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個?”沈玄哼了一聲,不以為然:“不就是勾三股四弦五嗎?有什么了不起了。”
“你也知道?”孫紹有些詫異。
“誰不知道?”沈玄有些得意的笑了笑:“九章算術,周髀算經,我都略通一二的。”
看你得意的。孫紹直起了身子,對沈玄一臉的不屑十分上火,他思索了片刻:“你只知道勾三股四弦五,可知道勾三股八的話,弦是幾啊?”
沈玄轉了好一會眼珠,這才說道:“應該是八略強一些,九略弱一些。”
“那為什么呢?”孫紹追問了一句,“為什么會這樣呢?”
“這有什么為什么的,因為事情就是這樣的。”沈玄有些耍賴了。他善長的是文史和兵法,算術不是他的強項。
“所以說你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孫紹撇了撇嘴,重新拿張一紙,在案上畫了一個證明勾股定理的圖,剛要說話,沈玄卻攔住了他:“等等,將軍,這圖…是這夷書里的嗎?”
“不是。”孫紹見沈玄臉色怪異,也有些詫異:“怎么,你見過這圖?”
“好象見過。”沈玄輕輕敲著書案,凝視思索:“你容我想想,我肯定在哪兒見過這副圖,應該是有人跟我說過,我只是一時想不起來了。”
孫紹不敢打斷他的思路。他知道,勾股定理的證明在數學史上是一件大事,就和圓周率一樣,別看只是再精確一點的事情,在后世看來也沒什么,但是在數學史上,或者說是在科學史上,這一步往往代表了一個時代。他只依稀記得勾股定理是中國人最先證明的,但是是誰證明的,他不清楚,看沈玄這樣子,莫非這個時候已經有人證明了?
“我曾經聽人說過這個,就是想不起來是誰了。”沈玄苦笑了一聲,“這個…很重要嗎?”
“很重要。”孫紹收了筆,既然沈玄說有人已經證明了這個,他就沒有必要再給沈玄演示一遍了。他很鄭重的說道:“你知道步騭這次為什么損兵折將嗎?”
沈玄哪里知道,他只知道步騭打了個敗仗,如果不是孫紹和衛旌的勝利彌補了他的損失,他現在應該上書請罪了。但他知道,孫紹既然這個時候提這件事,肯定跟這個勾股有關。
“步騭打敗仗,原因很多,但是其中一個主要原因就是他手里的海圖有問題。”孫紹把交州的戰事簡述了一下,然后說道:“要想剿海盜,就必須清醒海盜在哪里,就要提前進行測量。海圖不比陸上地圖,一旦錯了,可能就是致命的,在測量時就要用這個原理。”
“這個我知道,以前測量地畝的時候,也用這個的。”沈玄道:“只是大家都在用,卻沒有人問過為什么。這些都是工匠之學,學的人不多,大部分只是了解一下而已。”
“但是這個很有用。”孫紹冷笑一聲:“說得難聽一點,你們都以為董仲舒是圣人,可是在我看來,他的功績遠不如趙過。”
沈玄的嘴角抽了抽,沒有興趣和孫紹爭論這個話題。在他看來,這根本就是胡說八道,不值得辯論。孫紹見他那樣子,也沒興趣和他討論,他接著說道:“現在遇到的最大難題就是,怎么測量海島的方位、距離,繪制準確的海圖,做不到這一點,想打勝仗恐怕不容易。”
沈玄伸出一根手指,撓了撓眉梢:“我知道以前有一種辦法的,叫重差術,是測量輿圖時必須要用的一個辦法。不過,這樣的技術,只有專門搞測繪輿圖的人才懂,后來好象失傳了。”
