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心里煩悶,又覺得累得很,聽見老二楚華誠在旁邊不斷嘮嘮叨叨要分家,連發脾氣都沒有力氣了,揮手讓他出去。
楚華誠沒得到準信就不肯出去。
太夫人無法,只好允了他,等皇后娘娘的喪事過后,就談分家的事。
楚華誠卻還是不甘心,對太夫人道:“皇后娘娘的喪事是國喪,我們只要跟著去跪靈就行了,哪要我們做什么事?——娘,還是分了吧。您也不想三成的家產落到那個女人和她的孩子手里吧?”
聽見楚華誠說起柳夢寒,太夫人終于提起一些精神,咬牙切齒地道:“只要我活著一天,那個女人休想進我們寧遠侯府的大門!”
楚華誠撇了撇嘴,在心里嘀咕:人家早就進來了,還不屑地出去了…
“娘,老族長可是站在她那一邊。娘就沒有想想,老族長為何站到一個既沒有明媒正娶,又看上去居無恒產的女人那邊?”楚華誠提醒太夫人,想想老族長的立場。
這是太夫人內心深沉最恐懼的事。老侯爺有什么本事,太夫人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一想起老侯爺可能跟那個柳夢寒有別的交待,太夫人就拍得抖起來。
“娘,還是趕緊分了吧。——都分了家,那個女人就算是進了門,也只得分家另過。到時候,這寧遠侯府就是大哥的,她就算是進了門,一個妾室,總不能跟分了家的嫡長子一起過活吧?”這一次,二老爺楚華誠真正說到了太夫人心坎里去了。
是啊,若是現在分了家,那個女人憑什么住進寧遠侯府?——這寧遠侯府不再是老侯爺留下的,而是自己大兒子的私產!
太夫人精神一振,對外面吩咐道:“來人!打水讓我梳洗,使人叫大夫人和二夫人都過來。”
對柳夢寒的恨意,暫時壓倒了對于女兒過世的悲戚,太夫人又覺得自己斗志昂揚起來。
裴舒芬不知出了何事,忙忙得帶著婆子丫鬟趕到慈寧院。
待知道是二老爺想分家的事,裴舒芬也暗自琢磨起來。
分家,可是她想了好久的事,只是侯爺肯定不允,所以她也忍著從來不提。
現在二老爺主動提起來,她是不是應該附和一下呢?再說,二老爺說得也是正理,外面那個虎視耽耽的女人,讓裴舒芬也很有些不自在。
看了二夫人黃氏一眼,發現二夫人黃氏正笑著對她點點頭,比往常任何時候都要和睦。
太夫人寬了身上金棕色的妝花褙子,另換了一身素白鑲銀邊的褙子,頭上的花釵冠也取了下來,換了一幅素銀頭面,對屋里的人道:“先傳話下去,府里都要掛白,下人發青黑色素服,主子也都要換上喪服,預備入宮哭靈。”
想起早逝的女兒,太夫人掌不住,又哭了一場。
裴舒芬和二夫人黃氏趕緊上前相勸,又陪著哭了一場,苦勸太夫人:“娘一定要保重。如今皇后娘娘去了,還有三位皇子和一位公主要靠著娘呢。娘若是有個好歹,可讓皇子和公主靠誰去呢?”如此種種,終于讓太夫人止了哭。
太夫人哽咽了一會兒,對裴舒芬道:“將內院的帳清理出來。傳話給秦管事,讓他把外院的帳也清理出來。等老大回來,咱們就先把家分了吧。”又對裴舒芬道:“雖然分了家,暫時還是住在一起。等娘娘的喪事過了,再分府。”
此言一出,裴舒芬和二夫人黃氏都是喜出望外,兩人不覺又親近了幾分。
這邊說完話,裴舒芬跟著去二夫人院子里取帳本,二老爺去外院吩咐秦管事,太夫人親自去督促府里掛白,換裝,準備為皇后娘娘守喪。
本來都以為侯爺這一去宮里面,幾天都不會歸家。誰知沒過多會兒,侯爺就怒氣沖沖地回了府。
裴舒芬正和二夫人黃氏在中瀾院里理帳,便看見楚華謹一腳將門踹開,走了進來。
黃氏嚇了一跳,趕緊行了禮,便指了一事先回去了。
裴舒芬過來幫楚華謹寬了外衫,問他:“侯爺怎么這早晚就回來了?”
