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常率部進入東陽縣城,就絕了解嵊州之圍的希望。
給鮮血染紅的河水也給上游來水稀釋,恢復澄澈,西城門樓子外,繞城而過的太白溪在夕陽下金光粼粼。
淮東軍在東岸正派人收拾戰場,將這邊戰死兵卒的兵甲解下,將尸體運到河堤上,等這邊派船去運回。
在更遠處,淮東軍主力占據在落鶴山西北麓一處才十余丈的坡原,這處坡原正堵住從東陽縣往嵊州的谷道口子。
淮東軍在坡原腳下,用大量的車盾、輜重車圍出簡陋營墻,戰卒在車營后戒備;更多的輜兵在內線砍伐樹木、建造營柵,有在太白溪東岸落鶴山下長期駐兵對峙的跡象。
算上撤回西岸的殘部、東陽縣守軍以及從諸暨上來的援軍,奢飛虎在東陽縣能調動的兵力差不多還有一萬人左右。
但太白溪東岸一戰,打得太慘。雖說有半數兵卒撤出來,但是僅剩的兩千五六百人,半數多帶傷,編制差不多給徹底打殘,兵甲損失得厲害,需要長時間的休整才可能恢復戰力;東陽縣守軍士氣也很低落。貿然將諸暨援軍壓上去打,一旦不利,東陽縣守不住,那淮東軍將能通過東陽往西打浙西、往南打浙南、往北打會稽——比起解嵊州之圍,當前最重要的是在東陽縣穩定陣腳。
奢飛虎手扶著垛墻,臉色還算平靜,眼睛犀利,但手指用力幾乎要將城墻抓碎。
暮色漸重,坡原從太白溪東岸都燒起營火,一蓬蓬的,仿佛分散在草場里的營火。
防備東陽守軍趁夜渡河偷襲,林縛聽著山林里呼嘯而過的風,抬頭望了望天,陰云翻騰,天黑后這一場雨怕是不會小。
“天助淮東呢!”林縛轉過身來,跟身后張茍、陳恩澤等將感慨的說道。
張茍抬頭看了看天,要是昨夜下大雨,雖然能讓奔襲更隱蔽,但實際上也會加劇奔襲的難度,無功而返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一旦讓奢飛虎借大雨在東陽縣完整兵力的集結與調整,嵊州一戰難度與危險性就要大增。
林縛說天助淮東倒是恰當,也是這幾天來連續陰晴不雨,使得淮東占到天時,使戰事推進沒有受到意外的阻礙。打仗就圖個天時、地利、人和——接下來陰雨天氣,雖說會讓筑營造寨、輸送物資變得困難,但也會讓奢飛虎從西岸反攻的難度加大。
走到軍醫營,上千員傷卒都擁擠在這里救治,顯得混亂,林縛蹙著眉頭,頗為不滿。一個營帳接一個營帳的走過,最后終于忍不住,帶著質問的口氣,問身后諸人:“多久能將谷道空出來?傷員能轉移的,要盡快轉移到上虞休養!”
這么短的時間里,對張茍、陳漬等人來說,更緊要的是防范奢飛虎從太白溪西岸反攻過來,這邊難免有所照顧不到。再者,短時間里要盡可能多的將物資、援軍輸送過來,穩住這邊的戰線,從嵊州到東陽縣的谷道,都給西進的輜車、人馬占滿。嵊州那邊有水路與上虞相通,但也好不到哪里去,暫時還沒有空余的通道讓上千員傷卒從這邊撤出來,暫時都留在營寨里集中救治。
“差不多要等三五天…”張茍回道。
“太慢了,”林縛蹙著眉頭,說道,“驛道、谷道通行,無論車馬,都要遵循一個原則,靠左行…”林縛將左手捏成拳頭舉起來,加深諸將對“左”與“右”的概念,“不管多緊急,輜車、人馬,都要讓出右手逆向的通道來。當然了,真正要做到這點很難,作為權誼之計,可以沿谷道每隔五十丈插一旗守一輜兵維持秩序,一定要盡快分出兩條可以逆向通行的大道來。西進的道可以寬一些,但必需要保障東進嵊州的道路也隨時保持通暢!谷道險辟、不夠寬的地方,要將輜兵派出去,加寬、整筑;也要防備雨后會有山洪泄下沖毀谷道!”
