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嵐帶著林振華來到北京站旁邊的停車場,走到一輛黑色桑塔那轎車旁邊,掏出鑰匙打開了車門,然后熟練地坐進駕駛座,對林振華喊道:“林哥,上車吧,還愣著干什么?”
“這就是傳說中的驃悍的小妹啊。”林振華笑著調侃道。
也難怪林振華會感慨,在那個年代里,汽車還算是一種奢侈品,一般都是由專業司機駕駛的,其他人擁有駕照的并不多,女司機就更是鳳毛麟角了。像何嵐這種25歲的年輕姑娘,手里握著汽車鑰匙,總不禁讓人聯想到美國大片里那種驃悍的女主角形象。
這也就是何嵐了,換成別的女孩子,哪怕是出于矜持的考慮,也不會去學車的。但何嵐從小就是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辣妹子,加上何海峰又一味地慣著她,這就使得她什么樣的事情都敢去做。當時學車需要有單位的介紹信,不是誰自己掏點錢就能夠上駕校的,不過,她是何海峰的女兒,單位哪能不給她開綠燈呢?
“說什么呢!”何嵐惱道,“有你這樣形容女孩子的嗎?你上不上車,你要不上,就自己擠地鐵去了。”
“我上,我上,能夠坐上何大小姐開的車,實在是不勝榮幸啊。”林振華說著,先拉開后車門,把自己的包扔在后座上,然后關上后門,拉開副駕駛座的門,坐了進去。
何嵐看著林振華與自己并肩坐著,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這還著不多,我還以為你跟我爸似的,上車就坐后排呢。弄得我跟開出租的似的。我剛才還想著呢,你如果敢坐后排,我就把你轟下去。”
“你這個比喻,倒是挺貼切的。”林振華笑著,“不過,老何是中央領導。平時坐車都是習慣于坐后排的,那是首長位。我這個位置,是秘書坐的地方。”
何嵐發動汽車,開出了停車場,載著林振華向三里河的方向開去。機床工業協會承辦的“國家機床工業發展戰略研討會”將安排在那里召開。協會已經給參會者安排好了住宿的賓館。
何嵐拿到駕照沒有多久,技術還非常生澀,所以開得小心翼翼的。幸好路上的車也不算多,她勉強還能夠應付,而且還有閑暇與林振華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
“林哥。我聽陳哥說。你在東北和人打架了?”
“應該說是差點打起來,不過后來來了,接著陳局安排的人也過來了,就沒人敢動了。”林振華說道。
“多危險啊!”何嵐撅著嘴說道,“我爸也真是的,讓你去東北幫他的忙。他怎么不把事情安排好啊。我聽說,東北人可會打架了。真傷著你怎么辦啊。你都不知道,我那幾天都擔心死了。差點就想到東北去守著你了。”
林振華聽得出何嵐的擔憂是真心的,心里不由得泛起一種復雜的情緒。
何嵐是林振華穿越過來之后接觸的第一個女孩子,當時,面對著歹徒的土炸彈,他用自己的身體護住了年僅10歲的何嵐,從此在相互間建立起了一種跨越年齡的友誼。在早些年,他一直把何嵐看成一個小姑娘,像是自己的晚輩一般。但隨著何嵐的年齡一天天增大,林振華不得不認真審視他們之間的關系了。畢竟,何嵐只比他小八歲而已,這并不是一代人的差距。
林振華是一個工科男,在感情方面是比較粗線條的。他與楊欣青梅竹馬,一起長大,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建立起了一個幸福的家庭。他對于自己的婚姻和家庭感覺到非常滿意,從來也沒有想過要搞一點婚外的激情。何嵐在他的眼里,和小芳一樣,就是一個值得他呵護的妹妹而已。但這種非親非故的妹妹和親妹妹畢竟是兩碼事,小芳已經無數次提醒過他了,讓他不要與何嵐走得太近,以免日久生情,他在最近幾年,也開始刻意地回避何嵐。可是,看起來,這種回避沒有任何作用,何嵐對于他的感情,非但沒有減弱,反而還因為距離而產生出了更多的美。…,
唉,老何怎么也不管管他這個閨女啊,林振華在心里暗暗地責怪著何海峰,這還是陳天在莫斯科的時候說過的話。
“林哥,你在想什么呢?”何嵐見林振華不說話,便隨口問道。
“哦,沒什么。”林振華掩飾地說道,“對了,嵐嵐,你是什么時候到機床工業協會的,我怎么沒聽你說啊?”
