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
孫奉和陸遜、曹彰等人圍坐在大帳里,談笑風生。
“沒想到曹將軍這樣的才子也這么亡命啊。”孫奉笑盈盈的對曹植舉起了酒杯。在孫紹當眾激將的時候,曹植第一個站起來支持他,他對曹植非常感激。從他童蒙時候起,大橋就教他讀曹家父子的詩,說實在的,開始只是知道曹植的詩好,卻不知道好到什么程度,后來年歲漸長,又讀了一些其他人的詩,一相比較,這才知道曹植的詩才的確是當世無雙。可惜的是曹植現在不寫詩了,他一心想打仗立功,沒有心思再去寫什么詩,偶爾一兩句出口,也是金戈鐵馬,殺氣騰騰,和老曹的詩風越來越接近。
“慚愧慚愧。”曹植心情也不錯,遠征萬里,總算立了點功了,雖然這些功勞不是用戰刀砍出來的,還有點遺憾,但總比只能看人打仗眼饞的好。他難得的謙虛了幾句:“我只是適逢其會罷了,就算是我不去看,太子也會發現的。”他嘿嘿笑了兩聲,又打趣道:“要說亡命,我哪里敢和太子相比,以數十條頓武士敢和薩珊人的重甲騎士硬拼,這份勇氣讓人神往啊。”
孫奉無聲的笑了笑:“這都是尼古拉他們配合好,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而且這也是情急無奈之下,換了現在,我也未必敢這么做。”
“太子一身好武藝,能縱橫天下也是有倚仗的。”曹彰放下酒杯,疑惑的問道:“我知道你孫家幾代人都精于武藝,你父王的身手我也試過,不過說實話,他最多也就是比我略高一些,而是你的武藝…難道是從小就開始打熬的?”
孫奉笑了笑。這件事他也搞不明白,他的武藝大部分是師傅教的,可是師傅卻說,他是受了父王的點撥之后才武藝大進的,但奇怪的是,父王的武藝雖然很精湛,卻不如他,聽大母說,父王的武藝也是那次大病之后才脫胎換骨,進入一個新的境界的,這其中就包括他從小開始練習的太極拳。到現在為止,這太極拳師從何人,他還是沒搞明白,偶爾問到父王,父王要么是含笑不語,要么是顧左右而言他。這件事透著神秘,知道的人非常有限,他當然也不會告訴曹彰。
曹彰的武藝也不錯,一來和他天生神力有關,二來也離不開常年不懈的鍛煉,但是按照孫奉現在的境界,曹彰的武藝大部分還是在外練筋骨皮的階段,內煉一口氣只能算入門,與普通人相比,他可能算是高手中的高手,畢竟能有他這份力氣的人就非常少,但與他這種內外兼修而來的武藝還是有一定距離的。
“是啊,我從會走路開始,就由父王和母后以后師傅教導武藝,后來又得到外大父的點撥。可以說,在學武一途上,我是個幸運兒。”
曹彰羨慕的笑了笑。孫奉說得不錯,他的確是個幸運兒。孫家幾代人都是武藝高強之輩,從號稱江東猛虎的孫堅到號稱小霸王的孫策,再到孫紹,都是萬里挑一的勇士,孫奉的血管里就流淌著勇士的血,孫家不僅男子勇士輩出,就是女子也常有勇悍之人,孫尚香、孫魯班,都是不讓須眉的奇女子,就連他的夫人孫氏也比普通的女子更強壯,只是沒什么機會展示而已。而孫奉不僅父親這一脈強悍,母親也是有名的虎女,外大父關羽那更是有名的熊虎之將,能把這么多人的優勢集中到一起的,放眼看去,當今也就只有孫奉一人了。
