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便提一下,大部分這種特權,以及比上述這一條更好的其他特權,都是靠造反和叛亂強行從國王手中奪取來的。這是亙古的做法。只有人民去奪取,國王才不得不丟手。有一份關于效忠國王的古老文獻竟直言不諱地寫道:“市民對國王的效忠,雖然有時被叛亂所打斷,還是產生了市民的特權。”②在十五世紀,塞納河在巴黎城廓內流經五個河洲:魯維埃洲,那時樹木蔥蘢,如今只剩下柴禾了;①索邦學堂():原來的巴黎大學,成立于一二五七年,現在只是巴黎十三所大學之一的一部分。②原文為拉丁文。母牛洲和圣母院洲,都是一片荒涼,只有一間破屋,兩洲均是主教采地(到了十七世紀,兩洲合并為一,在上面大興土木,現在名為圣路易洲①);最后便是老城及其尖端的牛渡小洲,后來這個小洲沉陷在新橋的土堤下面了。老城當時有五座橋,右邊有三座,即圣母院石橋、錢幣兌換所石橋、磨坊木橋;左邊有兩座,即石頭小橋和圣米歇爾木橋,橋上都有房屋。大學城有菲利浦——奧古斯都興建的六座門,從小塔作為起點,就是圣維克多門、博代爾門、教皇門、圣雅各門、圣米歇爾門、圣日耳曼門。新城有查理五世興建的六座門,從比利炮臺起,便是圣安東門、圣殿門、圣馬丁門、圣德尼門、蒙馬特爾門、圣奧諾雷門。所有這些門都是既堅實又美麗,美麗并不影響其堅固。有一道溝塹,又寬又深,冬汛②水漲,水急流速,環繞著整個巴黎的城墻根;水來自塞納河。夜里各城門緊閉,全城兩端用幾根粗大鐵鏈攔住溝面,巴黎便可安然睡覺了。
①圣路易洲在塞納河中,至今仍在,與圣母院所在的城島東西相望,但并不包括圣母院洲。
②指冬末春初,冰消雪融,塞納河水上漲。
俯瞰之下,老城、大學城、新城這三鎮仔細一看,都是街道縱橫交錯,亂七八糟,各像一件編織的毛衣,拆也拆不開。不過,第一眼便可看出,這三大部分還是形成一個整體的,只見兩條平行的長街,不斷延展,毫無阻礙,幾乎一溜筆直,從南向北,正好與塞納河垂直,一起貫穿三城,加以連接,加以混合,把這一座城市的人流不停地注入、傾入和移入另一城內,由此三城合而為一。第一條長街從圣雅各門至圣馬丁門,在大學城稱之為圣雅各街,在老城叫它為猶太街,在新城名為圣馬丁街;這條長街跨過塞納河兩次,一次名叫小橋,另一次名叫圣母院橋。第二條長街在左岸,名為豎琴街,在老城河洲上叫做箍桶街,在右岸叫做圣德尼街,在塞納河兩道河汊上各有一座橋,一座叫做圣米歇爾橋,另一座叫錢幣兌換所橋,這條長街起自大學城的圣米歇爾門,止于新城的圣德尼門。不過,名稱盡管各異,街道始終只有兩條。這是兩條母體街,是兩條繁衍街,是巴黎的兩條大動脈,向三座城池的一切大小血管輸送血液或回收血液。
除了這橫貫巴黎全城、為京都所共有的兩條主干道之外,新城和大學城都單獨各有一條特別的大街,縱貫各自城池,并與塞納河并行,而且延伸開去,恰好與那條動脈大街交叉成直角。這樣,在新城,從圣安東門可以筆直地到達圣奧諾雷門;在大學城,可以從圣維克多門直至圣日耳曼門。這兩條大道與上述兩條長街交叉,形成總網絡,巴黎那迷宮似的路網,四面八方,密密麻麻,盤繞結節,這個路網就基于那總網絡之上。然而,只要留神觀察,從這難以辨認的網絡圖中還可以清楚看出兩束大街,一束在大學城,另一束在新城,好比兩束鮮花,從各座橋到每座城門竟相開放。
這個幾何平面圖至今還依稀可辨。
現在,我們不妨要問,一四八二年從巴黎圣母院鐘樓上俯瞰全城,是一幅怎樣的畫景呢?這是我們就要努力描述的。
游客氣喘吁吁地爬上了那鐘樓頂上,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茫茫的屋頂、煙囪、街道、橋梁、廣場、尖塔和鐘樓,令人眼花繚亂。一切一齊涌至眼前:石砌的山墻、尖角的屋頂、墻拐角懸空的小塔、石壘的金字塔、十五世紀石板方碑、城堡光禿禿的圓形主塔、教堂精細裝飾的方形塔,大的,小的,粗大厚重的,小巧玲瓏的,紛至沓來,叫人目不暇接。久而久之,目光深深陷入這迷宮里,把您也看得出神了。在迷宮里,從那門面雕梁畫棟、外部屋架木頭結構、大門扁圓、樓層懸垂的最末等的房舍,直至當時塔樓如列柱林立的富麗堂皇的盧浮宮,無一不是匠心獨運,合情合理,才華橫溢,美不勝收,無一不是藝術的結晶。然而,當我們的眼睛漸漸適應這紛陳雜沓的建筑物時,還是可以區分出主要一些群體來的。