楚華謹氣得一拍桌子,咬牙切齒地道:“簡飛揚!——我跟你沒完!”
裴舒芬心里一跳,給楚華謹倒了杯茶過來,細問他:“鎮國公又怎么惹著侯爺了?”
楚華謹接過茶,一飲而盡,對裴舒芬氣憤地道:“拿著雞毛當令箭,連我都攔著,不許我入宮里去。——你說,我是外人嗎?他簡飛揚算老幾?!”對圣上將宮里的禁軍防衛交給簡飛揚一事,實在是有些羨慕忌妒恨。
裴舒芬得知楚華謹去了這半會兒,居然連宮門都沒有踏進一步,也有些六神無主,問道:“那怎么辦?什么消息都沒有嗎?”
楚華謹搖搖頭,道:“我累了,要歇一會兒。就在家里等著吧,宮里會派人來的。”說著,便走到里間屋里,踢了鞋子,睡去了。
裴舒芬咬了咬唇,也走到里間屋子,輕聲細語地道:“侯爺,妾身有話要說。”
楚華謹有些不耐,在床上翻了個身,道:“有什么事,明天再說吧。這幾天吃不好,睡不好,還落得這樣一個下場…”
裴舒芬坐到床邊,推了推楚華謹,道:“侯爺,二弟想分家。娘已經允了。”
聽了這話,楚華謹一個激靈,從床上坐起來,問裴舒芬:“你說什么?”有些難以置信的樣子。
裴舒芬忙將手搭在楚華謹身上,柔聲道:“侯爺別急,聽妾身把話說完。”說著,就將二老爺楚華誠說得理由對楚華謹說了一遍,末了,也道:“妾身覺得,二弟說得很有道理。只是,”嘆了一口氣,接著道:“我們這一房,比二弟那一房的人,要多得多,可是家產還得跟他們平分…”很是不甘心。
楚華謹甩了甩頭,清醒了幾分,沉吟了半晌,緩緩地道:“也好。要分早分,省得麻煩。”
裴舒芬含笑點頭:“正是這個理兒。既然回來了,不如我們現在就去娘那里,將明面上的東西都過了帳,明日再去官府上了檔子,趕在皇后娘娘的喪事之前,趕緊分了算了。”
只要正式分了家,二房就得搬出去了。
裴舒芬不動聲色,打算徐徐圖之,對著楚華謹還是一幅傷心的樣子:“可憐我們大房這么多人,我將來的孩兒,還不知道能不能分得一磚半瓦。”
楚華謹掀開袷紗被,下床躋了鞋,對裴舒芬笑道:“你也別太小氣了。明面上的家財就這么多,他們想要,全拿去都行。”神秘地眨了眨眼,“其實大頭早就被我轉到咱們的私帳上去了。”
這是頭一次,楚華謹給裴舒芬交底。
裴舒芬有幾分驚喜,卻又有些不信,嗔道:“侯爺可別哄人家。人家心眼實,可是要當真的。”頗有些風情萬種的樣子。
楚華謹看得呆了一呆,過來抱住裴舒芬,就往床上放。
裴舒芬趕緊躲開,道:“侯爺饒了人家吧。現在國孝家孝兩重孝,可不能讓人拿住錯處。”
說得楚華謹一凜,趕緊收了旖旎的心思,只是親了裴舒芬一下,笑道:“也不知道為什么,你雖然生得不如那柳氏,我卻只覺得你好。”除了單先生…
裴舒芬心里喜悅,又奉承了楚華謹幾句,便跟他一起去了太夫人的慈寧院。
太夫人見楚華謹回來了,問了幾聲宮里的事,知道楚華謹沒能進得宮去,太夫人也甚是惱怒,對楚華謹道:“先別想著那頭了。你媳婦跟你說了分家的事吧?”