“你真是幸運得讓人妒嫉啊。”曹植哈哈一笑,端起酒杯,步子有些飄浮的走到孫奉面前,隨隨便便的往他旁邊一靠:“所以我才支持你啊,借著你的運氣,讓我也好好打一場,出出這些年在關中的悶氣。你父王坑我,當初說好的,他從海上,我魏國進西域,兩路夾擊,先擺平貴霜人,再西進與薩珊羅馬爭雄,誰曾想,我們現在居然和貴霜人成了盟友。唉,我當初花了四五年功夫收集的貴霜信息全白廢了啊。”
曹植拍著大腿惋惜不已,眾人見了,忍不住放聲大笑。這里沒有貴霜人,也沒有羅馬人,他們不用顧忌什么,反正都知道,越王孫紹的信條就是只有永遠的利益,沒有永遠的盟友。在大漢國境之外,什么羅馬人、貴霜人都只是暫時的朋友,以后開戰的可能還真不小。羅馬還好一點,它幅員遼闊,雖然最近內亂不止,但終究是百尺之蟲,雖死猶僵,看起來武力不是非常強悍,但人民的凝聚力還是強,就算是一時失利,他們還能召喚起數量驚人的大軍進行征戰,而貴霜則不然,他們以武力立國,長期的征服過程中,他們自己沒有先進的文明,也沒有能吸收被征服者的文明,只憑武力控制,現在他們內部腐朽了,外部又來了武力更強悍的敵人,他們的衰落一開始就會非常迅猛,被別人魚肉的可能姓非常大。
曹植、曹彰、李嚴等人雖然想法未必全部相同,但是他們的見識層次都差不多,對于孫紹下面的行動大致能猜到一點方向,都心動不已。特別是曹彰,貴霜人是游牧民族出身,主力也是騎兵,要想對付這樣的國家,騎兵肯定是必不可少的。越國有先進的航海技術,可以長途運輸大量的部隊,但是騎兵卻一直是他們的短項。這次孫紹向貴霜人要來了里海,看起來里海并沒有什么用處,但曹彰卻感到了一些其他的意味,他懷疑孫紹要的其實是里海周邊的那些牧場:他要發展騎兵了。
孫紹的這些布置很復雜嗎?其實一點也不復雜,說穿了,還是遠交近攻的那一套手法。曹彰相信自己看得很清楚,所以他一直在考慮,在幫助孫紹與薩珊人、貴霜人作戰的時候,是不是也該限制一下越國在騎兵方面的企圖?
陸遜看了曹彰一眼,在曹彰豪爽的笑容下面,他感覺到了一種擔憂。他微微一笑,卻并不言語,只是靜靜的喝著酒。
“太子殿下,現在薩珊人的城門已經被燒成了一片白地,正是我們進攻的好機會,我們為什么不抓住機會進攻,反而要退下來,給敵人喘息的機會呢?”李嚴有些不解的問道:“雖說仁者無敵,可是戰陣之上,如果錯失戰機,可就是對自己的不仁了。難道太子殿下還寄希望于阿爾達希爾的投降嗎?”
“對啊,萬一他還是不投降,反過來同樣用這樣的武器對付我們怎么辦?”曹植也非常擔心:“畢竟這種石脂油他們也非常熟悉,我想阿爾達希爾在城頭一定也囤積了不少,只是他們沒想到這種用法而已。現在他們已經知道了,怎么可能還讓我們獨擅其能?”
孫奉輕輕的嘆了一口氣:“諸位,我其實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阿爾達希爾放棄了外圍城市的防守,任我們長驅直入,一直打到泰西封城下,你以為他真是無力防守,只能困守孤城嗎?”
李嚴和曹植愣了一下,互相看了一眼,頓時靈光一閃。李嚴恍然大悟,苦笑著搖搖頭,曹植卻是驚訝的一撫手:“太子殿下是說,就算是我們攻破了城門,如果不能降伏其心,等待我們的也必然是一場惡戰?”
“子建不僅詩才獨步天下,于用兵之道也是罕見其匹啊。楊德祖對你那么推崇,果然是有慧眼之人。”陸遜贊了一聲,舉起酒杯對曹植示意了一下,曹植哈哈一笑,連忙從案上拿起杯子,雙手舉過眉頭笑道:“我說陸大將軍,你這么說可有些不厚道啊。我要真是罕見其匹,還會問出這樣的問題嗎?”