怕諸將一時難以理解,林縛蹲在地上,將圖示畫出來又解釋了一遍。
雖說從嵊州到這邊近百里谷道要派出三四百輜兵,但是這時候保證落鶴山與嵊州與上虞的道路通暢,即使再大的代價,也要花出去。
張茍以及負責物資輸運的吏員,認真的將林縛的話記錄下來,要安排人去落實。孫壯躺在病榻上,欠著身子,說道:“重殘兵卒撤下去即可,要是將傷卒都撤下來,這邊接下來還怎么往下打?”
“你先養好傷再說,”林縛說道,“不僅傷員要撤下去休養,崇城步營也要撤下去休養,這邊從長山營調人馬來守!三五天內就完全撤換!”
“嵊州城誰來打?”孫壯關心的問道。
“崇城步營前期負責圍困,要等長山營的人馬都調上來再攻堅。”林縛頗有耐心的跟孫壯解釋接下來的部署。
太白溪一戰,差不多也是淮東的極限,已經沒有能力再向往外擴張。要是奢家將浙西的兵力往東轉移,林縛甚至要考慮往后收一下,以防整個戰線失利而崩潰。
崇城步營在戰前的兵力就有限,才六千余人,登岸后數戰消耗很大,減員比例將近半數,大批的傷卒都要轉移到后方休養。
要是再將崇城步營投入高烈度的奪城戰,不小心很可能會將這支強軍編制打殘掉。
即使崇城步營的士氣可用,林縛仍堅持將崇城步營撤下去休整,將浙東西面的防線以及內線的攻城奪寨,都交給兵力相對較充足的長山營負責。
另一方面,崇城步營在配合水營登陸作戰上更有專長,而長山營在攻城拔寨上的訓練更為充足。
按照既定的計劃,只要東陽縣守軍在三五天時間內沒有猛烈的反撲,陳漬就要率崇城步營第一旅將卒及傷員撤往上虞休整,敖滄海也將率部與周同完成交接;落鶴山這邊的防線,林縛安排張茍來負責。
陳漬宜用來作攻堅拔銳的戰將是合格的,但相比張茍,他缺少與敵軍進行長期軍事對峙的耐心跟韌性,還缺少獨擋一面的能力。
浙東西線將以敖滄海為首,敖滄海也屬意張茍擔任長山營的旅將,來負責建造、駐守落鶴山防寨。
在此次隨林縛援落鶴山的兩千長山營精銳基礎上,再編入部分新卒,編為長山營第一旅。此外林縛還給張茍留了兩營輜重兵,輔助筑守防寨之事。當然落鶴山防寨告急,嵊州的援軍也能在一天時間內趕到。
入夜后,就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到深夜,雨勢漸大。除了幾堆遮雨棚子下的營火,其他營火都給大雨澆滅,天地漆黑一片。
雨一直持續到四月初二才稍息,仿佛宣告浙東梅雨季節的提前到來。
持續不停的陰雨天氣,使落鶴山筑寨速度大為減緩,但嚴重限制東陽縣守軍渡過太白溪打反攻。東陽縣守軍在太白溪上用漁船架設起來的棧橋,也給突然增大的水勢以及從東白山沖下來的斷樹沖垮。
太白溪兩岸緊張局勢因為持續三四天的陰雨天氣而告暫時的緩解,落鶴山防寨的柵墻以及營壘外圍的齊胸高護柵陸續豎好。還在易守攻擊的側翼,挖掘了深壕。
等落鶴山的防御體系有了個初步的模樣,林縛于四月五日,離開東陽縣,返回嵊州。
浙東數日陰雨,使得嵊州城西邊的剡溪江水勢大漲,遼闊似湖,第三水營的十幾艘艨艟戰船用人手逆水硬拖上來,橫臥在剡溪江上,配合步營,徹底的將嵊州城圍困起來。
