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謙益和楚謙謙一樣,對賀寧馨的話言聽計從,當下趕緊點點頭,十分受教。
賀寧馨的笑是從心底里綻放出來的,忍不住坐到兩個埋頭苦吃的孩子中間,一手一邊,摸了摸兩個孩子的頭,輕聲問楚謙益:“上次聽說你跟三皇子出去跑馬,回來身上癢,現下可好些了?”
楚謙益連忙將口里的點心咽下去,才抬頭看著賀寧馨笑道:“無事。”
賀寧馨問過宋醫正,有過過敏癥狀的人,就算是治好了,也會比一般人要敏感些,身上癢,還有起紅疙瘩什么的,都屬正常。
吃完了點心,賀寧馨又交待了幾句,特別是囑咐了楚謙益,若是身上有不舒服,一定要跟兩位媽媽立時說清楚,絕對不能忍著。賀寧馨知道,安郡王派來的這幾個女番子,有特殊的腰牌,可以直接去太醫院請御醫過來瞧病的。她不怕楚謙益“過敏”,就怕不是“過敏”,反而硬被人說是過敏。
從楚謙益和楚謙謙屋里出來,賀寧馨往回走的時候,看見柳夢寒居然還神情恍惚地坐在茶水間里,心里一曬,知道自己先前說得話,對她的打擊太大了,一時都忘了掩飾自己。
不過也難怪。這些事情,本來是柳夢寒藏得最嚴實的秘密。突然有一天,發現這些秘密根本不是秘密,另外有人比自己知道得還清楚,一時失態也是正常的。
賀寧馨此舉也極冒險。等柳夢寒回過勁來,肯定會懷疑賀寧馨話里的真假。賀寧馨雖然托辭是柳夢寒的手下招供出來的,可是也忒巧了些。以柳夢寒的為人,不疑心是不可能的。
不過賀寧馨也顧不得了。凡事都有風險,就看收益是不是能抵得過風險。吃飯還可能會噎死呢。——總不能怕噎死就不吃飯了吧?
事急從權,她這一次,就是要對裴舒芬和柳夢寒兩個人在最短的時間內下猛藥,讓她們既互相猜忌使袢子,又離不開彼此。
從慈寧院出來,賀寧馨又帶著自己的丫鬟婆子去向裴舒芬辭行。
她們倆的關系兩人都心知肚明,都是面子情兒而已。
裴舒芬見到賀寧馨進來辭行,忙笑著起身道:“鎮國公夫人不多坐一會兒?”
賀寧馨也笑回道:“不了。你們有事,我們那邊也忙著。”又問裴舒芬:“大婚的帖子你們收到了吧?”
鄭娥出嫁的日子,定在九月份,帖子正陸續送出去。因為伍文定在東南道的臺州府做知府,鎮國公府里便算作是女家宴客。男家那邊,要鄭娥到了臺州府才能正式拜堂。
裴舒芬窒了窒,道:“收到了。我們的賀禮明兒就送過去。”既然鎮國公府請了寧遠侯府,她作為寧遠侯夫人,就算跟鎮國公夫人賀寧馨再有咀晤,禮數上還是不能錯的。
再說賀寧馨端著笑臉上門,她也不能將人打出去不是?
賀寧馨笑著告辭,離開了寧遠侯府。
回到鎮國公府后,賀寧馨又趕緊使人去宮里給皇貴妃遞牌子,想進宮給皇貴妃請安,順便見見嵐昭儀。
賀寧馨有進宮行走的腰牌,其實可以不用遞牌子,就能隨時去見嵐昭儀。不過賀寧馨這一次,主要是要見皇貴妃,嵐昭儀不過是個幌子。
皇貴妃當然沒有不允的,立時就同意了,還使人給賀寧馨賜了個送子觀音的玉雕擺件,說是有高僧持誦過,其意當然不言而喻。
賀寧馨看著那送子觀音,怔忡了半晌,便命扶風拿到庫房里去束之高閣去了。
進宮見皇貴妃和嵐昭儀的日子,定了在三日后。
這邊安郡王府里,安郡王妃等了幾日,見鎮國公夫人只是探探親,訪訪友,并沒有什么動靜,頗有些疑惑,問安郡王:“王爺真的不出手?——看鎮國公夫人似乎有些六神無主的樣子…”不像王爺透露的那樣胸有丘壑。
安郡王卻對賀寧馨的反應極為滿意,看在那位眼里,應該也是送了一口氣的感覺。這些事情卻用不著讓王妃知道,安郡王只是笑了笑,道:“再等幾天看看吧。我倒是希望她就一直這樣六神無主下去,打消了圣上的疑心,圣上說不定就出手了。——你說,誰出手,能比得上圣上出手?”
