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浙江口南向,海島便多了起來,星星點點的如撒在大海中的珍珠,隨處可見,而不時的有海盜船從旁邊經過,也就成了每天都可以看到的必備戲份,好在蘇粗腿很幫忙,在孫紹的座船上掛了一面大旗。這桿大旗很粗糙,上面畫了一個看不出什么東西的符號,但是卻十分有用,所有興沖沖趕來的海盜看到這面大旗后,毫無例外都悻悻的退走了。
張覬對這個意外結局十分滿意,到達閩江口后,他十分惋惜的來和孫紹道別。
“孫君,由此前去便是閩江口,是侯官船廠的轄區,沒有海盜敢到里面去惹事。拐過前面那道彎,便會有官兵前來迎接。”
“你呢?”孫紹見張覬欲言又止,眼睛瞟著那面蘇粗腿的大旗直咽唾沫,大致猜出了他的心思。可是這面旗他顯然不能給張覬,他還準備留著自己用呢。
“我由此向南,直取交州,到那里把這批貨出手,再買些新奇貨運回去。”張覬指著南面的大海說道:“如果孫君夠快的話,說不定我們還能在番禺見上面。”
孫紹笑了一聲,又問道:“你趕時間嗎?”
張覬愣了一下,搖搖頭:“時間倒不是很趕,回頭時要想順風,估計還得一兩個月。孫君有事?”
“我倒沒什么事,只是我對船不太熟悉,想請張君幫著去挑船。而且我看張君有幾艘船也需要修理了,不如一起到船廠去占個便宜,讓他們順便修一修。等我領了船,再請張君引我一起去番禺,我也好多向張君請益。”
張覬一聽,眉開眼笑,這樣的提議他是求之不得啊。不僅能到船廠去修船,而且有孫紹同行,安全就有了保障。且不說他本來就有和孫紹套近乎的想法,就算是沒想法,聽到這個建議他也不會拒絕的。
“如此甚好。”
孫紹笑笑。
正如張覬所說,船隊西行不久,就遇到了江東的官船。領頭的都尉是個長了一臉的橫肉的漢子,氣勢洶洶的,恨不得把張覬當海盜給抓了,然后好把貨物給沒收充公,后來一看到孫紹和他身后站著那一百精銳,氣焰頓時矮了幾分,如臨大敵,差點尿了褲子,等知道這是孫紹,他立刻又換上一副諂媚的笑容,親自趕到孫紹面前,連連拱手:“原來是孫校尉啊,幸會幸會,在下侯官船廠都尉李濃。”
“你也知道我?”孫紹被這小子神奇的變臉術給逗笑了。
“知道。”李濃一拍胸脯:“校尉單騎擊敗張遼的事情,現在江東有幾個不知道的?孫校尉,你可是大漲我軍的士氣啊。以前我們一提到張遼,就兩腿打顫,現在好了,有校尉在,我們再也不用怕他了。可惜啊,校尉這么好的武技,卻要去經商…”
孫紹見這小子有些收不住嘴的趨勢,連忙打斷了他的話:“還是煩請都尉引我們入港吧。”
“哦,你看我這記憶,一看到校尉,我就把正事忘了。”李濃一拍腦袋,然后轉過身,雄糾糾氣昂昂的回到船上,大聲命令著手下掉轉船頭,向西行去。孫紹雖然聽不清他在講什么,但是看他那指手劃腳的樣子,估計是在吹噓什么。
“孫君一戰成名,可喜可賀啊。”張覬撫著短須,頻頻點頭。
“不過些許虛名爾,有什么可高興的。”孫紹謙虛的笑了笑:“要論經商,張君才是前輩,一路上多得張君指點,以后還要多多仰仗呢。”
“呵呵呵…”張覬樂呵呵的笑了。
兩人一邊說著閑話,一邊觀賞著兩岸的景色,漸行向西,過了一個寬約二百步,長約千余步的狹窄水面后,眼前豁然開朗,竟是一片方圓在十里以上的一片水域,水域中央赫然是一座建在沙洲之上的大城,城上旌旗招展,手持戟矛的士卒來回巡邏,高大的水寨一直延伸到兩側水中,兩側的江面上各有一道高大的水寨門,幾具強弩虎視眈眈,閃著寒光的弩箭正指著緩緩行來的船隊。
李濃上前,先亮出自己的旗號,然后又大聲說道:“是小霸王孫紹孫校尉前來領船,速速報與越將軍得知。”
寨墻上的人顯然對李濃十分熟悉,笑罵了兩句,下來一個軍候模樣的人,乘了一艘小船趕到孫紹的船前,行了禮,查看了孫紹的公文,又有些疑惑的看著后面長長的船隊:“校尉,這些…都是你的船?”