孫紹嘆了口氣。漢朝在西漢時已經有相當高明的地圖測繪能力,馬王堆出土的地圖可以證明,可惜這樣的能力并沒有持續的發展下去,到了西晉初年,有個叫裴秀的制圖專家就以一種很不屑的口氣說,漢朝的地圖都是垃圾,不值一提。孫紹相信,他應該沒有見過馬王堆所藏的那些地圖,要不然肯定不會這么說。但是,這也說明了一個問題,大漢四百年中,技術的傳承遠沒有經學的傳承那么穩定,不僅談不上飛速發展,甚至還在倒退。
仙洲島,一個隱蔽的港灣內,數十條船聚集在一起,幾十個漢子聚在一起,有的人穿著剪裁得體的錦衣,風度優雅,有的穿著短打,坦露著胸膛,有的人隨便披了一件衣服,有人干脆只有一件牛鼻裈,他們長得各有特點,有清爽一些的,也有粗壯一點的,但是他們的神情卻很一致,都陰著臉,看著蹲在當中巨石上的蘇粗腿不吭氣。
蘇粗腿不說話,他手里捏著一塊白色的石頭,手指在上面搓著,兩只大眼耷拉著,仿佛睡著了一般。幾個手下橫刀而立,警惕的目光在那幾十個漢子臉上逡巡,粗糙的大手握著環首刀的刀柄,不時的松馳一下因為握得太緊而發麻的手指。今天的氣氛太緊張,讓他們不得不小心應付,一時的松懈可能帶來的就是死亡。
這幾十個漢子都是東海一帶大大小小的海盜的頭子或者是代表,他們是來和蘇粗腿談判的。這些人,多的有百十艘船,四五百號人,少的十來艘船,百十人,實力強的超過蘇粗腿,但是蘇粗腿的手下有不少經過大戰的精銳,總體戰斗力遠超過其他任何一個人,所以他在東海一帶是當之無愧的老大。平時說一不二,一般這些人也不敢和他當面較勁,可是今天的情況有些特殊:大家約好了,一起來和蘇粗腿談。
原因只有一個,剛剛從交州駛來的商船船隊。
東海不比南海,各地來的夷商到了南海之外,就分成幾路,有的直接入益州,有的入荊州,就算是去揚州的,也分成兩路,一路走陸路,經大庾嶺一帶進入豫章郡,一路從海路。所以東海的海盜生意遠沒有南海的海盜好,東海一直沒有出現南海的催命簽那樣規模的海盜,甚至連獵頭王那樣的都沒有,不是沒有原因的,因為東海的生意有限,養不活那么大規模的海盜。
三百多艘商船,對于東海的海盜來說,是以前從來不敢想象的一塊肥肉,足以讓任何一個海盜心動,巨大的財富誘惑讓平時沒少互相下黑手的他們難得的聚在一起,要和蘇粗腿交涉。
這個原因也很簡單,商船中有個孫紹,孫紹手里有一塊蘇粗腿的海盜旗。幾個月前他南下的時候,就是掛著蘇粗腿的海盜旗一路招搖過市,東海的海盜看在蘇粗腿的面子上,都沒有去動那筆生意。可是現在這塊肥肉太大了,任誰也不能心平氣和的讓他們這么過去。
蘇粗腿的面子是要給的,可是他的面子不值這三百多條船的價值。
大家的意見只有一個:請蘇當家的體諒一下,兄弟們也要生活。
蘇粗腿當了這么多年的海盜,還是第一次被這么多海盜當面叫陣。就是他剛到東海的時候與其他海盜火拼,也沒見過這么大的陣仗,這一次,東海有頭有臉的海盜都來了,如果真要打起來,他的手下再能打,也不可能打贏這么多人。
蘇粗腿的手下也有些怨言,上次放過孫紹也就算了,多少算是給關羽一點面子,可是你給什么海盜旗啊,這不是違反職業道德嗎?現在好,你不僅不能動手,還攔了人家的財路。人家現在逼到門口來了,已經算是給你面子,你不答應,可能立刻開打,答應了,那你的面子也就算完了,以后他們嘗到了團結起來的甜頭,肯定會不斷的再這么干。
蘇粗腿也十分為難,他倒不是后悔海盜旗的事情,他是覺得孫紹這給他出了一個大難題,你有我的戰旗,你是安全的,又何必跟那么多人扯在一起?這不是招惹目標嗎。
“當家的。”軍師魏平見蘇粗腿不說話,知道他在為難,可是這么拖著也不是一件事啊,難道要留這些人吃晚飯?
