夠說得過去的。這樣一來,我們就有道理和工會交涉了。”
林振華聽著眾人的討論,雜亂的頭緒也逐漸理清了。在想明白了處罰麥克米金的依據之后,林振華緊接著就想到了下面一個更為關鍵的問題:
“各位,大家想想看,礦工工會為什么會這么快就進行罷工了?照理說,麥克米金這個事情并不大,而且雙方也還有可協商的余地。可是工會只是向公司提了一個要求,在沒有得到滿足之后,立即就開始了罷工,這個反應速度,是不是太快了一點呢?”
項哲呵呵地冷笑道:“這還不明白嗎?這說明工會這邊是早有預謀的,只是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借口而已。現在出了麥克米金這件事情,正好給了他們一個借口,所以他們能夠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就決定罷工了。”
’右軍看著他們倆,問道:“振華,老項,你們的意思是說…麥克米金事件只是這次罷工的一個導火索,不管我們如何處理這件事,對方都是要罰工的。”
項哲道:“正是如此。”
“那么目的呢?”岑右軍追問道。
項哲道:“如果這次罷工真是有預謀的,那么目的就非常明顯了,那就是工會要向我們展示他們的力量,爭取他們的地位,。大家想想看,咱們是外來的企業,而且是一向非常低調的中國來的企業,工會肯定早就想把我們壓下去了。在此前,勇群他們做了大量的工作,努力化解矛盾,使工會找不到發作的理由。現在,這個機會終于到了,工會豈能不牢牢抓住?”…,“照項總這個分析,咱們和礦工工會之間,恐怕是你死我活的關系了。”胡媯說道,“我過去在美國讀書的時候,就聽說美國的企業里工會和資方的關系非常緊張,想不到這樣的事情也會發生在自己身上了。”
方延武道:“也不能這樣說吧?我們在海外做過很多工程,有些項目的業主單位里,工會和資方的關系就處得非常好,雙方互相理解,互相支持。當然,也有像老胡說的那種情況,也就是工會和資方關系非常惡劣的。我的感覺是,雙方的關系好壞,與工會的領導人關系非常大。”
“關鍵在于領導,這話在南美也同樣適用。”岑右軍總結道。
“現在看來,穆通鐵礦的工會領導人卡內拉斯就是一個不愿意與資方合作的人,否則,像這樣的事情,他是不可能以罷工想要挾的。罷工并不是沒有代價的,但凡對方還有一些想合作的態度,他至少可以會先我們提出警告,而不是直接發起罷工。”項哲說道,“但問題就出在這里了,工會是由礦工選舉出來的,我們無權干預。而且工會是受法律保護的,我們也無法阻撓它的工作。遇到這樣一個不合作的工會領導人,我們該怎么辦呢?”
林振華道:“如果情況像老項分析的這樣,那么這件事恐怕就很難妥善解決了。如果我們把麥克米金移送司法部門,工會肯定會作出更大的反應,而且工人們出于兔死狐悲的心理,也會更加支持工會的抗議。反之,如果我們息事寧人,取消對麥克米金的處罰,工會也絕不會見好就收,他們肯定會利用自己在這次運動中獲得的聲望,向我們提出更多更苛刻的要求。”
“這么說來,咱們就是麻桿打狼,兩頭怕了。”岑右軍說道,“強硬也不行,妥協也不行,還真是把咱們給憋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