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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花落誰家

  賀寧馨驚訝得合不攏嘴,愣了半晌,才自言自語地道:蘇夫人不是趙老夫人的遠房親戚嗎?——怎么變成丫鬟了…”

  簡飛揚有些意外地看了賀寧馨一眼,問她:“你和蘇夫人很熟?還是和趙家很熟?”又在心里嘀咕,沒聽說岳父大人同首輔有交情啊?

  賀寧馨發覺自己有些失態,忙定了定神,掩飾著道:“哦,我跟他們不熟。不過夏夫人,就是益兒和謙謙的外祖母,跟他們很熟。一夏夫人的二女兒,從小就同趙大人的庶長子定了親,后來嫁給他了,聽說過得很不錯,生了三個兒子了。”

  簡飛揚恍然,知道賀寧馨因為益兒和謙謙的關系,同裴家走得很近,便問道:“夏夫人是不是只有一個嫡長女?”

  賀寧馨有些恍惚地點點頭,低聲道:“只有一個親生女兒。

  一其余的三個,都是庶女。嫁給趙大人兒子的,是老二,裴舒蘭。”

  裴舒蘭這門親事定的早,賀寧馨還是知道一些的。她記得聽見那時的爹爹裴立省說過,趙大人的正室多年纏綿病榻,未有所出。所以趙大人的娘親趙老夫人,便將自己一個投親而來的遠房親戚給了趙大人做妾,也算是良妾,便是蘇夫人。這位蘇夫人確實好生養,到了趙大人身邊,不到一年就生了一個大胖小子,便是趙振邦。

  趙大人愛若珍寶,從他生下來就開始給他尋親事,后來看中了裴家,便跟裴家的二姑娘定了親。那時候,裴立省還是首輔,趙之慶只是翰林院大學士,論門第,還是趙家高攀了。

  想起這些往事,賀寧馨嘆了口氣,道:“妾室扶正,其實已經很不成體統。不過趙大人家里并非書香世家,早年家里是商家出身,不如大家子有規矩,也情有可原。只是用賤妾裝良妾扶正不說,還討了誥命,這可是欺君之罪。

  一他怎么能這樣膽大妄為呢?”又納悶,趙之慶這事,過去了這么多年,蘇夫人就算是丫鬟,肯定也已經除了奴籍的。那當年的賣身契和官府上的檔子,不知是何時被有心人藏起來的。

  簡飛揚笑了笑,道:“其實這種事,都是民不告,官不究。

  一不過趙大人的情況又不一樣,如今捅到圣上那里,他的首輔之位肯定保不住了。”

  賀寧馨黯然。這件事,恐怕不會這樣簡單。首輔之位肯定是保不住了,如果嚴重些,甚至可能有性命之憂,還有趙家所有人,日子都不會那么好過…

  首輔趙之慶的倒臺,似乎只是一夜之間的事。

  那位出面舉告首輔趙之慶的吏部給事中,在趙之慶被罷了首輔之位后,被人發現死在京城外的護城河里。

  死者的家屬怒不可遏,將趙家告上了刑部,說他們惡意報復,買兇殺人。

  已經卷了包袱,帶了家小離京回祖籍的趙之慶,在半路上被刑部的官差追回,帶到刑部審訊。

  趙之慶的兒子趙振邦本來是翰林院的翰林,也因為老子的關系,被罷了官,發回原籍務農。裴舒蘭雖然難過,可是她是趙家人,不再是裴家人,也只回了娘家一次,便收拾包袱,要跟著趙振邦回趙家祖籍。

  蘇夫人是賤籍出身,無法扶正,便又打回原形,做回了妾室。而趙之慶在二度被追回,關到刑部大牢之后,蘇夫人一根繩子在客棧上了吊。趙振邦和裴舒蘭只來得及趕來給她收殮。

  賀寧馨在首輔趙之慶被罷官的時候,就上了心。

  欺君之罪,放在哪里都是重罪。他只是被罷官,已經是宏宣帝網開一面了。

  后來出面舉告趙之慶的吏部給事中意外身死,給事中的家人又出頭告趙之慶買兇殺人,賀寧馨才確信,設局的人,要的是趙之慶的命,不是罷官這樣簡單。

  看來這幕后的人,本來算定趙之慶有欺君之罪,一定難逃一死,誰知宏宣帝只是罷了他的首輔一職。幕后的黑手大概擔心趙之慶會東山再起,便一不做,二不休,將明面上的棋子索性拋了出來,一來斬斷線索,不認別人追查到自己身上。二來給趙之慶背上人命官司,關入刑部大牢,不死也得脫層皮。~

  到底是誰跟趙之慶有深仇大恨,要除之而后快?