“這樣吧。”蘇粗腿抬起頭,掃了一眼眾人:“承蒙諸君看得起我,來給我報個信。不過呢,關將軍是我的故主,我不能不顧道義,所以這一趟,我不參加了,你們想去打漁,我也不攔著,畢竟這是大家活命的營生。粗腿只有一個不情之請,還請諸君多少給我的點面子。”
眾人見他松了口,也暗自松了一口氣,他們都知道蘇粗腿的實力,如果真要開打,當然能打贏,可是那樣損失肯定不少,能和平解決,當然是最好了。
“請蘇將軍明言當面,只要不妨礙我們活命,都好說。”一個穿著錦衣的長臉漢子很客氣的說道。他叫周群,廬江人,諢號混江龍,是這伙海盜里面僅次于蘇粗腿的,手下有八十幾船,近四百戶人。為人陰險,頗有些計謀,這次合作,也是他領頭的。他現在很高興,這次能把蘇粗腿壓制住,帶著大家發一回橫財,他的威望將迅速提高,壓過蘇粗腿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蘇粗腿看了他一眼,嘴一歪,笑了一聲:“三百多條船,足夠你們吃了吧?”
周群皮笑肉不笑的點了點頭:“足夠了,要不是這筆生意太大,兄弟們也不至于讓將軍為難。”
“粗腿領情了。”蘇粗腿將白色的石頭收起來,抬起頭看著其他人,拱了拱手:“三百多條船,你們想必也不差一二十條。孫將軍那二十條船,就算我蘇粗腿的份子,還請大家多少給點面子。其他的,我也堅決不碰,如何?”
周群回頭看了一眼其他人,那些人互相看看,都沒有意見。以蘇粗腿的實力,他要獨占這二十條船,別人也不敢有什么意見。既然他自己愿意放棄這筆生意,別人也不好勉強。他們都沖著周群點點頭,下意識的已經把周群當成了新的老大。周群十分滿意,很客氣的笑了一聲:“蘇將軍義氣,我們十分敬佩,我在些向蘇將軍保證,那二十條船,絕對毫發無傷。”
“多謝。”蘇粗腿點點頭。
“不過,”周群話風一轉,又很鄭重的說道:“有一句話,我們還是當面和將軍說清楚比較好。”
蘇粗腿有些不快,沉下了臉,直視著周群。周群眼神一閃,本能的想避開,可是隨即又強撐住了。他強作鎮靜的拱拱手:“想必將軍也知道,孫將軍手下有幾百官兵,是這些人中武力最強的。我們可以聽將軍的不去惹他,可是,如果他要強出頭,不自量力,非為那些商船提供保護,那…可就不能怪我們了。我們總不能只挨打,不還手吧,蘇將軍,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蘇粗腿猶豫了一下,臉色一變:“你們敢動我蘇粗腿的生意?”
“不然。”周群迎著蘇粗腿兇光外露的目光,抗聲道:“如果蘇將軍能夠保證他不惹事,我們肯定不會動他一下,但是如果他要攻擊我們,那我們也不能光挨打不是?要不這樣,請蘇將軍出馬,帶領我們去打這趟漁,到時候你攔住他,其他的,我們負責。”
蘇粗腿愣住了,周群這句話說得很實在,道理也不算過份,如果孫紹出手,他總不至于讓周群他們打不還手吧。可是,讓他出馬去對付孫紹,不管是什么形式,好象都不合適,孫紹的面子他可以不給,可是關鳳在船上,他不能去對付關鳳。
周群見占了上風,更加不肯讓步,示意眾人一起說話。眾人見蘇粗腿不吭氣,膽氣也壯了起來,七嘴八舌的表示對周群的支持,蘇粗腿有些所料不及,想發火可是又覺得理虧,他想了半天,只好擺擺手:“我會派人去通知孫將軍,請他不要出頭,這樣總行了吧?”
