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瑞熙蹲在廊下對著小泥爐搧著扇子,看著藥罐里裊裊上升的白霧有些恍然。夏老爺開的這藥,相當于安眠藥,夏瑞蓓只要吃了就會終日昏昏沉沉,再也沒有精力糊鬧。雖是無奈之舉,卻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到底怕外人知道,所以夏老爺才會交代讓她親自熬藥,不許別人搭手。
“二妹妹,你給世叔熬藥?”歐青謹走過來,好奇地看著夏瑞熙把每次熬得的藥汁混入一個大碗中,“這是做什么?為何要混在一起?”
見他問藥的事情,夏瑞熙有些心慌,不答是給誰熬的藥,干笑了一聲:“這樣混合以后,藥的濃度就是一樣的,藥效才穩定。要不一次熬的濃,越往后面越淡,藥效不穩定。”
歐青謹好奇地蹲下去:“到底是你家學淵源,連熬藥也有這么多的學問。我總算是又學著一件了,是世叔開的方子?”
“嗯。”
“我也認得幾味藥,讓我看看是些什么?說不定就學著一個方子了。”他接過夏瑞熙手里的筷子,往藥罐里撥拉。
夏瑞熙嚇得出了一身冷汗,忙道:“不一樣的,這藥炮制方法不同,藥效也不一樣。你就是認出藥來,不知道炮制方法也是白費的。你要真想知道,去問我爹,他肯定地告訴你的。”
歐青謹看了她一眼,見她臉頰微紅,笑容僵硬,一副緊張的模樣,笑了笑,把筷子還給她,起身道:“是啊,同樣的藥,炮制方法不一樣,藥效也不一樣。你忙著,我先走了。”
夏瑞熙忍不住道:“歐四哥,今天的事情,真的謝謝你。”
歐青謹淡淡一笑:“你不必放在心上,我也是為了阿恪。”
他這意思就是說,他不是為了她,而是為了阿恪?是她自作多情啦?夏瑞熙明知道他也許不是這么個意思,就是忍不住要生氣,便干笑道:“話雖如此,但我總不能去謝阿恪吧?”
歐青謹愣了愣,沒吭聲,轉身走了。
藥熬好了,夏瑞熙留足了給夏瑞蓓服一頓的量,把剩下的其他藥汁用一個小瓷壇裝起來,交給婉兒保管。剩下的就是如何讓夏瑞蓓乖乖服藥了。
夏瑞熙已走到夏瑞蓓房間門口,又猶豫不決地退回去,夏瑞蓓服了這藥,要是真的一直昏睡不醒,其他人會不會說是她害夏瑞蓓呢?要是不喂吧,事情又不能解決,夏瑞蓓就這樣綁著對她的身體傷害更大。
她正在猶豫不決,“熙熙。”夏老爺竟然帶著夏金來了。
夏瑞熙為難地看著那碗藥,夏老爺微微嘆口氣:“給我吧。”接過藥,“夏金在外面候著,熙熙跟我進來。”
純兒見夏老爺和夏瑞熙一起進去,有些驚慌地看著夏瑞熙,夏瑞蓓還綁著呢,要是被夏老爺看見了,可怎么辦?
夏瑞熙強作鎮定,心里已是做好了準備,夏老爺真要罵她,她就受著,反正再來一次,她還是會選擇把夏瑞蓓綁起來。但她想錯了,看見夏瑞蓓的模樣,夏老爺的表情冷靜得很,一點都不奇怪,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想想也是,夏瑞蓓鬧得那么兇,他在門口卻沒聽見夏瑞蓓的哭喊聲,那不是被塞住了嘴是什么?
夏瑞蓓本來已是奄奄一息,見夏老爺來了,立刻興奮起來,看著夏老爺流淚,狠狠地瞪著夏瑞熙,“嗚啊”地低吼,在床上亂滾。
夏老爺突然停住了腳步,閉上了眼睛,長長地嘆了口氣,表情痛苦而掙扎。夏瑞熙忍不住猜想,夏老爺會不會覺得她心狠手辣?從此不再喜歡她?夏老爺就是她的上司,衣食父母,替身就是這點不好,稍微做了件有可能讓對方不喜歡的事情,總會擔心人家因此不喜歡她。要是真正的女兒,又哪里有這么多的擔心?
片刻之后,夏老爺睜開眼睛,神情仍然痛苦,卻帶了幾分毅然:“蓓蓓,你病了,病得不輕,爹給你熬了藥,你乖乖把它喝了,咱們好上路。”
夏瑞蓓愣了愣,突然想到了什么,表情驚恐萬分,眼睛猛地睜大,嘴里發出“嗚嗚”的聲音,拼命搖頭。
夏老爺道:“你們按住三小姐,幫我喂藥。”
蘭兒和香兒也以為夏老爺是要殺了夏瑞蓓,以便掩蓋家丑。夏瑞蓓死了,她二人還有活路嗎?嚇得什么似的,哪里還有力氣幫忙?夏瑞熙此刻已經明白,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這藥無論如何夏瑞蓓都是必須喝下去的。當下冷喝道:“想什么呢?如今要的就是三小姐平安回到家中,不明白嗎?”兩個丫頭定了定神,這才上去抱住了夏瑞蓓的手腳固定住。
一番忙亂后,夏老爺到底親手把那碗藥灌進了夏瑞蓓的嘴里,夏瑞蓓含著藥不愿意咽下,絕望地看著夏老爺,眼淚不停地流,浸濕了夏老爺的手,夏老爺顫抖著手,閉了閉眼睛,用手捏住夏瑞蓓的鼻子,夏瑞蓓煎熬不過,只得吞下了藥汁。
見夏瑞蓓喝了藥,夏老爺這才放了手,仍然不放心,怕她亂叫亂嚷,用布巾繼續塞住她的嘴,老淚橫流:“蓓蓓呀,你不管我們的死活,我卻不能不管你,我不能由著你的性子鬧,不能眼睜睜看著你毀了你二姐的婚事,再毀了你弟弟的將來,還要讓你姐姐在婆家抬不起頭來。”
夏瑞蓓靜靜地看著他,眼神從絕望到冷漠再到茫然,終于開始昏沉。夏老爺探了探她的脈搏,確定藥起作用了,這才命人給她取掉嘴里的布巾,解開手腳,梳洗換衣。
見夏老爺挺直的腰桿突然變得有些佝僂了,夏瑞熙心里頗不是滋味,同樣的事情,不同的時代,不同的結果。如果夏瑞蓓這事兒要是在現代,哪里會有這么多的痛苦和為難?走到這一步,夏瑞蓓固然是自作自受,但她也內是一個時代和制度的犧牲品而已。夏瑞蓓這樣的日子,她想著都是難過的,更何論夏瑞蓓這個十多歲的小姑娘?夏瑞熙忍不住取了手巾替夏瑞蓓擦額頭上的汗水,夏老爺長嘆了口氣,步履蹣跚地走了出去。
吃午飯時,夏老爺神色如常地招呼著歐家父子,倒是歐二老爺主動問起夏瑞蓓可要好些了?為什么不見她來吃午飯云云。
夏老爺道:“蓓蓓昨夜被我嚇著,坐了一宿,有些不安穩,吃了藥,剛睡去。不管她,等會讓婆子把她抱上車就行。”
夏瑞熙覺得歐青謹似乎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他一定是認出那藥就是給夏瑞蓓熬的了。別人不知夏瑞蓓的情況,就算是知道她吃安神藥也沒什么關系,可是歐青謹不同,他什么都知道,憑他的聰明,自然也猜得到她們灌夏瑞蓓的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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