“不然。”陸遜搖搖頭:“其實為將和寫詩也有類似之處,用兵布陣如同造詞遣句,通常的道理大家都懂,各人的風格也許略有小異,但差距并不大,高手和庸手之間的區別,就在于能否洞悉常見事物中的細微之處,正如你能否用一個別人想不到的詞或典故,抑或只是一個不同的音一樣,境界大為之不同。你的詩寫得好,不也是用的普通人都認識的字?可是為什么我們就寫不出來,只有你能寫得出來?”陸遜站起身來,舉著酒杯走到曹植的面前,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子建,努力!假以時曰,你將是不亞于乃父曹公的一代名將。”
曹植感慨不已,他曾經在曹艸的心目中是一個不錯的繼承人,也因此成了曹丕的眼中釘,可惜他在權謀上不是曹丕的對手,最后一敗涂地,要不是曹丕死得早,沒能繼位為王,否則真不知道他的下場會如何。他和曹丕做了那么多年的兄弟和對手,對曹丕的脾氣多少還是有一些了解的,他笑得越是真誠,心里的怨恨就越是深重,將來的報復也越是殘酷。
在爭嫡失敗之后,他對自己的詩才感到無比的憤恨,有才又有什么用?還不是被人耍得團團轉,要成功,要的是權謀,不是才情。他現在不寫詩,就是不想讓別人再把自己當成一個書生,但寫了那么多年的詩,有那么多的感慨要化作詩句噴薄而出,又豈是他能控制的,明明有卻不能表現出來,他的壓抑可想而知。陸遜這番話,一下子撥開了他心頭的迷惑,原來寫詩和用兵并不矛盾。
“我粗劣鄙陋,焉敢與父王比肩。能和越王父子、陸大將軍和李將軍并肩作戰,多見識一下名將的風采,我已經榮幸之至了。”曹植謙虛道:“這么說,太子殿下是希望攻心,而不僅僅是攻城?”
“英雄所見略同。”孫奉大笑。“我估計,城里有不下三萬到四萬的薩珊精兵,還有大量的雇傭軍和百姓,如果只是破城而入,我們面臨的將是一場兩敗俱傷、沒有勝利者的慘烈巷戰,就算拿下了泰西封城,我們又能如何?難道我們希望的就是這樣的結果嗎,顯然不是。所以,我們真正在攻的正是他們的心,我們要齊心協力,讓他們失去信心,喪失斗志,最終臣服在我們面前,交給我們一個盡可能完整的泰西封城。”
“攻城為下,攻心為上。”李嚴咀嚼著這兩句話,忽然想起了馬謖的一句話,不由得一陣臉紅。在離開成都之時,馬謖作為丞相諸葛亮的親信,一直將他送到盤越的海邊,在送他登上越國戰船之前,馬謖曾經對他說過這樣的話。可是說實在的,李嚴不喜歡諸葛亮,當然也不喜歡諸葛亮的親信馬謖,一直覺得這個書生只會夸夸其談。在以后幾個月中,他也只是偶爾想起馬謖的這句話,也是作為對馬謖不屑的證據。可是現在聽到了孫奉等人的計劃,他才突然感覺到,自己似乎一直都看錯了馬謖,他能從人才濟濟的扶南講武堂以優異的成績畢業,就證明了他不是浪得虛名。
“李將軍這句話真是一語道破天機啊。我們是這么想,但是能不能付諸實現,還要諸位的大力支持。”孫奉雙手舉著杯子,環環一顧,向眾人行了一個注目禮。曹彰等人不敢怠慢,連忙一起舉起杯子還禮。曹彰慨然道:“我等既然應越王邀請而來,自然要與太子同心協力,這里沒有什么北軍,沒有魏軍、蜀軍和越軍,我們就是漢軍。”他一握拳頭,用力捶了一下胸口:“祝大漢皇帝陛下萬歲,大漢兵威所至,所向無敵,共飲此杯。”
眾人激動的大聲應道:“祝大漢皇帝陛下萬歲,大漢兵威所至,所向無敵。干!”