“可以是可以。”周群陰陽怪氣的說道:“不過,你派的人,必須和我們一起出發,如果提前去了,那我們還打什么漁啊?”
蘇粗腿再次語噎,他看著有些得意忘形的周群,無可奈何,只好咬著牙點了點頭:“好,和你們一起出發便是,還希望諸君信守剛才說的話,否則,不要怪我蘇粗腿翻臉。”
“將軍放心,只要他不惹事,我們絕對不動他。”周群再次強調了自己的話,轉身對眾人一抬手,示意他們安靜,那架勢儼然就是海盜中的老大。
蘇粗腿怒不可遏,卻又無可奈何。他身后的親信黑魚擔心的看了他一眼,舔了舔嘴唇,兇猛的目光在周群的后脖子上轉了一圈。周群心中一悸,強自鎮靜的說了幾句,不敢再多留,帶著眾人匆匆告辭而去。
“將軍,這…”等周群等人的身影消失之后,黑魚小聲的說道:“我們真的…”
“做人要講義氣。”蘇粗腿喝了一聲,打斷了黑魚的話,不容置疑的說道:“當年關將軍對我們恩重如山,我們不能去害了小姐的姓命。你不用再說了,你如果不甘心,現在就跟著他們走,我不攔你,但是你如果傷了小姐的姓命,我追到天邊,也得砍了你。”
黑魚脹紅了臉:“將軍,我怎么會離開你?”
“那就好。”蘇粗腿橫了一眼,重新坐了下來,掏出白石頭搓著,眼中兇光四射:“這條混江條膽子不小啊,想做東海老大?居然敢糾結起來向老子叫陣,哼哼,不給他點利害瞧瞧,他不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重了。”
“將軍,這次他們如果發了財,恐怕我們未必能壓得住他們。”魏平提醒道:“他的實力本來就不差,這次收獲肯定也不會小,再有那幫人幫忙,我們根本不是對手啊。”
“他娘的,還真是麻煩。”蘇粗腿皺著濃眉,為難的捏著眉心:“希望孫紹不要太麻木,多少給老子那面旗留點面子,要不然的話,這次可就栽大了。”
魏平轉了轉眼珠:“混江龍他們集中起來近千條船,兩三多人,聲勢這么大,孫將軍雖然有兩艘樓船,可是他把樓船連在一起,行動能力大受影響,根本無法對付混江龍他們,應該不會自不量力的出手。我擔心的倒是混江龍,聽說孫將軍十八條船都是大船,比起別人來,這足足抵得上四五十條船,他們…甘心放過嗎?”
“他敢。”蘇粗腿眼睛一瞪:“他要敢不把我放在眼里,我絕對饒不了他。”
黑魚苦笑了一聲,想說什么,又搖了搖頭,他總覺得周群剛才是給蘇粗腿下了個套,到時候他們一出現,孫紹怎么可能不出手?哪怕射出一支箭,周群就可以說是孫紹先動的手,然后一哄而上,搶了再說。就算孫紹真的沒動手,周群就是搶了,又有誰說得清?蘇粗腿這次跟頭肯定是栽大了,不僅白白浪費了一次發財的機會,而且和所有的海盜站到了對立面。
“唉,要說起來,小姐的命還真是不錯。”蘇粗腿一拍大腿:“孫將軍還真夠意思,為了她,居然會把樓船連在一起,只是…這樣可不利作戰啊。”他想了想,轉過頭道:“讓兄弟集合,我們也去。”
“也去?”黑魚眼前一亮。
蘇粗腿看了他一眼,抬腿就是一腳:“你想什么呢?老子是去觀陣,別讓混江龍那豎子騙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