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務之事,林縛只是提綱契領的提出要點,還將由高宗庭在樊城多留幾天,與元歸政、陶春商討具體的細節。
防務會議之后,林縛不加掩飾的留陶春在行轅用宴,而使元歸政獨自回驛館去,對劉庭州吐血一事,也是不聞不問。
說起陶春與淮東的恩怨,怕是要扯一陣子才夠。
早年在東閩軍,陶春就是僅次于五虎的重要將領;李卓調入江寧,東閩軍拆散,編邵武、建安兩鎮,陶春在邵武鎮居陸敬嚴之下。
崇觀九年邵武軍北上勤王,陶春受岳冷秋拉攏,率部隨之西走,以躲避燕胡兵馬主力,導致邵武軍的分裂,陸敬嚴與數千邵武將卒戰死濟南,而陶春隨岳冷秋又在戰事后期從西線東進、竊占戰功,直接導致邵武軍耿泉山、陳定邦、楚錚諸將視之如仇。
岳冷秋在陶春所部的基礎上組建長淮軍,又依賴長淮軍長期控制江東軍政,在江東與以當時以林顧為道的東陽鄉黨形成兩個利益對立的軍政集團,多有齟齬。
淮泗戰事期間,岳冷秋率長淮軍在徐州被圍,陶春只身突圍到淮安,向當時任淮東制置使、在淮安領兵的林縛求援——林縛也是百般擠兌陶春,最終陶春一兵未求到、只能孤身再殺入重圍進徐州城與岳冷秋匯合。
燕京陷落、北地崩潰之時,陶春在岳冷秋的支持下,正式全面掌握長淮軍,進駐河淮中部,在青州戰后、山東北部地區全部陷落之后,陶春率部南撤;其時岳冷秋又支持董原到壽州組建淮西防線,陶春并歸董原節制直到今時…
不去看其他,僅看崇觀后期到這時十數年間,活躍于中原戰場上的敵我將臣,便能知道李卓當得起名帥之謂的。
陳芝虎、董原二人都是當年東閩五虎人物,此時一人為胡虜所封秦王,一人為南越的封疆大吏;高宗庭曾為李卓幕首,此時在樞密院以左典書令執掌軍情司,權柄之重,在淮東也是僅次于林夢得、林續文、傅青河等二三人。
樞密院軍情司名義上是為戰事提供軍事情報所設,但在林縛的支持下,軍情司實際已經發展成為淮東軍的軍事指揮機構。林縛的軍令及指示,基本上都是通過軍情司而去貫徹執行,除跟提供情報外,還負責擬定、組織實施戰略戰役計劃跟動員計劃,指揮并部署協調諸軍、諸行營防區及府縣地方兵備的作戰行動,下設作戰、情報、兵務、轉輸、測地等司。
除陳芝虎、董原、高宗庭三人外,高義、冷子霖、敖滄海、陶春、陳定邦、耿泉山、楚錚、虞文澄、唐復觀、虞文備、黃祖禹等活路于中原戰場之上敵我雙方的制軍或鎮守級以上的重要將領,也多出身東閩軍。
在此時西線戰場上,代陳芝虎戍武關以守關中南門戶的乃是大將高義,而與之對峙南陽行營總管、長山軍指揮使敖滄海,不僅出身東閩軍,也曾為陳芝虎部將,與高義同為其部前鋒營正副統領,并肩作戰將有十載。
董原節制河南諸軍,明與胡虜為敵,暗行勾結之事,而林縛又用岳冷秋牽制之,這里面的恩怨糾葛,還真不是誰能一時半會就理得清楚的…
雖說陶春以往與淮東對立的心思也相當堅決,但寧則臣率部從信陽以突襲之勢進奪壽州,陶春在渦陽保持沉默、按兵不動:除了近年來受董原諸多壓制的原因之外,陶春也看到,寧則臣從信陽東進壽州之時,宣告了董原收附隨州附軍、控制淮山北脈,與燕胡北撤兵馬限制淮東軍進占荊襄、南陽的野心破產——陶春就不得不為自家出路作考慮。
接下來,林縛調岳冷秋北上制衡董原——陶春這時候遠董原而近岳冷秋,除了他以往與岳冷秋淵源甚深,渦陽鎮轄下軍將有很多是岳冷秋提拔,更為現實的考慮,荊襄會戰過后,董原能走的路越來越窄,而岳冷秋雖說以往也是跟淮東對立,但林縛能用岳冷秋北上制衡董原,就意味著岳冷秋與淮東之間對立關系開始大為緩和。
陶春這次來樊城參見林縛,就是視所當然的將自己視為岳冷秋一系的將領,想使岳冷秋與淮東之間的關系得到進一步緩解。
這自然是林縛及淮東諸人樂意看到的…
用隨州降附兵軍為餌,誘董原將嫡系兵馬從壽州腹地調出,而使寧則臣直接率部從信陽順流而下奪壽州,其實就考慮過董原有狗急跳墻降燕的可能——