安郡王妃伸手握住安郡王的手,低低地嘆了一口氣,問道:“…王爺的緹騎,都整肅好了吧?”
安郡王捏了捏安郡王妃的手,安慰她道:“你不用擔心。反水的人,歷朝歷代都不缺。就連圣上那里,也不是鐵板一塊,沒有什么大不了的。唯一有些對不起飛揚的,便是緹騎內部的事情,居然牽扯到他妻子。希望圣上只是慣常的疑心,不要想到別處去。——你知道,像寧遠侯先夫人裴舒凡那樣的人物,圣上是絕對不希望再出一個的。”話里有話的意思。
安郡王妃知道他們王府的地位既超然,又尷尬。只是歷代帝王對祖訓看得還是很重,而且有幾個想違背祖訓,對緹騎下手的帝王,都死于非命,所以大齊朝傳到現在,想將緹騎占為己有的帝王已經沒有了。
宏宣帝因了自己的經歷,更是覺得緹騎的存在,是有必要的,所以也沒有動過削緹騎權的主意。
只不過這一次緹騎內部整肅,扯出幾個內奸,各方人士都有,還有人趁機投奔到圣上那里,想從緹騎改作圣上的暗衛,將緹騎里面他知道的秘密,一股腦兒都報給了圣上的人知道。其中有些事情,居然跟鎮國公夫人賀寧馨有關。其中最讓宏宣帝驚訝的,便是當初選秀的提議,原來是賀寧馨輾轉提出來的。而駙馬守則,緹騎的人語焉不詳,不敢妄擬,但是似乎同賀寧馨也有脫不開的干系。
再想到賀寧馨對寧遠侯先夫人留下的兩個孩子異乎尋常的關心,宏宣帝有種如坐針氈的感覺。
這一次安郡王的舉動,可以說有一半的原因是出于宏宣帝的暗示。
安郡王擔心的,便是賀寧馨有沒有足夠的機敏,來看出來這件事的幕后到底站著誰。如果做出了錯誤的判斷,便是大羅神仙降世,也救不了她了。
賀寧馨卻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樣,到了要進宮的那一天,換上一品國公夫人的鳳冠霞帔,坐了鎮國公府的大車到宮里頭去了。
來到皇貴妃的鳳栩宮,賀寧馨先行了大禮,才起身對皇貴妃笑道:“好久不見,娘娘的氣色越發好了。”
皇貴妃最近看上去面色紅潤,整個人都精神奕奕起來,心情像是陡然輕松了的樣子。
聽見賀寧馨的話,皇貴妃摸了摸自己的臉,笑道:“讓鎮國公夫人見笑了。本宮最近有些發福,這都讓鎮國公夫人看出來了。”
賀寧馨掩袖笑道:“心寬才能體胖,娘娘這是有大福氣的樣子呢。”
兩人正說著話,四皇子噔噔地跑進來,對著賀寧馨點點頭,童聲童氣地道:“鎮國公夫人安好。”
賀寧馨忙給四皇子行了禮,道:“見過四皇子。”又對皇貴妃道:“四皇子這么小的年歲,就進退有度,實在是大齊之福。”
皇貴妃雖然嘴里責怪四皇子冒冒失失地跑進來,手上卻拉著四皇子的衣裳看來看去。
賀寧馨正要接話,殿外卻傳來一聲嬌喝:“小四你以為躲到周母妃那里,我就沒法子治你了嗎?”緊接著,風風火火闖進來一個身穿湖藍色宮裝的小姑娘,正是皇后所出的和熙公主。
賀寧馨趕緊起身,給和熙公主行禮。
和熙公主愣了一下,忙還禮,臉上微有些紅,細聲道:“讓鎮國公夫人見笑了。”
和熙公主今年剛滿十三歲,正是豆蔻年華,眉目如畫,年歲雖稚,但是隱隱已經有了國色芳華。
皇貴妃將四皇子拉過來,問他:“小四,你又闖什么禍了?”