楚華謹點點頭,坐在太夫人下首,道:“二弟既然這樣說,我這個做大哥的,也不能強求大家住在一起。既然他們想分,就分吧。”
太夫人便使人叫了外院大管事秦力生進來,再命人叫了二老爺楚華誠和二夫人黃氏進來,一起先分外院的產業。
大齊朝里大戶人家分家,作為祭祀的祖產是不分的,由嫡長子繼承。能夠分的,是除祭祀產業以外的公中的財產。
外院的鋪子、田莊,秦力生都拿了帳本過來,一共十六處。太夫人看了看,對二老爺道:“這些鋪子,你們拿著不合適,還是多分些田產吧。收些租子過活,最容易了。”擔心楚華誠沒有得用的管事,將鋪子都敗了去。
楚華誠也沒有挑,只是笑著道:“只要數目差不多,鋪子、田產都行,我們不介意。”
秦力生便重新算了算,將田產和鋪子都折了市價,重新分成兩份,將田產多得那一份,交給二老爺楚華誠,田產少,鋪子多的那一份,交給了侯爺。
楚華誠見一下子,自己就有了七八萬兩銀子的產業,十分滿意,連二夫人黃氏都沒得挑,兩口子滿臉笑意。
裴舒芬撇了撇嘴,沒有言語。
接著分內院的帳。
內院的流水帳,一個月需要一萬兩銀子的開銷。都是從外院關了來,再分發到各房各院。
裴舒芬自從上次放印子錢被人陰了一把,將自己的私房都陪進去之后,便收了手,再不沾印子錢。不過也才過了一年,她的元氣大傷,還沒有緩過勁來。
內院如今帳面上只有一萬兩銀子,便分了三千給二房,三千給大房,另留了四千,做公中的開銷。
楚華謹和楚華誠到底是親兄弟,太夫人主持分家,又分得極公,兩人都沒有啥可爭的,都笑著畫了押,只等明日一大早去官府上檔子,楚家就正式分家了。
這邊賀寧馨在鎮國公府里,一面派了自己身邊最得力的丫鬟扶風去幫著料理兩個孩子的瑣事,一面使了人去自己的娘家賀家報信,讓他們別擔心。
許夫人和賀思平也不放心賀寧馨這里,聽說簡飛揚領了禁軍,護衛皇城,賀思平和許夫人坐了車,專程來到鎮國公府,看看賀寧馨有沒有什么需要幫襯的。
賀寧馨見爹和娘這樣擔心自己,十分感動,馬上吩咐廚房做了上等席面,陪著許夫人和賀老爺一起吃飯,又將楚謙益和楚謙謙叫過來見禮。
許夫人看見這兩個孩子彬彬有禮,又有些拘束的樣子,對他們十分憐惜,摟在懷里親熱了半天,才放了他們出去。
“你對別人的孩子這樣上心,是好事,也有不好。”許夫人嘆了口氣,“飛揚不說你,也要自己知道分寸。”擔心簡飛揚不高興。
賀寧馨訕訕地笑了笑,心知簡飛揚是有不滿。不過他并沒有遷怒到別人頭上,而是如一頭伺機而動的獵豹一樣,匍匐在黑暗的叢林里,等到時機的到來,隨時可以拔地而起,撲向自己的目標。
許夫人看見賀寧馨暈生雙頰的樣子,明顯對簡飛揚已生情愫,心里一塊大石頭終于落了地,也覺得歡喜起來。
吃過飯,賀寧馨親自送許夫人和賀老爺出到鎮國公府的大門外面。
三人正站在門口寒暄,從鎮國公府門口的大街另一頭,傳來得得的馬蹄聲。
賀寧馨抬眼看去,見是一個身材高壯的人騎著一匹棗紅色的大宛馬從長街盡頭過來,頭上戴著玄色頭盔,蓋住了頭臉,只看見頭盔頂上的紅纓迎風招展。身上穿著玄色重甲,外披著暗金色披風,呼嘯而來。后面還跟著數十個親衛,同樣穿著重甲,戴著頭盔。所到之處,揚起一片煙塵,過往的車輛行人都避之唯恐不及。
正是簡飛揚回來了。
來到府門口,簡飛揚翻身下馬,對著正要上車的許夫人和賀老爺拱手行禮:“岳父、岳母不多坐一會兒?”
