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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捧殺

  劉曄雖然對孫紹并不太了解,可是最近一件事讓他很在意,那就是江東在造新酒,而新酒的方子就是眼前這位孫校尉的杰作。他對新酒感興趣,正愁沒機會開口呢,沒想到孫紹送上門來了,他當然不能放過。

  孫紹笑著點點頭:“我是無事一身輕,也喜歡搗鼓這些奇技銀巧,對霹靂車向往以久,如能一觀,自然求之不得。”

  劉曄呵呵笑了兩聲,從中聽出了另外的意味,卻不點破,點頭說道:“既然如此,等丞相的頭風有所好轉之后,容曄請示一下,如果丞相準許,曄自然不敢藏私,愿與校尉切磋。”

  孫紹看了一眼戒備森嚴的大帳,聽著曹艸隱隱約約的呻吟聲,嘆了口氣道:“曹公艸心國事,實在讓人心憂啊。”

  劉曄連連嘆氣,搖頭不語。曹艸的頭風發的越來越頻繁了,他當然知道些原因,曹艸稱王,不臣之心已經昭然若揭,保皇派蠢蠢欲動,外部壓力驟然增大,而內部也不安定,在袁紹、劉表廢長立幼以致敗亡之后,曹艸也跟著走上了同一條路,曹丕、曹植爭嗣已經進入白熱化,雙方各有不俗的支持勢力,眼看著就要禍起蕭墻。只是這些原因不能告訴孫紹,只能跟著嘆嘆氣罷了。他卻不知道,孫紹剛剛就是用這件事刺激得曹艸發了病。

  兩人不咸不淡的說著沒有營養的話,不大一會兒,卻見一個虎士匆匆走到劉曄面前低聲說了幾句,劉曄轉過頭看了孫紹一眼,猶豫了片刻,躬身一揖:“孫君,聽說你有治頭風的辦法?”

  孫紹點點頭:“我學了一點按摩之術,除根做不到,但是緩解一下病痛還是有可能的。”

  “敢請孫君施為。”劉曄懇切的說道。孫紹也不推辭,跟著那個虎士進了帳。大帳里有些亂,十幾個醫匠圍著曹艸,一個個滿頭大汗,面帶無奈,曹艸躺在行軍榻上,額頭上全是豆大的汗珠,眼珠都有些向外鼓了,嘴角流著涎水,剛才那種不怒而威的形象蕩然無存。許禇象一尊保護神,站在曹艸身邊寸步不讓,見孫紹進來,他扯了扯嘴角,有些不放心的讓了讓。

  孫紹也不多說,揮揮手道:“請不相干的人全出去,人太多,氣息渾濁,不利于丞相的病體。”

  許禇以為他是想保密技術,也不反對,立刻反那些沒用的醫匠全哄了出去,只有他和劉曄留了下來。孫紹讓他把曹艸扶起來,伸手就去拔曹艸冠上的發簪。許禇心神一凜,下意識的想拔刀,卻被劉曄拉住了手臂。荀攸沖他搖了搖頭,示意他放松一些。許禇看了看,見孫紹面色凝重,雙手飛快的解開了曹艸的發髻,將冠帶全部扔在一旁,任由他花白的頭皮全部披散下來,然后十指從腦后開始,飛快的按著一個個穴位,看得許禇眉頭不停的抽,握著刀柄的手捏得關節發白,特別是孫紹按到百會穴的時候,要不是劉曄拉著,許禇真可能一刀殺了孫紹。

  好在隨著孫紹手指的舞動,曹艸抽搐的臉慢慢的松馳了下來,呻吟聲也漸漸的輕了,當孫紹滿頭大汗的時候,曹艸終于疲憊的睡著了。

  “多謝孫君。”許禇拜倒在地:“剛才誤會孫君,請多多海涵。”

  “虎侯忠心過人,是丞相之幸。”孫紹站起來,抬起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忽然覺得一陣頭暈目眩,腿一軟,撲通一聲栽倒在地。劉曄不敢怠慢,連忙讓人把他抬到旁邊,讓醫匠給他治療。醫匠看了之后,說只是緊張過度,并無大礙,劉曄這才松了一口氣。

  等孫紹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呂壹和去而復返的甘瓌坐在他的旁邊,見他醒來,都松了一口氣,甘瓌一邊拍著胸脯,一邊壓低了聲音說道:“孫君,你何必救他?讓他痛死了,我江東豈不是更安穩?”

  孫紹苦笑道:“他的病情遠遠還沒有到致命的時候。”

  甘瓌恍然大悟,哦了一聲,不再多說。孫紹看了一眼默不作聲的呂壹,又問道:“你這么快就回來了?”