“不是我的船,是我朋友的船。”孫紹也不多解釋,眼睛一掃,張覬立刻會意,上前一拱手,一貫錢就揣到了那人的手中。那人掂了掂,臉上頓時露出了笑容。“請孫君在此稍侯,我立刻去報與越將軍得知。”
船廠的負責人鎮海將軍越海很快就到了,他一看到孫紹就滿面笑容的拱拱手,然后引著孫紹進了水寨。過了水寨之后,拐了一個彎,眼前又是另外一番景象。如果說外面已經是到處是船的話,那里面簡直全是船,大大小小的船布滿了整個江面,有高大的樓船,有細長的走舸、先登,有扁平的貨船,數不清的工匠正在其中忙碌,有的在修補,有的在油漆,有的在拆卸舊船,一艘艘巡邏的船飛快的從旁邊經過,看到孫紹等人的船隊時,目光中都有些驚訝。
“從來沒有商船能進入我侯官船廠。”越海解釋道:“今天也就是為校尉破例,以前這樣規模的船隊入船廠,只有對海盜作戰大勝的時候。”
“他們不會是把我們當戰利品了吧?”孫紹開玩笑的問道。
“哈哈哈…”越海指了指孫紹船頭的蘇粗腿戰旗:“大概是,說不定他們真以為把蘇粗腿抓到了呢,你看著吧,過一會兒肯定有人來討酒喝。校尉,你可得破財了啊。”
孫紹恍然大悟,他一拍腦袋,對帥增和趙袖二人笑道:“你們也真是,到了船廠也不摘去這面旗子,真是自找麻煩,虧得越將軍來迎,要不然剛才挨了弩箭都不知道為什么。”
越海哈哈大笑:“校尉說笑了,我只是找個借口要喝校尉的酒罷了,校尉又何必當真。蘇粗腿雖然在海上名聲頗大,可是他還沒有膽量到我侯官船廠來島亂。你們真要是蘇粗腿的人,也只可能是俘虜,不可能是其他的。”
“越將軍豪氣過人。”孫紹笑瞇瞇的夸了一聲。
越海握起拳頭晃了晃,頗有幾分自得:“別的不敢說,水戰嘛,我還是有點把握的,蘇粗腿雖然號稱精悍,手下幾十條船也算是打遍東海無敵手,但是只要他遇上我,也只有望風而逃的份。”
孫紹看著自吹自擂的越海,也不反駁,只是適時的夸上一句。越海見孫紹奉承他,雖然有些不好意思,心里卻是十分得意。他安排人帶著張覬去停泊,自己引著孫紹進了官廨,分賓主落下。帥增和趙袖搬上了孫紹隨身帶的新酒,越海一看,鼻子抽了兩抽,頓時兩眼發亮,搓著大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孫君,我只是開個玩笑,你這么做,我可有些受之有愧啊。”
孫紹淡淡一笑:“這也不是白給的,我要用這些酒換將軍的海戰之法呢。”
越海哈哈大笑,一拍大腿,豪爽的說道:“孫君這是哪里話來,如果你想了解海戰,只需開口便是,越海敢不盡言?孫君前些日子單挑張遼,于曹營立威,陸戰可謂是天下無敵手,這海上作戰,除了駕船之外,與陸戰并無太大的差異,以孫君的武力,稍做熟悉,便也是了,哪有什么秘密可言。倒是我,平白的占了孫君的一個便宜。哈哈哈…”
孫紹也笑了。這個越海看來是在這里憋得很了,說話的十分強烈,他只要稍微提兩句,就可以引得他滔滔不絕。越海見到美酒,越發的興奮,讓人準備了宴席,把船廠里的一些重要官員都叫了來陪孫紹喝酒。這一喝起來孫紹才知道自己現在名聲有多大,這些人不論是文職還是武職,一聽他的名字,都兩眼冒光的直稱“久仰”,無一例外的對他單挑張遼的事情大張贊賞,感覺孫紹象是替他們報了仇的大恩人一般,由此可見合肥那一戰對江東士氣的打擊確實是不容易忽視,連這些不需要上戰場的人都受到了影響,更何況那些要直面曹軍的。