“是你自己不關心我好不好?”何嵐道,“我剛到機床工業協會的時候,就已經打電話跟你說過了,也不知道你當時是不是在聽。”
“有這回事嗎?”林振華愕然道,他細細想了一下,似乎還真有這么一回事。那是物資部剛剛撤銷的時候,何嵐打電話向他征求過意見,問他說自己去哪個單位比較好,當時的確提到過機床工業協會這個地方。當時他正在渾北忙著評估一家待收購的企業,腦子里裝的都是企業的資料,哪里會在意這種小事情。
“呃,真是不好意思,可能是前一段工作太忙了,我把這事給忘了。”林振華帶著歉意說道。“我知道你是忙大事的人。”何嵐郁郁地說道,然后便不再吭聲了。趁著林振華扭頭去看窗外的片刻,她抬起手,在眼眶上輕輕抹了一把,拭去了一滴搖搖欲墜的淚水。為了打破車內沉默的尷尬,她伸手擰開了車上的音響,喇叭里響起了當年一位玉女歌手甜甜的歌音:
“我的思念,是不可觸摸的網我的思念,不再是決堤的海為什么總在那些飄雨的日子深深地把你想起我的心是六月的情瀝瀝下著心雨想你想你想你想你 最后一次想你…”
“呃…嵐嵐,這次機床工業戰略研討會,有哪些單位參加啊?中央有什么樣級別的領導出席?”林振華沒話找話地問道,車里的氣氛實在是太詭異了,他真的不知道在這種場景下。該怎么去哄一個女孩子。
何嵐輕輕舒了口氣,把心中的郁抑暫時扔開,然后平靜地回答道:“這一次的會議,規模比較大,有來自于各省市區機械工業委的負責人,還有幾百家機械企業的代表。中央這邊。分管經濟工作的唐副總理會出席開幕式,國家計委、經貿委都會派出主任或者副主任來參加會議的討論,還有,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社科院等智囊機構的專家也會全程參與。”
“動靜挺大的。”林振華道,其實。他在此前多少也知道這次會議的規格了,“你們機械委這邊,有什么內幕消息沒有,比如說,國家對這次會議是如何定調的。”
何嵐道:“我聽說。召開這次會議的原因。主要是唐副總理在一次國務院的辦公會議上專門對中國的機床工業發展提出了幾點看法。他認為,中國的機床工業存在著自主創新能力弱、對外依存度高、產業結構不合理、國際競爭力不強等問題。如果不解決這些問題,我們的整個工業發展就會受制于人,我們中國就永遠只能成為低端工業產品的生產國,無法躋身于世界工業強國的行列。”
“這話倒也不算有什么大錯。”林振華說道。
何嵐撲哧一笑,說道:“林大董事長。你說話真夠狂妄的。唐副總理的講話,你居然就這么一個評價。回頭國家計委的何副主任講話。你是不是就該說人家胡說八道了?”
林振華看到何嵐露出笑臉,心里也覺得明快了許多。剛才何嵐那份郁郁寡歡的表情。他不是沒有看到,他是真心不希望何嵐不開心的。他接過何嵐的話頭,說道:“何副主任的話我一向是辯證地聽的,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貶之。對我這個態度,何副主任也一向都是非常贊賞的。”
“敢在何副主任面前這樣囂張的,也只有你一個了。”何嵐說道。…,林振華反駁道:“不是吧?我怎么覺得你比我還囂張啊。”
何嵐道:“才不是呢,我爸現在官威越來越大,我都不敢在他面前談工作了,一談工作,他就是一句:你懂什么!”
“老何的確有些聽不進不同意見了。”林振華點點頭說道。
這也就是年齡帶來的影響了,何海峰已經是奔60歲的人了,擁有豐富的實踐經驗。這種經驗對于他來說,既是財富,也是負擔。財富自不必說,負擔則是因為他經歷的事情多,所以越來越不屑于傾聽年輕人的話,在潛意識中萌生出了一種“老子吃的鹽比你吃的飯還多”這樣的感覺。何海峰在同齡人中還算是一個比較愿意聽取不同意見的人,但那種虛心求教的勁頭,與十幾年前相比,也已經減弱許多了。
在這其中也有一個異數,那就是何海峰對林振華的信任是與日俱增的,他縱然是聽不進其他人的意見,但對于林振華的思想,他一直都非常感興趣。
“你覺得唐副總理的意見,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嗎?”何嵐把話頭引回了原題。
林振華想了想,搖搖頭道:“我倒不覺得他的意見有什么不妥,但我擔心,他的意見一旦成為一種首長指示,會產生出不妥的影響。”
何嵐兩只手都握著方向盤,絲毫不敢放開,不過她還是拼命地點著頭以示贊同:“林哥,你說得太對了。你不知道,唐副總理的這番話,在機械委已經討論過幾百次了,各個部門都要寫《關于深入學習、貫徹落實唐副總理關于機床工業講話精神的體會和措施》。這次機床工業戰略研討會,就是要傳達唐副總理的講話精神,號召全國的機床企業加強自主創新,參與國際競爭。”
“物極必反,矯枉必然過正。不考慮實際情況,一味地追求國際最高水平,最后可能會摔跟頭的。”林振華評論道。
“好啊,我就等著聽林董事長的精彩發言了。”何嵐調皮地說道,“不過,你可要三思。如果你的發言惹惱了唐副總理,我爸爸可不會幫你說話的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