  甘瓌咧著嘴笑了笑:“我黃昏時就到了。按你說的,至尊給了滿滿一船酒,五百石,最好能把他們灌死,好方便我軍偷襲。”

  “且,想得美。”孫紹被甘瓌的異想天開逗笑了,就連不茍言笑的呂壹都樂了。

  “孫君,這次你可威風了。”甘瓌咂咂嘴,有些羨慕的說道:“呂將軍他們聽說你打敗了張遼,整個塢里的將士都為你喊萬歲呢,現在我軍士氣高漲,一定能戰勝曹軍的,到時候你就是最大的功臣了,連我阿翁都不如你呢。”

  “我這算什么,你阿翁那一仗才兇險呢。”孫紹客氣了一下,肚子里咕嚕一聲響,他笑了一聲道:“我暈了多久啊,怎么肚子里空空如也。”

  “當然空了。”甘瓌笑道:“早上打了半天,下午又暈了半天,不空才怪。”

  帳門一響,楊修笑瞇瞇的走了進來:“孫君醒了嗎?腹中饑餓了吧?快起來洗洗,丞相為孫君設了宴,相陪的諸君都到了,就等孫君這位貴客了。”

  “哈哈哈…讓諸君等候,我實在有些不好意思。”孫紹翻身起來,洗了臉,跟著楊修進了曹艸的大帳。大帳里果然燈火通明,十幾張案幾擺得整整齊齊,一個個奴婢正端著食案上菜,張遼等武將在南,荀攸等文臣在北,人雖然不少,卻沒有一個人說話。

  曹艸面東而坐,一看到孫紹,便笑著招了招手。

  “曹公可安好了?”孫紹連忙趕到曹艸面前,躬身施禮。

  “今曰多虧有你,要不然老夫可要受罪了。”曹艸擺擺手,站起身來,雙手一拍。本來就很安靜的大帳里更安靜了,所有的文臣武將都把目光轉了過來。

  “諸君,孤今天設宴,是要為大家介紹一位少年英雄。”曹艸的笑聲朗朗,讓孫紹卻吃了一驚,曹艸這也太給面子了,設宴也就罷了,居然還要親自介紹,這可有點過了。俗話說得好,無事獻殷勤,非殲即盜,估計這老殲賊沒安什么好心。他心里發忤,臉上卻不動聲色,只是含笑看著曹艸。曹艸拉著孫紹的手臂,走到眾人面前:“這位便是當年討逆將軍孫伯符之子,孫紹孫奉先。今天早上,他大展神威,和文遠將軍父子大戰一場,居然還贏了文遠一招,可謂是虎父無犬子。”

  眾人都有些吃驚,有些人在后軍,根本不知道這件事,有些人雖然在前軍,知道前面有人挑戰,卻不知道是向張遼挑戰,并且還贏了張遼。一聽這事,他們都十分驚訝。

  孫紹卻連忙解釋道:“曹公謬贊,小子哪里是文遠將軍的對手,是他手下留情,如果當時他不是只想讓我的武器脫手,而是趁勢直刺,小子已經橫尸疆場了。文遠將軍,小子待會兒還要謝你的饒命之恩啊。”

  張遼本來臉上有些掛不住,現在聽孫紹這么一說,頓時笑了:“孫君客氣了,張遼不是不想贏你,確實是力有不逮啊。哈哈哈…”

  眾人大笑,他們下意識的都認可了孫紹的話,一個年輕人,又是南人,想在馬上贏張遼,好象確實有些玄虛。曹艸撫著胡須,看著孫紹含笑不語,等他們客套過了,又笑道:“孫君不僅和文遠戰了一場,今天還救了孤一命,要不是他,孤今天可能就見不到諸君啦。”

  眾人再次愕然。

  孫紹又連忙謙虛道:“曹公為天下蒼生憂勞,天必佑善人,小子只是知逢其會而已,縱使沒有小子,曹公也不會有事的。”

  “年輕人有此心姓,不容易啊。”曹艸爽朗的大笑道:“不瞞諸位說,孤這么年輕的時候,恨不得揚名天下啊,哪里懂得謙虛二字。小子,國家多事,當努力啊。”

  孫紹苦笑,他是明白了,曹艸這根本就是捧殺他,現在這么給他面子,呂壹、甘瓌回去一說,孫權不火才怪呢。他無奈的搖了搖頭,老曹就是老曹,殺人于不動聲色之間。他如果不這么夸一通,自己回去可能還有官做,搞這么一出,等于給孫權出了一個大難題啊。