  賀寧馨在家里百思不得其解。直到過了幾天,宏宣帝又下旨申斥定南侯井,說他們“交結內臣”罰了三年傣祿。賀寧馨才明白過來,原來整跨首輔趙之慶,不過是針對定南侯府的繼后人選。沒了首輔的大力支持,定南侯府的嫡女,入宮為后的機會便很渺茫。

  看來,有人很不愿意定南侯府的嫡女做繼后。

  賀寧馨對趙之慶也很是惋惜。之前她怎么也想不通,作為首輔的趙之慶,為何會卷到請立繼后的風波里去。以他的能力和心性,對這種事應該是敬而遠之才是。后來才明白,原來他是被人拿住了短處,為人所迫,才不得不攪和進去。真是一子落錯,滿盤皆輸。

  不過賀寧馨并不同情趙之慶。做到這樣高位的人,本來就是眾矢之的,他扶了賤籍出身的妾室為正不說,居然還請封誥命。這就是自己把刀子往外人手上遞,等著別人來捅自己刀呢。——凡事都有前因后果。他既然存了僥幸,得到這樣的下場,也是活該。

  只是誰做繼后都無所謂。賀寧馨想來想去,都覺得同自家無關,便將此事放下,一心為裴家的大少爺裴書仁,她前世的大哥高興。

  首輔趙之慶罷官之后,裴書仁便順理成章地成了首輔。裴家滿門的榮耀,在朝堂里的那些官兒看來,甚至超過了皇后的外家寧遠侯府。

  賀寧馨既高興,又感傷也跟著眾人去裴家道喜。

  裴家賓客盈門,各路人等絡繹不絕。

  夏夫人在欣喜中,又有幾分感傷。她的兒子算是有大出息了。可是裴家這樣喜慶的日子里,裴家的女兒,卻一個都沒有到場。

  大女兒裴舒凡不用說幾年前就沒了。

  二女兒裴舒蘭受了池魚之殃,已經跟著自己的夫婿回了祖籍做了一名農婦。不過宏宣帝并沒有說不許趙家子弟永遠不許出仕,所以過幾年,等這事涼了下來,趙振邦還是有可能重新起復的。

  三女兒裴舒芳帶著羅家的商船去了外洋,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而四女兒裴舒芬不說也罷,就當沒這個女兒。

  夏夫人對裴舒芬已經深惡痛絕,只是礙著裴立省的面子,從不在人前說她的不是。

  裴立省拿定了主意娶將裴舒芬除族,只是時機未到,不便張揚而已。

  賀寧馨親自道賀,夏夫人便拉著她不放,問長問短。兩人談得十分投機,是日盡歡而散。

  宮里的皇貴妃,最近也十分感慨。

  她記得上一世首輔趙之慶也是因為這事倒臺,也是被那位吏部給事中揭發。不同的是,上一世,皇后并沒有早早薨逝,所以趙之慶倒臺的原因不是因為立繼后,而是因為歐陽詢么爭首輔之位。