“干!”
“干!”
他們心意相同,此時此刻,都暫時拋棄了自己的私心雜念,為了能拿下一個盡可能完整的泰西封,他們獻計獻策,互相啟發,一時說得熱鬧。羊祜推開帳門走了進來,一看到里面的熱鬧,他愣了一下,隨即將手里的一封公文揣進了懷里,笑瞇瞇的走到孫奉面前,使了個眼色。孫奉點點頭,沒有吭聲,只是看了一眼陸遜。陸遜微微一笑,繼續和曹彰等人說笑,商量怎么繼續鎮服薩珊人的心思。
半夜時分,事情商量得差不多了,曹彰等人這才退去,杜預將他們送到帳外。陸遜留了下來,羊祜將懷里的密信遞給孫奉接過來看了一眼,眉頭一皺,思索了片刻,又遞給了陸遜。陸遜看了一遍,輕輕的將密信放在案上:“太子,你準備怎么處理?”
孫奉沒有回答他,抬起頭對羊祜和杜預說道:“你們怎么看?”
羊祜和杜預互相看了一眼,杜預道:“屬下以為,這件事還是報與大王,由大王做決定的好。”
羊祜點點頭,表示附和。
孫奉看向陸遜。
陸遜笑了:“二位都是俊杰,將來的前途不可限量。”他又轉向孫奉道:“臣也是這么想,這件事還是交給大王處理的比較好。”
“既然你們三位都這么看,那我也沒有意見,叔子,你立刻去一趟父王的大營,把這封密信親手交到父王的手里。另外,你把這里的情況也對父王說一遍。”
“喏。”羊祜躬身應諾。
…孫紹輕輕的放下了密信,眉頭鎖成了一個疙瘩,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沉默了好久才說道:“我知道了,你告訴太子,讓他安心的指揮戰事,吳國的事情我自會處理。有王后在,東海艦隊、南海艦隊和扶南艦隊都在,不會失控的。讓他放心吧。”
羊祜點點頭,躬身退了同去,孫紹坐了半晌,將吩咐敖雷將密信收了起來,這才拍了拍手。后帳的帳門一掀,莫米婭從后面走了出來,倚著孫紹坐下,伏在孫紹的肩上笑道:“怎么,遇到不好解決的事了?”
孫紹笑笑,伸手將莫米婭攬在懷中:“也沒什么事,只是我那叔叔不知犯了什么迷糊,居然要重立太子,我那兄弟又傻了吧唧的,為了不讓他的父王為難,居然自殺了。”
莫米婭黛眉一皺:“怎么會這樣?父子之間,至于這樣嗎?”
孫紹撫著莫米婭的肩膀:“你以為每個父親都像我這樣為兒子著想?人到了這一步,還能保持清醒的真沒幾個。我那叔叔雖然英明,可是在這樣事上,卻確實是做錯了。”
莫米婭笑了一聲,抬起頭看著孫紹,伸手捏了一下他的鼻子,嗔道:“知道你為菲力普做的事多,我心里知道呢。”
“光是知道就行了?難道你沒有一點表示?”孫紹輕聲笑著,手慢慢的攀上了莫米婭的胸口。莫米婭呻吟了一聲,輕聲道:“我不是在這里嗎?任君取予,只希望大王能夠憐惜我,不要讓我出丑便是了。”
“出丑?你哪次出丑過?”孫紹低頭在莫米婭的臉上親了一下:“你哪次不是心滿意足的走的?你說,昆圖斯有我這么強嗎?”
“你啊,還是個堂堂的越王,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來,羞是不羞?”莫米婭伸出一根手指,狠狠的在孫紹額頭上戳了一下。
“這有什么好羞的?“孫紹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