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歸政雖自視甚高,但生于宗室,世襲侯爵,除了為梁氏及太后在幕后奔波策劃外,從沒有公開執掌軍政的機會。這次得梁成沖信任,執掌信陽政事,元歸政十分珍惜這次機會。
這些年,元歸政不歇下來,與其說是野心勃勃,不如說是不甘心抱負得不到施展。
有糧有鐵有騾馬有兵甲軍械弓矢,募民選吏屯田筑路修城建屋舍,諸事可為,南陽兵馬就不再是喪家之犬。更重要的一點,源源不斷的有物資從淮東運來,軍民人心漸漸安定下來,不再惶惶難安。
除梁習族弟梁顯仁率部守南陽南部的新野城,以備襄樊方面的長樂匪外,梁成沖親率主力精銳駐守方城。
方城位于伏牛山東麓,西臨桐柏山北脊,方城北面的方城隘口,是中原進入荊湖的第一道門戶,也是著名的中原九隘之一。
守南陽必守方城,方城隘距與陳芝虎率部進駐的汝州甚至不足三百里地,可謂針鋒相對。
西進軍民,除以沂州健勇居多的兩萬兵馬外,還有從濟寧、曹州等地隨軍南遷的難民,約有十萬人。
近十萬西遷民眾,相當長的時間里,都要靠賑濟才能渡過荒年。淮東招流撫難,編工輜營;淮西也有樣學校,編屯卒,元歸政在南陽自然是極力推薦梁成沖學這個經驗。
一方面廣營屯田,增加軍資供給,一方面,將流民的丁壯組織起來,作為儲備兵員,增加南陽的軍事實力,能在敵兵大軍擁圍過來之際,協助防守城壘,更能徹底的掌握南陽的局勢,不用擔心流民作亂。
除了西遷的軍民外,南陽地方宗族勢力給摧毀得十剩一二,倒是有頗多的流民或匪或寇,元歸政這次也是一律收編為南陽屯卒。這樣在兩萬兵馬外,南陽還編得三萬屯卒,分布于方城、南陽、弋陽、新野等城。
即使時間上稍晚了一些,在元歸政的主持下,更大規模的墾荒屯種,在進入五月之后也就拉開帷幕。
南陽百廢待興,無歸政日理萬機,自然無暇再親自跑前跑后,負責淮東物資西運之事。這事情便由元錦生就接起手來,與陳小彥奔波在淮河沿岸、柏桐山中,以確保水陸運輸隨時都順利暢通——南陽這邊,其他人都沒有怎么跟淮東打過交道,元歸政、元錦生父子雖說這些年來跟淮東恩怨糾纏,但他父子二人此時在南陽的地位倒是別人無法替代的。
水路交通快捷,雖說從山陽到正陽,千里迢迢,但淮東為這些物資運輸,調集了八十艘千石貨船,一次貨物運輸就達八萬石糧草、鐵料等。這些物資在正陽縣淮源卸下岸,千余人的騾馬隊,要將這些物資運往弋陽,在桐柏山里至少要走七八次,好在桐柏山谷道短,僅有水道的六七分之一。
約定好運往南陽的物資,淮西扣兩成以為護衛之資,也一并在正陽縣進行交割,物資清點、轉輸也方便——董原為了限制肖魁安,信陽境內的物資接管,則由信陽知府蔡畛負責。
四月、五月,信陽所征收的護兵之資總計有米糧近三萬石、鐵料萬余斤,騾馬、軍械、箭矢、兵甲若干。物資之充足,使得淮西軍領司在這兩個月里都不需要再額外往信陽投入什么物資,而且這樣的好日子,能一直持續到入秋之后。
身為信陽知府的蔡畛,騎跨在一匹大青馬上,眺望著淮河水面上那密張如林的帆桅,心想淮河上已經好些年沒有看到這么多船了。
從崇觀九年淮泗大亂起,淮河中游以上的商船就絕了蹤影,偶爾有船,也是冒險進淮打漁或流寇的小型兵船,千石載量的大帆船,即使在崇觀九年之前也不多見。
“聽說淮東造有能載兩萬石米糧的大海船,不曉得橫在眼前,是何等的情形?”身穿甲衣的孟知詳,策馬在孟畛身側,頗為向往淮東的大海船。他早年在外奔波,見過揚子江上從川東運米東進的大倉船,約有五千石載量,那樣的大船已經叫人嘆為觀止了,沒想到淮東的船還要大上數倍。/
“說了好聽是淮西供應信陽/物資,臨到頭還是從淮東、南陽頭上刮一層肉下來,”正陽知縣兼正陽防御使江寶頗有微辭的說道,“如今梁成沖如喪家之犬,什么都會捏著鼻子認下來,但等他在南陽站穩腳,還會捏著鼻子吃下這個虧?”