首先是老城。用索瓦爾的說法,叫“城島”,在他雜亂的著作中有時也有一些文筆優美的詞句:城島宛如一艘大船順流駛向塞納河中央,結果陷入泥沙而擱淺了。我們剛才說過,在十五世紀時,這只大船由五座橋梁系泊于塞納河兩岸。這種大船形狀也曾引起紋章記述家的震驚,因為,據法萬和帕斯基埃說,巴黎古老城徽之所以以船做為紋章,原因就在于此,而并不是由于諾曼底人圍攻巴黎①。對于擅長破譯紋章的人來說,紋章始終是一個難解之謎,紋章是一種難懂的語言。
中世紀后半期的全部歷史都寫在紋章中,正如前半期的歷史都寫在羅曼教堂的象征符號之中。這是繼神權政治象形文字之后的封建制度象形文字。
因此,老城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船尾朝東,船頭向西。你一轉向船頭,呈現在面前的是一片無邊無際的古老屋頂,仿佛是一群鋪天蓋地的牛羊,而浮現在其上面的是圣小教堂后①諾曼底大公理查一世(942—996),歷史上被稱為無畏理查一世,曾大舉入侵內地,一直打到巴黎城下,迫使法國國王終于承認他為諾曼底公國的君主。
殿的鉛皮圓屋頂,遠望過去,好似一只大象后背上馱著教堂的鐘樓。這里不妨略帶一句,這鐘樓的尖頂如箭穿空,是所有鐘樓尖頂最大膽求新、最精雕細刻、最玲瓏剔透的,透過其網扣似的塔錐,碧空一覽無余。圣母院前面,就在近前,有三條街道像三條河流似地注入教堂廣場,這是有著古老房屋的美麗廣場。廣場南側,斜立著主宮醫院那皺巴巴、陰沉沉的正面屋墻,以及探頭探腦似的仿佛長滿膿皰和疣子的屋頂。
右邊,左邊,東邊,西邊,在老城如此窄小的城池內,矗立著二十一座教堂的鐘樓,年代不一,形狀各異,大小不同,從被稱為“海神獄”()的隘口圣德尼教堂那羅曼式低矮、腐蛀的風鈴花形的鐘樓,直至牛市圣彼得教堂和圣朗德里教堂那些細針狀的鐘樓,形形色色,應有俱有。圣母院后面,北邊是峨特式長廊的隱修院,南邊是半羅曼式的 主教府邸,東邊是“場地”荒蕪尖岬。在那重重疊疊的房屋中,還可以從當時屋頂上高聳的那種透空的石煙囪帽,分辨出各宮殿最高層的窗戶,分辨出查理六世在位時巴黎府贈給朱韋納·德·于爾森的那座官邸。稍遠處,是帕呂市場那些涂了瀝青的簡陋棚屋;再過去是老圣日耳曼教堂嶄新的半圓形后殿,一四五八年延伸到費弗的一段街道;還有,隨處可見人群擁擠的十字路口,某街角的恥辱柱,菲利浦——奧古斯都時代留下來的一段漂亮的石板路,正中劃明供馳馬的箭道,不過到了十六世紀改成亂七八糟的碎石路,名為同盟路;還有一個荒涼的后院,樓梯上有著十五世紀常建的、如今在布爾多內街還可看到的那種半透明的角樓。最后,在圣小教堂右邊,是司法宮座落在水邊的朝西的群塔。老城西端是御花園,樹木參天,把牛渡小洲遮住了,至于塞納河,從圣母院鐘樓上俯視,幾乎只能看見老城兩側的河水而已。塞納河隱沒在各座橋下,而各座橋又隱沒在房屋下面。放眼望去,這些橋梁的屋頂①綠得照眼,塞納河的霧氣使它們過早地長滿了青苔。若縱目向左朝大學城眺望,映入眼簾的第一座建筑物,就是小堡那有如花束的粗矮塔群,小堡張開大口的門廊把小橋的一端吞沒了。如果再縱目從東向西,從小塔向納勒塔遠望,只見長長一帶房舍,雕梁畫棟,彩色玻璃窗戶,層層疊疊,突出在石路上方;還可以看見一派市民房舍的山墻,曲曲折折,望也望不到盡頭,時常被一道街口所切斷,也不時被一幢石墻大樓的正面或側面所切割;大樓四平八穩,連同庭院和花園,廂房和主體,夾在那彼此緊挨著的狹窄民舍當中,猶如一個領主老爺夾在一大堆平民百姓中間。沿河街道上有五、六座這樣的大廈,諸如與貝爾納丹修道院共用小塔旁邊大院墻的洛林公館,再如納勒公館,其主塔正好是巴黎的標界,那黑色三角形的尖形屋頂一年當中有三個月把殷紅的夕陽遮住了一角。
①當時橋上蓋有房屋,這里指橋上房屋的屋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