孫紹是有求而來,他不僅是來領船的,還需要了解這個時代的戰船和水戰的技術,因此對越海等人大加奉承。越海本來對他的身份頗為忌憚,后來見他一點架子也沒有,十分容易接近,便放下了心里的負擔,和孫紹推杯換盞,開懷暢飲,直到把先前吃下去的飯菜又吐了出來,這才罷休。
第二天,越海宿醉未醒,無法領孫紹去看船,只得由都尉李濃陪著孫紹在船廠內晃悠。李濃十分樂意,他帶著孫紹一道工序一道工序的看過去,從選材到析木,到加工部件,到搭建船體,一直到最后油漆、裝飾,他又是個喜歡說話的人,孫紹不問他他都講得唾沫橫飛,一問他更是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全講給孫紹聽。孫紹從葛衡那里也聽過不少造船的知識,現在又親眼看到了相關的工序,兩相一印證,印象頓時清晰了許多,而李濃引以為傲的許多要點,在他看來就不是那么難理解的了。
李濃最后引著孫紹來到一個水塢,指著兩艘正在建造的樓船說道:“這兩艘船是新造的,用材最是講究,裝飾也最漂亮,越將軍說了,請校尉稍候兩天,就將這兩只船交付給校尉。到時候校尉坐著這樣的船出現在海上,管他什么蘇粗腿的都要望風而逃。”
孫紹看著那兩只正在做最后修飾的四層樓船,搖了搖頭笑道:“多謝越將軍的好意,這樣漂亮的船應該獻給至尊,我哪里敢坐。我只想兩只兩層的戰船就行了。”
李濃狐疑的看了孫紹一眼,不知道孫紹說的是真是假。孫權的命令上只說有兩艘戰船,沒有具體指定什么戰船,給孫紹兩艘四層的樓船,這里面不僅有昨天那一頓酒的功勞,也和孫紹平易近人、不擺架子有莫大的關系。通常來說,既然越海主動要超規格給他樓船,他應該笑納才對,這種推辭一般都是客套。李濃想了想又笑道:“校尉英雄,也只有這樣的樓船才配得上校尉。”
“可是我怕它翻。”孫紹笑道。
“呃——”李濃啞口無言,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看孫紹,思索了片刻,又結結巴巴的說道:“孫君所擔心的也不是沒有道理,樓船雖然威武,可是的確怕風,一旦風浪稍大,便只能入港稍避。于孫君來說,的確有些不便。”
“哈哈哈…”孫紹拱拱手:“都尉所言甚是。就是兩層的樓船,我也要請將軍幫忙,略作改造才行。”
“改造?”李濃掃帚眉一挑,“怎么改造?”
“幫我在船上加點東西。”孫紹拍拍李濃的肩膀,神秘的說道:“我想和將軍面談,不知將軍大概什么時候有空?”
李濃見他說得慎重,也不敢多問,當下帶著孫紹去見越海。越海剛剛起來,正在揉著太陽穴,一看到李濃引著孫紹進來,便笑道:“孫君,可滿意那兩艘樓船嗎?”
李濃上前,附在他耳邊說了兩句,越海一皺眉,站了起來:“孫君有什么妙法,可以解決樓船易傾的毛病?”
