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力士被張瑄一連串的反問給嗆了一下,雖自覺理直氣壯,但嘴上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氣急交加,劇烈地咳嗽起來。
玉真公主李持盈坐在那里神色變幻良久,猶豫著,終于還是選擇開口支持高力士。
雖然她明知高力士如今已成階下囚,但作為站在高力士身后的人,作為這一次行動的直接參與者,她知道自己根本無法置身事外。
張瑄和李亨在形勢逆轉之后沒有將矛頭對準自己,有意無意地忽視了她的存在,無非是顧忌她的身份。
但當面不提,不代表不會秋后算賬。
經此一事,李持盈縱然不受株連,想必也會權勢大減。
這是必然的。
李亨或許不會對她這個皇姑下狠手,但卻絕對容不下一個曾經要將他趕下臺的人。
玉真公主今天的權勢無非是來自于皇兄李隆基,有了這一遭,一旦李亨真正得勢上臺,她所謂的在朝野的影響力也就隨之化為泡影了。
為了自己,李持盈雖知此刻在站出來也等于“做無用功”,但還是要站出來。
本心里,她還是有些不死心。換言之,她還是太過高看自己的能量和地位。她料定李亨不會真正拿她怎么樣,更覺得張瑄不會向她下手。
說白了,她就是有些有恃無恐。
“太子,張瑄,本宮可以證明,這兩道密旨確實是皇兄之意。”李持盈緩緩起身來,走到場中,神色平靜。
永穆公主等人見玉真公主出面,心下一喜,心中又升起了幾分僥幸心理。
目前的情況來說,想要繼續達成所愿將李亨廢了、同時誅殺張瑄和楊國忠,基本上是癡人說夢了,但玉真公主出面力挺,卻可以保持他們這番行動的合法性——最不濟,可以保住他們的性命。
永穆公主不相信,李亨敢動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可不比普通長一輩的大唐公主,她是李隆基的親妹妹,幾十年感情很好,圣眷之隆無人可比。而且,玉真公主這些年結交朝中權貴,已經形成了一股盤根錯節的上層勢力。
動玉真,不是那么好動的。
可李亨不敢動,不代表張瑄不敢動。
正如李亨下不了手,不代表張瑄下不了手一樣。
“太子,皇兄下詔之時,本宮就在一旁。本宮可以對天發誓,此事絕無半點虛假。”
玉真公主輕盈上前,向李亨投過高高在上的一瞥。
李亨心里一陣憤怒,心道玉真皇姑——你太過分了,這么多年本宮對你敬畏恭謹,時時處處不敢有任何怠慢之處,卻不料如今只是換來了你的落井下石無情無義——
玉真公主慢慢將頭轉過來,環視眾人,淡然笑道,“諸位宗室、諸位大人,爾等以為,本宮有必要撒謊嗎?以本宮的權勢地位,無論是誰做皇帝,其實都無關緊要。本宮之所以支持嗣寧王,無非因為這是皇兄的意思。”
“同時,亦是出于對大唐江山傳承的考慮。”
“皇兄為什么要改立嗣寧王,看上去似不可理解,實際上卻是蠻有淵源的。當年讓皇帝憲不是沒有機會登臨皇位御極天下,但卻毅然將皇位讓給了當今陛下。為什么呢?原因只有一個——當今陛下雄才武略,比讓皇帝憲更適合當皇帝,能守住宗廟社稷江山。”
“而事實上,陛下登基數十年來,文成武德無與倫比。”
“如今,陛下愿意效仿讓皇帝當年的高風亮節,將皇位傳給嗣寧王,無非還是為了大唐基業的傳承。太子亨與嗣寧王李琳,都是本宮的晚輩,骨肉相連,打斷骨頭連著筋,本宮不愿意偏向誰,只是李琳確乎比亨兒更適合當皇帝…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諸位以為然否?”
玉真公主的話云淡風輕,眾人聽了默然不語。
這個時候,嗣寧王李琳已經慢慢平靜了下來,雖然還在羽林衛的控制之中,但已經不像方才那樣不堪了。
聽到玉真公主的話,他灰敗的眸子里閃爍著一絲希望的光彩。
按說李琳不該這么不堪。只是他這短短一日間,這冰火兩重天、天堂與地獄的情緒大起大落,讓他很難控制住。他本來好好的做他的藩王,突然遇到皇帝送上了一個誘人的餡餅兒,這個餡餅兒可是皇位,他怎么可能不動心?