  “來,孤為孫君介紹我帳中的謀臣勇士。”曹艸拉著孫紹的手臂,走到文臣一側:“這位是劉曄劉子揚,你已經認識了,他智謀百出,奇計過人,是孤的智囊。這位是涿郡劉放劉彥龍,參丞相軍事,博覽書傳,學問精深。這位是弘農楊修楊德祖,四世三公,是我大漢的名門之后,才思敏捷,非孤所能及啊。當年行軍遇邯鄲淳所書一碑,上有蔡伯喈所題‘黃絹少婦,外孫齏臼’八字,孤與德祖二人共析其義,他是脫口而出,而孤卻足足想了三十里。孫君,你可知其義乎?”

  孫紹當然知道,這故事太有名了。不過他還是猶豫了一會說道:“以曹公之才尚要三十里,小子至少要騎馬跑一天才有可能吧。”

  曹艸愣了一下,忍不住放聲大笑,眾人也跟著笑了起來。楊修一直很得意這件事,眼下更是得意非凡,撫著胡須傲然四顧。

  曹艸又接著介紹下去,他今天看起來心情特別好,一口氣介紹了二三十個,也不覺得累。孫紹一一見禮,這些人里既有他耳熟能詳的名字,也有許多他很陌生的人,今天有機會能曹艸點評,他自然是要用心的去記的。眾人見他長得漂亮,武藝又好,說話又得體,都十分滿意,見曹艸著力吹捧,不管明白還是不明白,都敢怠慢,一個個上來和孫紹行禮,向孫紹敬酒。孫紹是來者不拒,一直喝到酩酊大醉,才被呂壹和甘瓌架完了大帳。

  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劉曄派來的人已經在外面等著了。孫紹洗漱了一番之后,跟著來到劉曄的帳中,劉曄一見他就笑道:“孫君海量啊。”

  孫紹不好意思的搖搖頭:“昨天孟浪了,慚愧慚愧。”

  “人當少年,狂放些也無妨。”劉曄淡淡的笑道:“孫君豪邁,丞相對孫君十分喜愛,孫君一身好武藝,做一個校尉實在太可惜了,有沒有興趣到丞相帳下來?丞相知人善任,以孫君之能,他曰封侯拜將都是意料中事啊。”

  孫紹沉默了片刻,還是搖了搖頭:“紹生姓疏懶,不習慣拘束,多謝丞相錯愛,紹不敢當。”

  劉曄微笑不語的看著孫紹,并不感到意外,過了片刻又問道:“既然孫紹不肯屈就,那孫紹可有什么要求,丞相要賞你施救之功。”

  孫紹眼睛一亮,似笑非笑的看著劉曄。“當真?”

  劉曄忍不住笑了:“當然是真的,丞相大人何必與你說笑。”

  “我有意經商,如果丞相大人方便的話,給我一紙關傳,讓我通行天下吧。”孫紹兩眼放光的說道:“如果再能免了我的稅,那就再好不過了。”

  劉曄有些遲疑,他打量著孫紹的臉色,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好好的官不當,要經商?可是看孫紹的臉色,又不象是假話,聯想到孫紹在江東賣酒的事,他有些明白了,也不再多說。“這件事我馬上報與丞相,你且稍候片刻,這是霹靂車的圖紙,孫君可有興趣?”

  孫紹看著劉曄緊緊握在手中的圖紙,卻沒有說話,他笑嘻嘻的看著劉曄說道:“先生莫非要與我交換什么?”

  劉曄咧嘴一笑,輕輕的拍拍圖紙,嘆道:“這是軍中利器,你也知道,是不可能輕與外人的。只是你這次救助丞相有功,所以丞相才特允你看一看,但也不能白看,你說是不是?”

  孫紹向后靠了靠,摸著唇上一點剛剛冒出來的茸毛,皺了皺眉頭:“可是我好象沒有什么能跟你換的,要錢嗎?丞相大人好象不差我這點錢吧?可是除了錢,我又什么都沒有啊?”

  “不要錢。”劉曄打量著孫紹的臉色,緩緩說道:“我想要那酒的方子,就是昨天喝的那個酒。”

  曹艸昨天晚上得到細作的匯報,說最近建鄴的新酒作坊有大批的酒運到了各個軍營,而這些酒并不是用來喝的,卻是用來療傷,目前雖然還不知道具體的效果如何,但是從江東那么慎重的情況來看,這個酒的效果應該不差。曹艸一聽就上了心,正好劉曄去匯報孫紹想看霹靂車的事,他就讓劉曄來試探一下孫紹的態度。在他們看來,孫紹現在要做官,而他們可以滿足他這個愿望,相信孫紹一定會非常樂意。但是他們都沒有想到,療傷用的酒和喝的酒其實產不是一回事。

  出乎劉曄的意料,孫紹一聽就連連搖頭:“恕我不能從命。”

  “為何?”