“試試吧。”孫紹高深莫測的笑了笑。
“你去找幾個技師都找來。”越海二話不說,揮了揮手,李濃大步出去了,不大一步會,幾個造船的技師全部趕了過來。孫紹把要在船底安放鐵塊配重的事情一說,那幾個技師都不吭聲,互相看了看,眼中全是驚異和欣喜。
“這個…”一個年紀最長的技師撫著胡子開了口:“要裝鐵塊并不難,可是在什么部位裝,裝多少,如何分布,卻著實要考慮一下,否則的話,對整個船的船體會有很大的影響。”
“言之有理。”孫紹贊賞的挑起一只大拇指:“行家就是行家,一下子就看到問題的關徤了。”
“不敢,我這也是聽一個小友提起的。”那個老技師慚愧的笑了笑:“如果校尉許可,我愿意把他請過來拜見校尉。說起來,我這位小友在造船方面可是一個奇才,老朽雖然在造船上下了三十多年的功夫,可是要跟他比起來,卻還是自愧不如。”
“我這船廠里還有這樣的奇才?”越海也有些吃驚。
“回大人,他不是船廠的人。”老技師躬身施了一禮:“他現在也不在船廠里,他住在東治城里,如果將軍許可,我愿意現在就派人去請。孫校尉的要求如果由他來做的話,一定能做得十分妥貼。”
越海用詢問的目光看了一眼孫紹,孫紹卻有些猶豫,這里是江東官方船廠,這個秘密被他們知道了并沒有問題,可是如果泄露給外人知道了,那這個技術機密就未必保得住了。他有些遲疑的看著那個老技師:“敢問老人家,你的這位小友是何方人氏?”
老技師雖然對技術保密的敏感性不如孫紹,但是他在船廠里干了一輩子了,當然知道孫紹擔心的問題,他撫著胡須沉思了片刻:“我這位小友姓葛名衡,是吳縣人,名列八絕之中。”
孫紹一愣,隨即大喜,他正派人找葛衡呢,沒想到葛衡卻在侯官。他撫額大笑:“原來是葛思真啊,他卻也是我的至交,我正在四處找他,沒想到他就在東治。”
越海一聽,也禁不住笑了,既然孫紹對他放心,他當然也沒有什么意見,當下派人去東治城里找葛衡。侯官船廠離東治城不算太遠,當天夜里,葛衡就趕到了船廠,隨他一同前來的,還有一個眉清目秀,俊朗飄逸的年輕人。
“孫君。”葛衡一看到孫紹,就笑容滿面的上前行禮。
“思真,精神不錯啊。”孫紹擠了擠眼睛,示意葛衡有些話私下再說,葛衡會意,“一路走來,眼界大開,自然精神百倍。孫君,我來為你介紹一個年輕俊杰,這位是董君,諱奉,字君異,少好醫術,又精導引養生之術,與我叔公頗有投緣。”
孫紹還沒來得及說話,越海卻吃了一驚,走上前去,細細的打量了董奉一眼,欣喜的說道:“原來大名鼎鼎的董神醫居然如此年輕,真是讓越海想象不到。”
孫紹有些莫名其妙,要說三國時的神醫,他知道有張機,有華佗,什么時候又出來一個董奉?而且看他這么年輕,醫術能高明到什么地步去?可是越海雖然粗豪,卻絕不是那種謙恭下士之人,這人骨子里還是有些傲氣的,如果董奉沒有真本事,他不會這么客氣。再說了,葛衡特地帶來引見的人,應該也不是賣狗皮膏藥之輩。他打量著和越海含笑見禮的董奉,暗自打起了主意。
正和越海說話的董奉沒來由得一陣心悸,他下意識的掃了一眼四周,正好看到孫紹掩藏在笑意之中的貪婪,愣了一下,再次細看時,卻只看到孫紹和煦如春風一般的眼神。他有些不敢相信,迎著孫紹的目光看了片刻,還是覺得自己可能立身于軍營有些過敏了,天下哪有變臉變得這么快的人呢,再說了,自己又不是什么大美人,難道這個少年貴人喜歡男風?
一想到此,董奉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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