歷數燕胡南侵諸戰,后來給燕胡依重、用于南征戰事的新附漢軍主力,陳芝虎、袁立山、周繁三將都是在城困糧絕、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才降敵轉而忠心給胡虜所用的。
對漢家將臣,降胡虜并不是一樁輕松的事情,需要跨過很大的心理關口。
正是因為有這一道心理關口,特別在荊襄會戰后期,淮東軍開始代表南越在戰略扳回劣勢的情況下,即使董原狗急跳墻投降燕胡,淮西將領,甚至董原的嫡系將領,盲目隨董原投降胡虜都不可能占到多數。
林縛與高宗庭等人推測,在失去壽州后,倘若董原直接投降燕胡,很可能誘發淮西軍崩潰。
但是這一道心理關口的組成很復雜,在國家及民族概念還沒有徹底形成之前,能否忠事于朝廷、忠事于帝室是文臣武將最為核心的忠義標準——林縛一旦廢除元越,另立新朝,這道心理關口就會頓時破去。
由于會擔心要受到淮東的打擊跟壓制,淮西諸多將吏甚至有可能主動的附從董原投降燕胡。
淮西的問題不解決好,林縛沒有辦法在東線集結足夠的兵馬用于北伐,甚至有可能叫燕胡短時間里重新扳回軍事上的劣勢,將極大拖延北伐收復中原的進程。
用岳冷秋牽制董原,甚至要保證在董原突然投敵的情況,淮水從壽州往西、經桐柏山北麓一直到方城隘口的防線不會因此立即崩潰,林縛才能較為放心的將主要兵力集中到東線,將來北伐也能少許多制肘。
林縛要給岳冷秋、陶春、鄧愈、岳峙等人更多的放心,當然岳冷秋等人也要給林縛、給淮東諸人更多的放心——故而在宴間,林縛、高宗庭等人與陶春所談的事情,要比宴前元歸政在場時所議要深入得多、詳細得多,決定由樞密院向渦陽、虞城以及正陽等城派觀察武官以為聯絡,而經濠泗起運的糧秣,也由有淮東這邊派船隊配合經渦河運入防區,以各種途徑加強彼此間的聯系。
臨了,林縛說道:“本院近日來習字頗有心得,想贈一句詩于你及渦陽諸人共勉…”叫人拿來筆硯,寫下“渡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十四字,送給陶春。
陶春心堅如鐵,但讀此句,看著席間相陪的高宗庭、敖滄海、陳定邦等人,一時間也是感慨萬千,眼窩子竟有些濕潤——不過他心里也清楚,林縛寫下這十四字,與其說是對往事的感慨,不如說是對以后的承諾。
元歸政、劉庭州、陶春還將留在樊城一段時間,高宗庭也是暫緩幾天返回江寧,林縛則于十九日乘舟沿漢水而下,返回江寧去。
隨行除宋浮等人外,還有趙虎所率的一萬余禁營步軍精銳及葛存雄所率的第二水營即日后將改編為靖江水軍的兩萬主力。
與此同時,宋佳則啟程往徐州去與劉妙貞相聚去。
林縛親自督轄上饒、荊襄會戰之事,期間還在豫章坐鎮兩三個月,有一年時間未歸江寧,這一年時間里,諸女里也只有宋佳陪伴在林縛身邊。
林縛要宋佳陪侍在身邊,也是宋佳知悉軍事,謀略不在三五男兒之下。
江寧諸女心里也能明白這點,但不管怎么說,也是宋佳在林縛身邊專寵了一年之久,怎么叫江寧諸女心里一點都沒有妒嫉?
宋佳不陪林縛回江寧去,便是不想在林縛將諸女的心頭火滅之前,回江寧引火燒身去。
既然沒有宋佳隨行相伴,林縛也是歸心似箭。
丟下葛存信、趙虎等人率水軍及禁營馬步主力在后緩緩編隊而行,林縛在曹子昂、宋浮、周普等人的陪同下,乘座船叫數艘戰船、千余扈衛的保護著,沿江先行。
途中只在江夏停了一夜,與傅青河小聚一番,沿途其他將吏參見,都到指定地點登船隨行一段時間再下船去,林縛倒是毫不耽擱,日行夜航,于二十六日便抵達采石。
荊襄一捷,徹底扭轉了燕薊崩潰之后江淮軍民低落的士氣,北伐在江寧亦是人心所向,淮東諸人自然要為林縛這次歸京大造聲勢;胡文穆先期進江寧,不過是為此事鋪墊。
在胡文穆等大臣的進奏之下,軟磨硬泡,定下“天子郊迎”之禮,以彰林縛荊襄獲捷之功。
為“天子郊迎”以便有足夠多的兵馬以壯聲勢,趙豹等騎將提先一步率騎營東返,集結于采石,打算在采石護送林縛走陸路班師回江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