看見四皇子耷拉著腦袋的樣子,和熙公主氣得一陣牙癢癢,對皇貴妃道:“周母妃,您別被他這幅樣子騙了。我前兒就是看見他這幅樣子,怪可憐的,就饒了他,結果他今日又犯了。——這一次,我可是不會饒他”
皇貴妃的臉上嚴肅起來,問四皇子:“你到底做什么了?——嗯?”最后一個“嗯”字,拉得長長的。
四皇子聽見皇貴妃變了聲音,才小聲道:“…將阿姐的花樣子畫壞了…”
皇貴妃和賀寧馨兩人都不由有些錯愕。——花樣子,是繡花用的。四皇子也忒淘氣了。
和熙公主氣憤憤地道:“那可不是一般的花樣子。那是翰林院最善畫花鳥的書畫大家專門給畫的樣子,是我求了三哥好久才求到手的。結果他,”手指著四皇子,“畫壞了第一幅不說,又畫壞了第二幅…”
四皇子抬起頭來,也有些氣鼓鼓的樣子:“我覺得那幅樣子不好看我想給阿姐改得好看一些”
還振振有辭。
皇貴妃有些頭疼,想要教訓四皇子一頓。
四皇子卻掙脫了皇貴妃的手,撲過去抓著和熙公主的裙擺一陣搖晃,“阿姐”、“阿姐”,叫得人的心都軟了。
當皇貴妃拿了戒尺過來教訓四皇子的時 候,反倒是和熙公主攔著,不讓皇貴妃動四皇子一下。
四皇子得意地沖皇貴妃做了個鬼臉,拉著和熙公主的手,先小心翼翼地賠了禮,又道:“阿姐,我那里有南瓜糯米糍,咱們倆一起吃啊”要跟和熙公主分享自己最愛的食物。
和熙公主伸出手指頭,重重地往四皇子白胖的小臉上點了一下,道:“就知道吃,看你胖的。”一行說,一行牽了四皇子的手,對皇貴妃和賀寧馨屈膝行禮,道:“周母妃、鎮國公夫人慢聊。我先帶四弟下去了。”
皇貴妃點點頭,對和熙公主道:“小四他越來越皮了,和熙公主不用客氣,該罵就罵,該罰就罰,別縱著他就行。”
和熙公主含笑道:“周母妃放心,四弟雖然淘氣,可是知道分寸。這一次,我當然會罰他的。還望周母妃不要生氣。”
皇貴妃忙搖頭,道:“當然不會。”又好奇地問,“和熙公主要如何罰他?”
和熙公主抿著嘴笑,對四皇子道:“罰你將所有藏著的南瓜糯米糍都拿出來,這一次,只能我吃,你不能吃,只能看著。”
這種懲罰真是“慘無人道”。
四皇子嘴一癟,險些哭起來。
不過和熙公主和皇貴妃一起看向他的眼神,將他的哭聲又壓了回去。
看著四皇子沒精打采地跟著和熙公主回他住的地兒,賀寧馨微微點頭,對皇貴妃道:“想不到他們倆倒是投了緣。”
皇貴妃的眼里都是笑意,對賀寧馨解釋:“有一次,和熙公主一個人躲起來哭,被小四發現了,拿了許多他愛吃的點心和玩具去哄和熙公主,讓和熙公主很是感動。后來,三皇子見日往外跑,將和熙公主落了單,我們小四又是個自來熟,天天不厭其煩地去邀和熙公主一起吃點心,和熙公主受不了了,開始帶著他習字念書,又帶著他一起玩鬧。”嘆了口氣,“鎮國公夫人也知道,這人與人之間的情誼,都是處出來的。”
賀寧馨深以為然地點點頭,道:“娘娘說得乃是至理名言。若是隔得遠,不常走動,就算再親的親戚,也會疏遠了。不是都說遠親不如近鄰?更何況四皇子同和熙公主血脈相連,是怎么也割不斷的。”
兩人剛才被和熙公主和四皇子打斷了說話,現在才又接了上來。
皇貴妃請賀寧馨坐到墻邊的扶手椅上,又命宮女上了茶和點心,和賀寧馨閑聊起來,問她最近都做些什么。
賀寧馨便主動跟皇貴妃提及近日來做得事情:“臣婦前幾日去了寧遠侯府,探望了中風的寧遠侯太夫人,又順便瞧了瞧我那兩個誼子、誼女。”
皇貴妃聽了,似乎很感興趣,問賀寧馨:“寧遠侯太夫人前一陣子聽說中風了,本宮和圣上都很意外。以為太夫人挺過了先皇后的噩耗,又挺過了老侯爺外室進門的糾葛,也不知有什么更大的事情,能打擊得了老夫人?”
