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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初襲

  浙閩之間,山嶺橫亙,走陸路唯衢州與建州相接的仙霞嶺道最為短直,自古以來就辟有山道。

  然仙霞天險形勢險要,從南而北,梨嶺、楓嶺、大竿嶺、小竿嶺、茶嶺、窯嶺六山相接,巍峰壘嶂,雖然辟有山道,但至險處,僅容一馬通過。在跨越仙霞嶺之后,兩邊才有水道相接,不過嶺南建州境內的建溪枯源,嶺北衢州的甌江之水,相當長的一段水道也都枯淺,僅能通航小船,通航能力有限。

  就這么一處險道,自古以來卻是浙閩之間最緊要的關隘。

  浙閩未陷戰事之前,仙霞嶺兩邊的衢州跟建州,有數以千計的腳夫為商旅扛活。一件百十斤重的貨物,從衢州扛到浦城的碼頭或從浦碼扛到衢州的甌江碼頭,收二三十枚銅子的腳錢。

  千名腳夫走仙霞嶺道一年所扛運的貨物,甚至不如一艘大型海船走上一個來回。

  以往浙閩之間的貨物流通量極少,海路艱險,又有海寇阻路,遂仙霞嶺道能勉強滿足浙閩商旅往來兩郡的需求。然而奢家占據浙閩之地,需要大量的將明州、會稽的米糧運往晉安,將建安、晉安的鐵運往明州、會稽,兩地之間的資源交換量大增,險窄難險的仙霞嶺道,就完全不能滿足需求。

  奢家的用兵重心雖然從海上轉移到陸地,欲從西線尋找突破進入江西、徽南的機會,但銜接閩北與浙南的主要通道,則以海路為主,仙霞嶺陸路為輔。

  三艘三百石載量的雀頭船自閩清的碼頭而下,順著秋后清澈的閩江江水而下,繞過巍峨的晉安府城,進入閩江下游的白龍江。

  閩江自晉安府城東側的南臺島分為南北兩汊,南汊寬淺,積沙渾濁,人稱烏龍江;北汊水窄,約七八十丈寬,但水急流深,是出海船舶的主要航道。

  春福堂的掌柜胡阿祥,站在船甲,眺望南邊草樹蔥蘢的南臺島,江面與他們一樣,還有二三十艘雀頭船準備出海,看桅上懸旗,以去明州府的船居多,也有去泉州府,倒是沒看到去扶桑鹿兒島的船。

  胡阿祥心里盤算著,去鹿兒島雖說海途艱險,在海東那塊,海盜出沒頻頻,但才是真真的厚利。所謂富貴險中求,尋常人家要是有膽量往船捎十擔八擔生絲,運到鹿兒島一賣,這一輩子就不愁吃喝了。

  晉安的海船多以雙桅雀頭船為主,載量三百石到五百石不等。造脊長窄的雀頭船與平底寬頭的海鰍船,是東閩沿海最為成熟的船型。雀頭船吃水深,但揚帆借風行得快;海鰍船吃水淺,能直接靠上淺灘,早些年倒是很受海盜的歡迎。

  以往閩江口出沒的商船僅有三五十艘雀頭船。這兩年來往明州去的海船需求增加,如今專走明州、晉安一線的海船就有一兩百艘之多,走泉州的海船主要也是以三五百石載量的雀頭船為主,不過走夷洲、琉求及扶桑鹿兒島,甚至遠走南洋諸島的海船,差不多都已經改成三桅大船了,只是數量相對也有限。

  海上風波險惡,大海船抗風浪的能力,遠非小海船能比;大都督府也一再諭令各家多造大型海船。相比較前些年,晉安府出海的船舶質量要提升了好幾個檔次。

  江口有兩艘兵船在巡哨,船上插滿迎風凜冽的戰旗,隨行的伙計魏阿福湊過來,有些忐忑不安的說道:“掌柜啊,聽說北邊的形勢緊了,淮東也正式對這邊宣戰了,會不會我們剛出去,就有淮東的戰船繞到南邊來?”

  胡阿祥橫眉冷看了伙計魏阿福一眼,要不是平日依仗手腳麻利的做事,說這樣的晦氣話,早就一巴掌甩他臉上去。倒不知魏阿福從哪里知道淮東軍司的禁海告令,胡阿祥冷哼一聲說道:“我晉安在明州府有兩萬水軍精銳,淮東的水軍滿打滿算,加起來也不超過一萬,便是有一兩艘小船漏過來,你就嚇破膽了?”

  不要說胡阿祥了,便是浙閩大都督府的絕大多數將領,仍然停留戰線爭奪的陸戰思維里。如今浙閩與淮東在岱山諸島與嵊泗諸島之間形成清晰的、涇渭分明的防線,而且浙閩水師在岱山防線的側后,從昌國到明州府以及明州府東部沿海,形成四五百里寬廣的戰略縱深,再到晉安府,還將近千里之遙,即使淮東水軍會有戰船深入侵擾,必然也是小規模的。

  作為東閩八姓之一的胡氏,入閩兩百余年來,在閩清合族而居的胡族宗族有七八千戶之多,是僅次于奢、宋的大族。

  浙閩大軍占下浙南,斷了江西瓷器的入浙之路,胡家所產的瓷器,便成為浙南緊俏之物,專用來運瓷北上的雀頭船,就有八艘之多。如此大宗貨物往來,非要走海路,走仙霞嶺道,一年能運出十一就算了不得了。

  胡阿祥這次率領北上的三艘雀頭船,所載都是瓷器。受到大都督府的告誡,三艘船共有百余武衛隨行護船,抵擋一般的騷擾足以。不過根據大都督府的要求,建議出海的船舶結成船隊而行,水軍甚至會根據情況派出戰船護航。

  胡阿祥倒覺得大都督府多此一舉,從淮東到晉安有小兩千里,淮東制置使吃了瘋藥,派船繞到晉安來打劫,真要派過來,浙閩水師難道是吃素的,還會讓他們安然脫身?