  還有這一世,歐陽詢似乎并沒有出手,而是另外有人因為不想首輔趙之慶支持定南侯府,才布下了這個大手筆。

  另外上一世里,趙之慶帶著家小全身而退回祖籍做了富家翁。

  舉報他的給事中,后來也跟著歐陽詢飛黃騰達。

  而這一世,趙之慶銀鐺入獄,不知還有沒有活著出來的機會。那位舉報他的給事中,更是已經魂飛天外,送了命了。

  這種種的陰差陽錯,已經讓皇貴妃有些心力交瘁,覺得有些自顧不暇了。

  裴家的大少爺裴書仁做了首輔,裴家的高興自然不用說。寧遠侯府里也是有人歡喜有人愁。

  歡喜的自然是寧遠侯夫人裴舒芬,愁得便是齊姨娘。還有楚華謹和太夫人,都有些訕訕的。他們沒有想到,本來以為板上釘釘的事居然以一個首輔的倒臺為結局,化為泡影。

  這一次裴舒芬真正信了柳夢寒的能力。既然柳夢寒說到做到,裴舒芬也開始幫柳夢寒籌謀起來。

  楚華謹這幾日對裴舒芬分外殷勤。一則是補償前些天抬舉齊姨娘,給裴舒芬這個正室造成的難堪。二則便是因為裴舒芬的娘家大哥做了首輔,裴舒芬的地位當然也跟著水漲船高。

  雖然單先生對此不以為然,不認為裴家還對裴舒芬有什么情分可言,可是楚華謹總覺得裴家不會做得那么絕。

  所以裴家大宴賓客的那一天,楚華謹也以女婿的身份上門道賀。

  只是裴舒芬那天說身上不爽快,起不來床,便沒有跟去。

  裴家人對寧遠侯楚華謹還是以禮相待,面子情尼都做足了。

  楚華謹回到寧遠侯府,得意地跟單先生道:“這一次,先生可看走眼了。”

  單先生笑了笑,取了只犀角杯出來,給楚華謹滿斟了一杯梅子酒,捧著送到楚華謹面前,道:“侯爺大才,小人望塵莫及。

  請滿飲此杯。”

  楚華謹笑著接過犀角杯,一飲而盡,又問單先生:“上次那種糖漬的梅子還有沒有?

  甜中帶酸,還有絲藥味,很合我的胃口。”

  單先生瞟了楚華謹一眼,給自己的小廝吩咐道:“將上次淹的梅子拿幾顆過來。”

  那小廝會意地點頭應是,出去了一會兒,便捧了一個小小的水晶玻璃碗進來,送到楚華謹和單先生面前。

  單先生從碗里揀了顆小小的梅子,放入自己嘴里,細嚼慢咽起來。

  楚華謹也拿了一顆出來,單先生卻抓住他的手,從他手里將那顆梅子取了出來,放回碗里面,又另外挑了顆個大飽滿的,送到楚華謹嘴邊。

  楚華謹鬼使神差地張嘴含了,慢慢咀嚼起來,只覺得五味俱全。

  等楚華謹失魂落魄地從單先生的院子里出去,單先生趕緊回到自己屋里拿了水盆里的水拼命洗手。

  他的小廝悄悄走進來,問單先生:“可是都吃了?”

  單先生點點頭,道:“已經吃了兩粒了,還有一粒,我就完事了。”又問那小廝:“我這個月的解藥呢?”

  小廝笑嘻嘻地取了個小小的藥瓶交到單先生手里道:“主子說了,單先生做得好還需要單先生多留一年。”

  單先生皺了皺眉,問小廝:“我有什么好處?”

  小廝收了笑容,淡淡地道單先生不想多留也行,我去回了主子,若是主子不高興,我也沒法子。”對單先生軟硬兼施。

  單先生瞪了那小廝半天,見她毫不畏懼,睜著一雙清亮的眼睛看著自己,忍不住伸手出去,摸了摸她的臉,惋惜地道:“可惜了,這樣漂亮的一張臉,怎么會是女人?”