賀老爺捻須微笑頷首:“坐了一下午了,也該回去了。”又問簡飛揚:“差事辦完了?”
簡飛揚將頭盔取下來,抱在左手邊,搖頭道:“還沒。我回來取點兒東西,跟寧馨交待一聲,就得回去了。這一次,恐怕得等三個月之后,才能回府。”看來還挺麻煩。
賀老爺聽出了簡飛揚的言外之意,又看了簡飛揚一眼,嘆息道:“圣上那里,太過哀戚,也傷身子。你若是有機會,多勸勸圣上。多思傷神啊…”
簡飛揚會意地點點頭,親自扶了賀老爺上車。
賀老爺坐上車,又看了站在鎮國公府大門口的女兒賀寧馨一眼,忍不住對簡飛揚道:“飛揚,你雖是女婿,我們可是拿你當親兒子待的。還望你多多體恤包涵馨兒。她是個實心腸的孩子,有時候不知變通,若是你有不滿,直接跟她說清楚,千萬別指望她能自己想明白…”
簡飛揚有些囧,訕笑道:“岳父大人說哪里話。寧馨聰明著呢,怎會不知變通?”不過他也知道賀老爺所指何事,看見兩位老人家擔心的樣子,簡飛揚忙將話說開了:“岳父、岳母多慮了。寧馨對益兒和謙謙上心,是她厚道心善,就像你們兩位老人家早年對我一樣。若不是有岳父當年不遺余力的護持,飛揚可能早就不在人世了。”說得十分誠懇。
賀老爺點點頭,伸手拍了拍簡飛揚肩膀上的鐵甲,道:“你能這樣想,也是馨兒的福氣。唉,只望現在這些事情趕緊過去。”
這話提醒了簡飛揚,忙對賀老爺低聲道:“皇后娘娘薨了,圣上很快就要下旨,算是國喪。”
賀老爺曉得,皇后薨逝,庶民三月不得宴飲嫁娶。官員一年不得宴飲嫁娶。
大齊朝還是上次嘉祥帝薨逝的時候,有過國喪。之后就再也沒有過了。
“這樣也好。”賀老爺打了個哈哈,對簡飛揚道:“皇后娘娘的喪事,大家要守一年的制。你們反正在孝期,一年之后正好出孝,兩不耽誤。哈哈…”又笑了起來。
簡飛揚又囧了囧,看著許夫人嗔怪地將賀老爺拉了進去,又同簡飛揚告了別,將車簾放下,命車夫將車趕回去了。
簡飛揚方才轉身,往臺階上走過去。
賀寧馨含笑看著他走過來,伸手摸了摸簡飛揚身上的重甲,好奇地問:“沉不沉?”
簡飛揚跟她一起進了府,一邊走,一邊道:“還好,只是裝個樣子,嚇唬人的。若是在戰場上,還得穿著重甲去沖鋒陷陣,那才叫要命呢。”
兩人說著話,便到了二門上。
簡飛揚在二門處停住,對賀寧馨道:“我這一去,得要三個月之后才能回府。你自己多加小心。”想了想,又好奇地問她:“你是不是把益兒和謙謙接到府里來了?”
賀寧馨紅著臉點點頭,眼巴巴地求簡飛揚:“就住兩天。過兩天我就送他們回裴家去。”
簡飛揚看著賀寧馨一臉急切討好的樣子,心下不忍,伸手替她挽了挽耳旁細碎的鬢發,低聲道:“你別急。我沒有不讓你將他們接到府里來。”頓了頓,又道:“不過,你既然做了打算,何不趁此機會,一勞永逸?”曉得賀寧馨想讓兩個孩子被逐出楚家宗族,徹底跟寧遠侯府斬斷關聯。
賀寧馨苦笑:“如今出了皇后娘娘這檔子事,我們的計劃,只好暫時推后了。”又問簡飛揚:“宮里的情形如何?”
簡飛揚的面色沉肅了幾分,道:“圣上和皇貴妃娘娘都很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