敖滄海與周同在嵊州已經完成交接,圍困嵊州的兵馬以長山營兩旅十營精銳為主,還有兩營工輜兵協助攻防,后續兵馬也在陸續調來。撞車、沖車、巢車、洞屋車、登城梯、投石弩以及床弩等重型器械,都通過剡溪江水路,陸續運到嵊州城外圍。
剡溪江西岸是上虞銜接落鶴山防寨的轉運碼頭與物資站。
林縛率部趕到東陽縣支援時,碼頭處還是一座長滿野草的荒灘,這時往水里打入排樁,在排樁內側填土石,短時間里就建造了一座可以同時停泊三艘百石船的小型碼頭。物資站原是剡溪江西岸的一座土寨,給征用來進行加固,囤積、轉輸物資。
圍城主營則在剡溪江的東岸,離嵊州城南門較近。
林縛從西岸轉運碼頭登船,趕到圍嵊州城的主營,恰好周同還沒有離開嵊州。
一起到嵊州城下視察敵情,遠遠看著城頭的守軍持戈執戟,軍容頗為整飭,林縛蹙眉嘆道:“攻嵊州城也是一場硬仗!”
“田氏終是不肯降,上虞縣主簿自告奮勇進城去說服,給丟了頭顱出來!”敖滄海說道。
“那就打!”林縛說道,“以后也少不了會打攻城惡戰!打之前,將六千新卒都編入長山營…”
“崇城步營何時擴編?”周同問道。
長山營在戰前就有一萬兩千兵力,雖說登岸后有減損,但在傅青河率增援兵力上來之后,長山營的兵卒很快就補足。這次再編入六千新卒,長山營兵力將擴充到一萬八千人,成為淮東兵馬編制最龐大的一支精銳,也難怪周同羨慕。
崇城步營與鳳離營還都維持六千人的編制。
“浙東行營雖說會編二十營的行營軍,但行營軍以守戍地方城池為主,還不足以對會稽、浙南形成軍事壓力。長山營將作為野戰步營暫時留在浙東協同作戰,受浙東行營的節制,”林縛說道,“只編三十營戰卒,兵力還是少的!至于崇城步營,休整結束后就擴編,會再給你五營的編制…”
以往,淮東軍步營以長山營、崇城步營、鳳離營為主,都為精銳戰卒,連續增兵到戰前,淮東已有兩萬四千精銳步甲戰卒,配合水營,守淮東陸上是足夠了。
隨著戰事規模的擴大,特別是這一步直接跳到浙東,與奢家進行從江海到山岳的全面軍事對峙,以長山營、崇城步營、鳳離營為主的淮東精銳步卒在要兼顧到淮泗北線的局勢同時,還能長期投入到南線對奢家作戰的兵力就有些嚴重不足了。
不要說補給及錢餉的壓力,淮東這時候也拿不出太多的精良兵甲。以精銳步甲戰卒的標準進行擴編,短時間內能增加的兵力有限。
為了解決這個矛盾,林縛在淮東軍內部,以野戰或守戍的不同作戰目的,對步營進行區分,在不斷加強長山營、崇城步營、鳳離營的同時,還將仿效府軍設行營軍作為衛戍地方的主力。
海東設海東行營、浙東設浙東行營。
燕京被圍,信路不通,林縛請示處置明州府的折子只能呈向寧王府及江寧六部。
林縛在折子里薦梁文展出任明州知府,李衛接替梁文展出任山陽知縣——不曉得寧王府及江寧六部會如何處置林縛的薦官折子,但林縛完全沒有將明州府讓出去的心思,在明州府衙之間,組建浙東行營已經在他的明確計劃之內。
當然了,要是江寧同意由梁文展出任明州府,那就將行政、財政等權屬,歸入明州府衙;浙東軍營專務轄防及與奢家軍事對抗。倘若江寧一定要給淮東添堵,硬塞別人來明州擔任知府等官,那就直接利用浙東行營對明州府進行軍事管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