  船行到南臺島的下島,浙閩水師在這里有一處碼頭,按規矩是靠港駐泊,或接受檢察,或等候其他商船過來編隊而行,胡阿祥心里嘀咕著,倒不敢公然違抗大都督府的諭令,下令將船靠過去。

  這會兒有數支高桅露出在海平面上,有幾艘海船往白龍江口而來。海船出沒江口也是尋常事,胡阿祥倒也沒有在意。倒是更靠江口巡哨的兩艘兵船突然調整方向,往來船駛去,許是檢察來船身份。過了片刻,來船借著回涌的潮水接近江口,胡阿祥才看清過來的五艘船都是海鰍子船,插滿戰旗,迎風飄展。

  在這五艘船突然襲擊巡哨兵船之前,胡阿祥都以為那是浙閩水營的戰船,大概那兩艘巡哨兵船也是這么認為,才毫無戒備的接近檢察!

  白龍江口的戰事爆發得很突然,兩艘巡哨船毫無提防,幾乎在眨眼間的工夫,就給傾泄而來的箭矢、裝滿火油的特制燃燒罐覆蓋。而發動突襲的五艘敵船,目標顯然不僅僅是江口的兩艘巡船,甩開給兩艘給打蒙又引起大火的巡船,就借著回涌的潮頭,往南臺島下島碼頭襲來!

  “是敵船,是敵船打進來!”雀頭船上的伙計多數沒有見過什么場合,看到五艘敵船氣勢洶洶的沖來,驚慌大叫。

  胡阿祥恨不得抽烏鴉嘴的魏阿福一巴掌,真是說什么來什么,他心時也是駭然,不清楚為何會有五艘海鰍船能繞過外圍的警戒線混進來,碼頭上駐泊的十多數艘商船,都慌不迭的拉碇欲逃。

  碼頭上僅有百余戍卒,還都是雜散兵勇,慌作一團,只是拿了弓箭兵器往碼頭上涌,實際上也幫不上盡快。烽煙這時候倒是及時燃燒起來,但是等上島水寨的水營戰船過來,需要一段時間。

  胡阿祥首先要保住船上的貨物,可不敢憑借船上百余武衛逞能,疾聲吆喝,讓船工變帆掉頭往上游避逃!

  船上的護衛都紛紛拿出來弓弩刀矛,十幾個領頭的,在別人的幫助下,七手八腳的將鎧甲穿起來。要是商船逃不脫,援軍又不能及時趕來,就要他們這些武衛抵擋一陣子了。

  胡阿祥還是幸運的,剛好還沒有拋下大碇駐泊,大帆也才降下一半,船工水手都在各自的位子上。經過最初的慌亂之后,三艘雀頭船就很快掉頭往上游走。

  大部分在下島駐泊的商船卻沒有這么好運,剛從水里拉起大碇,就給五艘敵船殺到近處。商船雖多少有些護衛,但敵船接近后根本就沒有劫船的心思,在接舷還有些距離時,就大量拋擲一頭燒著的火油罐。

  火油罐在甲板上砸碎,火勢頓時就隨著飛濺的火油彌漫一片,弓弩箭矢交疊而來,船上帆桅都是易引火之物,船上護衛缺少弓弩對抗,給壓制著無法救火。

  商船跟戰船無法相比,甲板薄,又不會蒙熟牛皮,防火差,側舷沒有護墻,很難抵擋弓弩的攢射。也不曉得敵船所擲陶罐里裝的是什么火油,火勢極旺,大白天里有幽幽的藍光,還噼哩啪啦的炸響,時間稍長些,火勢將甲板燒透,火油往船艙里浸透,這火就沒法救了…

  看著下島碼頭十數艘商船在很短的時間里就陷入焰天火海之中,胡阿祥心里駭然:這五艘海鰍船是淮東偽裝來偷襲的戰船,換作普通的海盜船,應該是劫掠為主,怎么可能直接縱火燒船?

  上島水寨的戰船出動速度也不慢,這時候就有五六艘快漿船先操槳而來。南臺島北的白龍江僅有六七十丈寬,水面狹窄,利槳船不利帆船,奔襲的五艘敵船看到這邊戰船出動,就放棄登岸襲擊下島碼頭的機會,遠遠的就掉頭往外海逃竄!

  胡阿祥看著下島碼頭左右給燒著的十數艘商船,他背頭出了一身冷汗,暗道好險:要是早一刻過來,多半也要下碇降帆脫不開身。

  晉安府能出海牟利的商船,絕大多數跟八姓大族關系密切,或者直接就是八姓大族名下的船舶。看著這么多船給引火燒著,許多水手、護衛被迫跳水逃生,胡阿祥也不能見死不救,看到這邊水營戰船出動將敵船逐走、又有十多艘出海去追趕,他下令手下掉頭往下島碼頭靠過去幫著救人滅火,心里也不由的感慨:戰火這算是燒到晉安府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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