賀寧馨往皇貴妃那邊湊近了些,滿臉幸災樂禍的樣子,對皇貴妃壓低了聲音,道:“這事外面的人通不曉得。我就說給娘娘一個人聽,娘娘可別說給別人聽。——就算說了,也別說是我說的就行了。我可不想別人說我是個長舌婦…”
皇貴妃忍住笑,點頭溫言道:“本宮曉得分寸。”從上首的座位上走下來,坐到了賀寧馨旁邊的扶手椅上。
賀寧馨偏了頭,側身對坐在她旁邊的皇貴妃低聲道:“老侯爺那位外室,可了不得…”
皇貴妃的眉梢微微挑了挑,眼風往屏風后面掃了一眼,又輕輕咳嗽一聲,道:“鎮國公夫人,怎會知道寧遠侯老侯爺的外室是好是歹?”
賀寧馨有些訝異地問皇貴妃:“娘娘說什么話呢?”又撇了撇嘴,帶著幾分不屑,道:“我怎會知道那種女人是好是歹?——不過是剛好去了寧遠侯府一趟,發現寧遠侯太夫人的慈寧院,居然已經被那外室把持住了,上上下下都只聽她一人的。娘娘也曉得,要大家子里的家生子聽一個外人話,是多么難得一件事。”
皇貴妃微微頷首,道:“確實如此。不過…”似乎還是不太信的樣子。
賀寧馨眨了眨眼睛,有些猶豫起來,道:“有些話,臣婦不知當說不當說。”
“說吧。在本宮這里,你不用有任何顧慮。”皇貴妃笑容滿面地鼓勵賀寧馨。
賀寧馨便咬了咬牙,道:“臣婦不是故意要聽人壁腳的…”
皇貴妃臉色奇異地大聲咳嗽了一聲,將屏風后面的一點異動掩蓋了過去。
賀寧馨卻是一幅大咧咧的樣子,似乎沒有意識皇貴妃的不妥,聲音也略抬高了一些,有些急切地道:“臣婦就是在路過他們的茶水房的時候,聽見兩個婆子在閑話,說那位外室手里的銀子不是一般的多,還是之前寧遠侯府欠的債,都是那位外室拿銀子出來還的,后來寧遠侯太夫人才同意讓她進門…”
寧遠侯府欠下巨債的消息,皇貴妃也略知一二。不過柳夢寒拿銀子出來還債的事情,卻關乎寧遠侯府的臉面,寧遠侯楚華謹、太夫人和寧遠侯夫人裴舒芬都不約而同將此事瞞得死死的。不是當事人,不會知道是怎么回事。
賀寧馨知道此事,是通過單仁,安郡王其實也知道始末。只是單仁的事,算是安郡王給賀寧馨的一筆人情,是過不了明面的,當然不能向宏宣帝報備。所以宮里頭的人,還以為是寧遠侯府傾家蕩產賠了進去而已。
賀寧馨的這個消息,震動得當然不止皇貴妃一個人。
“娘娘有所不知。這位外室,可是從西南壽昌府來的,還將我們府一位姑娘的親戚從西南壽昌府帶了出來。”賀寧馨滿臉鄙夷,繼續說道:“好在我們國公爺不是寧遠侯老侯爺那樣的人,持身自重,沒讓那位外室栽贓到我們國公爺頭上。不然的話,我恐怕也要和寧遠侯太夫人一樣,被氣得中風了。——好端端的,突然來了一個外室,還帶了兩個快成年的孩子。若不是寧遠侯夫人裴舒芬有靈藥幫著太夫人調養身體,太夫人早就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