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元英雙目紅腫,眼睛里帶著血絲,神情疲憊,顧譚已經伏在她身邊睡著了,臉上還帶掛著淚痕。見孫紹面色沉重的從后院走出來,孫元英有些擔心的看著孫紹,干裂的嘴唇張了張,卻沒有聲音發出來。
“姊,你太累了,還是早點休息吧。”孫紹皺了皺眉頭,關切的說道。
“我沒事。”孫元英的聲音沙啞,聽起來如刀刮一般的難受,她看了一眼后院,眼中透出不安:“家翁跟你說什么了?”
孫紹咧嘴一笑,搖了搖頭:“沒說什么。”
他說得越輕松,孫元英卻越是擔心。顧雍這幾天心情特別惡劣,雖說他平素城府極深,喜怒不形于色,但是難保他看到孫家的人不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孫紹又是個急性子,現在當著面不好發火,可是憋在心里更難受。他們父母死得早,孫元英在某種意義上是把孫紹這個弟弟當半個兒子看的,見孫紹難受,她心里也不好過。
“真沒事。”孫紹見孫元英臉上的神情,知道她不信,便把剛才顧雍和他說的幾句話重復了一遍,孫元英有些不信,她懷疑的打量著孫紹:“真是這樣?”
“千真萬確。”
“那再好不過了。”孫元英松了一口氣,繃直的身子也松懈了下來,背微微的躬著,神情有些茫然。兩人誰也不說話,房間里只剩下了顧譚輕輕的鼾聲,孫紹正準備起身離開,外面傳來雜亂的腳步聲,接著,兩個窈窕的身影出現了門口。
“大姊。”她們叫了一聲,隨即一個清脆的聲音驚叫道:“咦,阿滿,你也在啊。”
孫紹抬頭一看,也笑了,來的是二姊孫玉英和三姊孫秀英。孫玉英今年二十五歲,是朱紀的妻子,這些年生活不錯,臉養得圓圓的,帶著三分富態,看到大姊孫元英時,眼圈就紅了,上前偎著孫元英坐好,還沒說話,眼淚就溢出了眼眶。孫秀英只比孫紹大小三歲,個子小巧,比孫紹要小近一個頭,卻喜歡在孫紹面前扮大人,在家的時候和孫紹最親了,幾年前嫁給陸遜之后,就很少回吳縣了,忽然見到孫紹,居然高興的叫了起來,連大姊孫元英都忘了,沖上來就象以前在家的時候一樣揪住孫紹的耳朵,笑罵道:“好你個阿滿,到建鄴來了,也不去看三姊。”
“三姊…”孫紹窘迫的掃了大姊一眼,孫秀英這才想起來自己是干什么來的了,不甘的松開孫紹的耳朵,偎到孫元英的另一側,凄聲道:“大姊,你受苦了。”
“唉——”孫元英強笑了一聲,伸手攬住孫秀英:“生死有命,這便是我的命啊。”
姊妹三人一聽,都不作聲了,只有孫紹沒有她們那么悲情,一來他已經不是本尊了,二來就算是本尊,對孫策和呂氏也沒有太深的印象,他的記憶中,孫策和呂氏的形象遠沒有大橋這么鮮明。見三個姊姊傷心,他只能默然以對。孫元英見了,不由得有些生氣。
“阿滿,最近還好么?”
“好。”孫紹也沒在意,隨口應道。孫秀英卻一下子聽出了大姊話音里的不對,連忙沖著孫紹使眼色,可是她沒有想到眼前這個弟弟根本不是原來的弟弟,對她的提醒并無一點領會,只是茫然的看著她。孫元英卻是氣苦,瞪了孫紹一眼:“你還記得阿母姓什么嗎?”
孫紹再笨,也聽出不對來了,他掃了三個姊姊一眼,尷尬的笑了笑:“焉能不記得,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孫元英生氣的看著他,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沉默了一會說道:“阿滿,你到建鄴來吧,我們都在建鄴,以后走動也方便一些。”
“對啊,阿滿,你也到建鄴來吧。”孫秀英有些興奮的叫道。
“我來干嘛?”孫紹“嗤”的笑了一聲,不屑一顧:“我就在吳縣守墳,才不到建鄴來被人看著呢,你們風風光光的,我呢?難道以后天天到你們三人家里蹭吃蹭喝?你們不怕丟人,我還怕丟人呢。”說完,起身匆匆打了個招呼,拂袖而去。孫氏姊妹三人面面相覷,被孫紹突如其來的怒氣給驚得說不出話來,她們互相看了半天,孫玉英才無奈的說道:“阿滿還是那樣,動不動就發火。”
“這也怪不得他。”孫秀英替孫紹辯解道:“叔叔也太偏心了,那么多比阿滿年紀小的都做了官,偏偏阿滿沒有機會,換了誰都會不舒服的。阿滿從小就想和阿翁一樣領兵征伐,小時候叔叔說等大了再說,這總算是長大了,又換了別的理由,他不生氣才怪呢。”
孫元英瞟了一眼憤憤不平的三妹,淡淡的說道:“你是說阿滿呢,還是說你家的那位?”
孫玉英撇了撇嘴:“大姊,你這可就錯怪三妹了,我們那個妹夫現在風生水起,兵強馬壯,可得叔叔歡心得很呢,現在都是右部督了,三妹還能有什么怨言?”
“二姊,你別光說我啊。”孫秀英笑著反駁道:“姊夫也是騎都尉,是叔叔身邊的近臣,比起伯言來也是不差的…”她話說了一半,卻想起來原本最有實力的大姊夫剛剛過世,大姊現在正是最傷心的時候,她們兩人在這兒斗嘴似乎不太合適,連忙把后面的話又咽了回去,收了笑容,小心的說道:“大姊。”
“唉——”孫元英長嘆了一聲,責怪的看著她們二人道:“讓你們商量著幫幫阿滿的,你們倒好,只顧著顯擺自己的小日子,難怪阿滿不痛快了。”
孫玉英低了頭,嚅嚅的說道:“大姊,不是我們不出力,實在使不上勁啊。這次阿滿造了新酒,可不是我家阿公派人送來的?為了這事,叔叔還有些不痛快。”
“你們都搞錯了。”孫元英苦笑著搖搖頭:“現在不是叔叔不讓阿滿做官,是阿滿不想來建鄴。”
孫玉英和孫秀英愕然:“有這事?”
顧府人太多,孫紹看著眼暈,第二天一早便帶著敦武和帥增出了門,準備在建鄴城里逛逛,看看這未來的六朝古都究竟是個什么模樣*,主仆幾個剛出了門,正東張西望的看路,一個仆人打扮的年輕人走了過來,滿臉笑容的沖著孫紹施了一禮:“請問閣下可是孫紹君?”
孫紹一愣,打量了那人一眼:“你是誰?”
那人笑了:“賤名不足稱,我家主人姓呂諱壹,在至尊身邊任校書郎,此刻進去拜祭顧君,片刻便出來與孫君相會拜謝。有勞孫君稍候。”
呂壹?孫紹和敦武互相看了一眼,笑了。
“不敢,我便在此等候呂君便是了。”孫紹溫和的笑道。那人見孫紹臉色和善,也十分高興,又致了謝,轉身走了。帥增有些不快,嘟嘟囔囔的說道:“這等小人,少主何必與他來往。”
“你懂個屁。”敦武瞪了他一眼,得意的把頭扭到一邊。
————————
*注:建鄴是南京的古名,但是實際城址卻并不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