  那小廝發現自己居然被自己監視的人輕薄了一把,氣得一拳頭打過去,將單先生打翻在地,還不解恨,又跨坐在他身上,將他狠揍了一通。

  只是為了防備被別人瞧出端倪,那小廝只揀了單先生身上打,并未打臉。

  單先生知道自己一時半回走不了了,只好又暫且留下,聽命行事。

  首輔趙之慶倒臺之后,宮里頭消停了一陣子。外面也無人再敢提立繼后之事。

  轉眼又到了年底,快到除夕了。宮里頭沒有皇后,年節祭祀就成了問題。

  進了臘月的頭一天,宏宣帝親自宣了皇貴妃過來,帶著她一起去了宮城北面的祭壇,給祖宗燒臘月里的第一柱香。

  一應掃壇、插香、點火和拜祭,都是宏宣帝親力親為,不假他人之手。

  皇貴妃沉默地站在后頭,看著宏宣帝的一舉一動。

  燒完了香,宏宣帝起身走到外頭去了。

  皇貴妃低著頭,跟在化后面走出去。

  “儀貞,皇后薨了。臣下都在議論繼后人選,朕想來想去,還是立你為后算了。一來,你本來就是朕的…

  結發妻子。二來,你為朕做了這么多。朕從來沒有為你做過什么,這一次,就算是朕補償你吧。”宏宣帝背著手站在高高的祭壇上,看向了遠處廣袤的天邊。

  反正是要立后,立沒有娘家的皇貴妃,肯定比迎娶一個新的繼后要強。

  皇貴妃想起之前倒臺的首輔趙之慶,和匆匆出嫁的定南侯府二房的嫡女,先前最熱門的繼后人選,心里有幾絲異樣,低著頭,一言不發。

  宏宣帝回頭看了皇貴妃一眼,見她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么,便溫言問道:“你意下如何?”

  皇貴妃抬起頭,發髻上一支沉香木嵌藍寶花鳥點翠步搖也跟著搖晃起來。一前一后,晃得宏宣帝有些眼花。

  “陛下,若是臣妾不愿意呢?”皇貴妃肅然問道。

  宏宣帝面色未變,仔細打量了皇貴妃一眼,似乎在盤算她說得話里面,有幾分真,幾分假。

  皇貴妃看見宏宣帝狐疑的目光,心里更是黯然。

  “別賭氣了。朕知道對不住你。你也給朕一個補償你的機會吧。”宏宣帝轉身看著遠方,背對著皇貴妃道。

  皇貴妃輕嘆一聲,端端正正地跪在了宏宣帝身后,聲如清泉,不帶半點塵埃:“陛下,臣妾懇請陛下,從此將后位虛暴,詔告天下,終身不再立后!”

  什么?宏宣帝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霍然轉身,看向跪在地上的皇貴妃“你說什么?

  再說一遍!”

  皇貴妃抬頭,一點也不畏懼地看進宏宣帝深沉如海的黑眸里:“陛下,皇后是陛下的患難之妻,可以說沒有皇后,就沒有陛下和臣妾如今的位置。皇后又為皇上育有三位皇子,一位公主,有功于社稷,有功于范氏皇族。這樣的妻子,值得陛下終身不再立后,以安眾臣百姓之心,也安宮里宮外,各方人士之心。

  特別是大皇子。大皇子文韜武略,無一不精,又孝順仁善,乃是太子的不二人選。若是再立后,陛下將置大皇子于何地?置祖宗江山社稷于何地?!”

  一個是患難之妻,一個是結發之妻。

  宏宣帝心里翻騰不已。他這一輩子,命途坎坷,多疑的性子已經深入骨髓。

  這番話,皇貴妃沒有兩輩子的腥風血雨,是絕對說不出來的。可是如今,她覺得心里從來沒有這樣通透明白過。這樣的豁達和仁心睿智,雖然來之不易,可是到底還是來了。皇貴妃的每一個字,都是發自內心深處。

  “你真的如此想?”宏宣帝的眼里透出驚異激賞的神采。

  皇貴妃微微笑了笑,道出了宏宣帝說不出口的話,道:“陛下,臣妾不是以退為進,更不是投圣上所好,故意邀寵。臣妾可以用四皇子發誓,臣妾說得每一句話,都是出自真心,發自肺腑。”

  宏宣帝看著皇責妃,連微翹的嘴角都慢慢平復了下去。

  他慢慢走了過來,鄭重地將皇貴妃扶了起來“儀貞,你真的不愿,不想?”宏宣帝似悲似喜,看著皇貴妃,平和的聲音如同幕鼓晨鐘,帶著些許安寧和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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