內心深處的野心被高力士挑動和蠱惑起來,他當即就鋌而走險了。
可驟然間,形勢急轉直下,突然就從躊躇滿志的準大唐儲君變成了身敗名裂的階下囚,他一時間亂了心神絕望間有些失態其實也是在所難免的。
張瑄轉頭凝望著玉真公主,心頭頗有些許感慨。
實事求是地講,在這之前,玉真公主對他還是不錯的。有玉真公主的幕后支持,他才能更好地掌控朝中局勢,有了今天的地位。在他的成長過程中,玉真是一個比較關鍵的人。
但玉真公主終歸還是一個利益為先的女人,一個皇族中的長輩。在她的字典中,皇族的整體利益和個人的政治利益,要勝過一切。某種意義上說,這倒也無可厚非。
因此,張瑄對玉真并不記恨,因為各自的立場不同。
但既然站在了對立面上,既然玉真公主選擇做他的敵人而不是朋友,張瑄又不會心慈手軟。
如果玉真一直保持沉默,就此沉默了下去。張瑄好、李亨也罷,還真不好公開向她下手。可奈何玉真到了這個份上還是不死心,還是要試圖將兩人置于死地。
張瑄自然就無法再保持沉默。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呵呵,玉真殿下,拋開陛下圣旨的真偽不談——”張瑄猛然扭頭揚手指著李琳,厲聲道,“這便是玉真殿下口中比太子殿下更適合當我大唐君主的人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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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琳的臉色陡然變得漲紅起來,肩頭輕顫著。他被羽林衛捆綁著,雙腿打顫,表現可是比高力士這個老太監差太多了。
最起碼,高力士雖被縛,卻腰桿挺得筆直,頗有幾分氣度和骨氣。
眾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李琳身上,誰都聽出了張瑄口中的某種譏諷之意。
“爾等把持宮門試圖逼宮,太子殿下再不堪,卻也臨危不亂,沒有丟掉一國儲君的體面;而這位嗣寧王,剛才是個什么樣子,玉真殿下也看到了…這樣的人會被陛下看重,居然聲稱文韜武略不屬于當今陛下,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也?!”
張瑄朗聲一笑,“諸位相信否?”
盛王李琦等也暗笑了起來。
玉真公主眉頭緊蹙,一時間無言以對。說實話,對于李琳的表現,她確實很不滿意。但不滿意,又能如何?
“張瑄,你伶牙俐齒,巧舌如簧,本宮辯不過你。”玉真公主輕輕一嘆,“但陛下的旨意卻是真的,無論你如何狡辯,都改變不了這個鐵一般的事實。”
玉真清冷的目光從一眾羽林衛的身上掃過,淡然道,“本宮知道如今你占據主動,掌握兵權,想必此刻羽林衛已經將宮城團團圍住,一切盡在你的股掌之中。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就連本宮的性命都掌握在你的手中——”
“但是本宮還是要提醒你一句,在場這么多人,除非你能將我等都殺了滅口,否則——”玉真語音一變,“你堵不住天下人的悠悠眾口。而皇兄雖病重,卻也病體好轉的一天,到了那個時候,張瑄,你就是自絕于大唐天下。”
“與其身敗名裂、遺臭萬年,不若退一步海闊天空。張瑄,聽本宮一句勸,急流勇退遵從陛下詔書,本宮可以保證你終生的榮華富貴。”
聽了玉真公主貌似語重心長的話語,張瑄忍不住仰首哈哈狂笑起來。
“看來,玉真殿下不把太子殿下廢了、不把張某滅了,是不甘心了。只是張某很是好奇,張某何時、何處得罪了玉真殿下,讓殿下對張某如此懷恨在心,一而再、再而三地要將張某推向絕路?”
張瑄輕聲一嘆,淡然道。
玉真公主長出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張瑄,你一向是本宮看重的人才,本宮對你只有欣賞沒有其他——本宮要說,直到現在,本宮也不想傷了你的性命,之前本宮就與嗣寧王與高力士說,無論如何要在陛下面前求情保你一條性命和后半生的榮華富貴。”
玉真公主說著,瞥了臉色蒼白的崔穎一眼,又是幽幽一嘆,“張瑄,本宮的話,你信還是不信?”
“張某相信。”張瑄輕輕一笑,“但殺人有很多種方法,未必要親自下屠刀…這個道理,玉真殿下想必比我更清楚。”
玉真公主臉色一變,冷冷道,“張瑄,本宮好言相勸,你仍然執迷不悟。既然如此,你想怎樣便怎樣吧。”
“好好好,我等都是叛逆,你和太子就看著辦吧。本宮就是拼著一死,也要將陛下的旨意昭告天下!”
退一步海闊天空?都是屁話。一旦讓李琳上了臺,成了大唐儲君,他為了保證自己的權力,第一個要清除的人恐怕就是我和楊國忠。至于你玉真公主的保證,可以說是一文錢都不值。
當老子是三歲孩童哄騙嗎?威脅老子不敢殺人嗎?張瑄心里冷笑著,凝視著玉真公主,只將玉真那張嫵媚成熟的臉逼視得有些心虛和變幻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