江氏也是信陽大族,正陽鄉兵大半都是江氏族兵,這些年來吃夠了苦頭,董原在淮西的根基不厚,江寶難免有所看不起他,特別是將來跟南陽正齟齬,正陽首當其沖,也難怪江寶這時候發牢騷。
“這種話就不要再多說,即使將來有問題,也是淮西擔當下來…”蔡畛沉聲說道,牢騷話太多,傳到董原的耳朵,就會給見疑。信陽北臨燕虜,南接流寇,形勢異常嚴峻,眼下沒有淮西的支持,他們這些大宗族根本就不敢走下山來。江寶的意思,蔡畛心里也明白,淮西從淮東支援南陽的物資里刮兩成肉下來,除了有些落井下石、增加仇怨外,也顯得淮西太小家子氣,表明淮西的情況不大樂觀。江寶在想要是直接派人到淮東救援,說不定信陽宗家也能像梁成沖在南陽那般,不用事事都看淮西的臉色,只是信陽諸宗家的勢力太弱小,怎么可能給淮東看在眼里?即使有淮東支持,跟董原關系搞惡劣,信陽諸宗家湊出來的五六千鄉兵,又怎么可以在信陽站穩腳?
“陳小彥、元錦生他們過來了…“孟知祥策馬往回走了兩步,說道。
陳小彥代表淮東,元錦生是永昌侯之子,身份都不低,蔡畛下馬來,迎上去,作揖道:“少侯爺與陳大人這一路辛苦了…”
“哪及蔡大人日夜操勞…”陳小彥、元錦生回禮道,陳小彥又問蔡畛,“信陽藥材備下多少了?”
淮西截留兩成物資以為過稅,信函傳到徐州,林縛與諸人商議,也是暫時先認下來。至少有明年解冰之前,淮東、淮西、南陽都要維持一團和氣的關系,要防備守淮防線任何一處出漏洞,以免打亂淮東秋后的南征之事。
除此之外,林縛要陳小彥在信陽征購藥材,以此撇開董原、劉庭州,跟信陽大族直接聯系。
淮東糧鐵等物資還算能夠敷用,藥材卻是緊缺,特別是奢家兵馬進江西之后,淮東的藥材就少了一處來源。夷洲島雖有藥材資源可以開發,但夷洲的藥材種類跟中原有些不同,再者要充分開發,需要很長的時間,不是能一蹴而就的。
當前可以先從南陽、信陽這邊補購一些。
桐柏山、淮山綿延近兩千里,是中原地區最重要的產藥地區,藥材資源充足,大概也是南陽、信陽地方此時能夠拿出來跟外界進行交換的最重要的物資;蔡氏、江氏,都曾是信陽的大藥材商,舊時桐柏山附近靠采藥為生的藥民就多達數千人。
只是淮西身受流禍屠害,商路徹底斷絕了數年之久,塢寨、城池之中,如今也沒有多少藥材儲存。不過有經驗的藥民,基本上都還控制蔡、江等族的手里,故而眼下只能先從信陽征購藥材。南陽那邊沒有熟練的藥民,就難有多少產出。
四月中旬,淮東船到正陽靠岸之后,信陽這邊就組織人手進相對安全的桐柏山采摘藥材炮制,到這時候才儲備下一批。
董原也無法阻止信陽的大族跟淮東進行藥材交易,屯田不是一時之時就能見成效的,信陽能用藥材跟淮東換糧鐵,也能緩解兩三分的壓力。董原要阻擋,只會引起信陽大族的反感,直接將信陽地方勢力推到淮東的懷里去,但信陽大族跟淮東聯絡多了,也是很不穩定的因素。
不管怎么說,董原目前是管不了那么多了,除非維揚的商船能載著糧鐵到信陽來換藥材,才能削弱淮東對信陽的影響跟滲透,但是征購價格上,拼不過淮東,維揚的藥材商人,根本就愿意車馬勞頓趕到信陽來。
董原甚至不能像刮南陽肉那般,從藥材交易征收過稅。
這些年來,即使有塢壘可據守的信陽大族,日子過得也極為艱辛,多年的積儲差不多都耗光。拋荒多年的土地要重新耕作不是易事,農具也多大進爐煉成粗劣的刀槍,鐵料更是缺得很。好不容易看到淮東打開商路,自然也不能因為顧忌董原的想法而不把藥材賣給淮東換糧鐵布匹。
聽陳小彥關心藥材,蔡畛回道:“淮東所列的單子,信陽這邊就讓人進山去籌備,節令不是恰時,炮制也是匆忙,各備下數百斤到數千斤不等,總計有三百余石,下個月會略多一些…”
“藥材是多多益善,還要多謝蔡大人解了淮東的燃眉之急。”陳小彥說道。
蔡畛苦笑一下,淮東再急需藥材,也遠遠不及信陽渴望糧鐵,好在淮東在藥材貿易之外沒有提什么額外的要求,不然在董原面前還真不好交待。
藥材價格上,淮東自然不會苛刻,還照著戰事之前的糧藥比價進行換購。當然,總量也會有所控制,但每月近萬石米糧以及上萬斤鐵料的輸入,能讓信陽地方勢力的日子要比以往好過得多。
信陽農作物以小麥為主,平均畝產一石稍不到一些,每月萬石米糧的輸入,差不多等同墾荒十余萬畝地,能勉強養活三四萬成年丁壯。
信陽如今殘存下來的民眾,也就十萬左右而已。
蔡畛也曉得董原最忌諱淮東,但就藥材交易一項,信陽官吏以及地方大族,也是越來越多的在說淮東的好話,這個局面倒不說想控制就能控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