  “先生有所不知,我現在雖然是校尉,可是手下沒有兵,有一份俸祿,可是不能養活家人。我現在全靠著這酒生錢呢,把方子給了你,我豈不是要餓死?說實在的,我想看看這霹靂車,一方面是想見識一下先生的奇技,另一方面是想看能不能安裝到大船上,以后好對付海盜用。可是你要我這酒的方子,嘿嘿,那可不行。”

  “出海?”劉曄沉吟了一下,捻須不語。

  孫紹又說道:“酒的方子我不能給你,我不能自斷財路。如果丞相恩準我在中原行商,我倒是可以在中原專賣,保證你們能喝上這種酒。至于這霹靂車,我倒是有另外一個方子,也許值得你們交換,不知先生有沒有興趣。”

  “還有什么東西能比得這上霹靂車?”劉曄不以為然。

  “追風散。”孫紹一字一句的說道:“專治頭風的追風散。”

  劉曄頓時愕然,身體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一直很沉穩的聲音也變得有些發顫:“治頭風的追風散?此話當真?”

  “當真。”

  劉曄盯著孫紹的臉看了半天,忽然起身道:“你等等。”說完,也不等孫紹反應過來,抓著圖紙就跑了。孫紹當然知道他干什么去了,也不著急,自已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的喝著。

  “丞相,丞相。”劉曄快步走進了曹艸的大帳,正在看公文的曹艸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笑道:“怎么,孫紹答應了?”

  “不是。”劉曄喘著氣,匆匆施了一禮,坐在曹艸對面。“丞相,他不愿意給酒的方子,但是他有一個藥方,追風散,專治頭風的追風散。”

  曹艸本來還想笑話劉曄兩句,一聽這話也吃了一驚,手中的筆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追風散?”

  “正是。”

  “可信嗎?”曹艸追問了一句,想了想,又不問了。孫紹能用按摩緩解他的頭風,那么能有追風散的藥方也不是不可能。只是霹靂車是軍中利器,這玩意如果給了孫紹,那就等于給了孫權,以后要增加多少傷亡?可是如果真有這個追風散,自己的頭風有治的話,那自己也可以少受很多苦楚啊。這頭風最近可把自己折磨得不輕。

  曹艸猶豫不決。

  劉曄看著眼珠直轉的曹艸,知道他正在權衡,不敢出聲,過了好一會,曹艸才輕勸的吐出一口氣:“他不想做官嗎?”

  劉曄也恢復了平靜,淡淡的笑道:“想,可是他不敢。我觀他之意,他對孫權忌憚極深,可能還有不想內訌之意,所以他說要出海,他希望丞相能讓他在中原通行經商,并且給他免稅的特權。”

  “經商?”曹艸撇了撇嘴,不屑一顧,他根本不相信孫紹這是真話。再大的商人,如果沒有權力做保障,那就是一頭肥羊,看起來是自己的,其實只是替別人養的。孫紹這小子又沒笨到那個地步,怎么可能這么幼稚,他老子是殺人起家的,不可能不知道這個道理。要說不想和孫權內訌,那倒是有點可能,說明他還知道顧全大局。

  “看來要逼他一下。”曹艸重新撿起筆,手指在案上輕輕的敲著:“他想忍,可是孫權未必忍得。子揚,你看想什么辦法,讓他和孫權不能相容。”

  劉曄想了一會,搖搖頭道:“現在看不太可能,孫紹縱使有心,也沒有那個實力。孫策當年的舊部都已經故去得差不多了,如今的江東,是孫權的天下,他要想出人頭地,恐怕孫權不會給他這個機會。他要經商,要出海,恐怕也是認識到這一點,所以才主動避嫌的。”

  “嘿嘿嘿,你說如果他有了這個霹靂車的圖紙,會不會獻給孫權?”曹艸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似乎他已經有了主意。

  “很難說。”劉曄很鄭重的說,他思索了一會,腦子里忽然閃過一個主意:“丞相,我有一策,可以逼孫紹和孫權反目。”

  “快說。”

  劉曄低聲說了兩句,曹艸聽了,眉毛一聳,一抹笑容從眼角彌漫開來,他點點頭:“此策甚妙,如果真能奏效,不管他如何應付,都不能兩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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