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個少年就是周循,周瑜的長子。繼承了周瑜和小橋的優良基因,周循長得很漂亮,濃眉如劍,目似漆點,唇紅齒白,儼然一個舉止優雅的少年郎。
“原來是大弟啊。”孫紹壓住那暴力娃的怒氣,露出一副笑臉,依著記憶中的禮節拱手還了一禮,客氣的問道:“這么早前來,可有什么要事?”
周循有些詫異,他們雖然是表兄弟,可是關系并不和諧,孫紹每次看到他,臉上都帶著一臉的不快,好象周循欠他幾百金似的,周循把那種不快理解為羨慕而不能的掩飾,象今天這樣笑容滿面的和他說話,那可是這幾年來的第一次。周循已經習慣了孫紹那種掩藏著自卑的無禮,對孫紹這么平靜的跟他說話,他反倒有些不習慣了,一時站在那里,忘了回答。過了片刻,這才有些慌亂的回道:“也沒什么大事。小弟過些日子便要去建鄴受兵,阿母以及弟妹也要一并搬去,以后不能再和大兄朝夕盤桓,十分不舍,故奉阿母之命,特來請姨母與大兄明日過府一敘。”
周循說著,臉上帶著微笑,目不轉睛的看著孫紹,眼神中有些希冀的神情,他希望能看到比較熟悉的孫紹惱怒的表情,這個念頭一生,他隨即低下了頭,暗自責備自己有些失態。孫紹最郁悶的事情就是他明明已經十八歲了,卻一直不能授兵,自己原本不想刺激他,所以才直接來找大橋的,可是沒想到剛剛被孫紹異常的態度一激,就忍不住又起了爭斗之意,看來自己修心的功夫還是沒到家。
孫紹好象沒有聽出周循話中的意思,呵呵一笑:“原來如此啊,那就先恭喜大弟了。請大弟在此稍候,我去見見阿母就來。”
“有勞大兄。”周循恭聲應了,目遂孫紹上樓。
孫紹登上小樓,那幽怨的琴聲已經住了,人到中年的橋英站在門前,帶著溫和的笑容看著一臉平靜的孫紹。
“橋姨,阿母在嗎?”孫紹對橋英頜首致意。橋英對他有撫養之功,他一直稱尊她為橋姨,不以奴仆相待。
“夫人在里面候著呢。”橋英斂身還禮,抬手撥開門上的珠簾。孫紹側身進了門,一身素服的大橋正坐在琴案前,瘦削的雙手還撫在琴上,見他進來,也只是瞟了他一眼,便又垂下了眼簾。她很瘦,眼窩陷了進去,顴骨高高隆起,臉頰也凹著,撫在琴上的兩只手也是皮包骨頭,骨節歷歷可見。整個人如同樹葉落盡的枯樹,了無生氣,哪里有一點美人的模樣。
看著形容枯槁的大橋,孫紹沒來由的有些傷心,他很自然的在大橋面前跪了下去,伏身在地,吞聲道:“阿母,你又瘦了。”
大橋扯了扯嘴角,一抹笑容從眼角一閃而過,隨即又消失得無影無蹤。剛剛孫紹和周循在樓下的說話,她也聽得分明,對孫紹今天沒有對周循惡語相向也頗有些詫異。不過她也知道,孫紹雖然不是她親生的,長大之后也不再象以前一樣依賴她,但是對她的感情卻是真摯的。看到孫紹,她和看到自己的親生兒子并無二樣。
“阿滿。”她叫著孫紹的小名:“你小姨來請我們過府一敘,你看…”
大橋將案上一支竹簡向前推了推,孫紹接過竹簡看了一眼,竹簡上寫著幾行娟秀飄逸的字,意思和周循剛剛說的沒有太大區別,只是里面點明了是要請大橋和孫紹兩人一起的。孫紹有些明白了,可能以前有什么宴會,那個暴力娃一向是不太愿意參加的,這次小橋特地來請他們兩個,所以大橋才要征求他的意見。
孫紹用心的回想了一下,發現原本的記憶中對小橋的印象竟然十分模糊,好象有好久沒有見過了。而就這些模糊的印象中,好象也是怨念比較多。
“既然是阿循受兵,一家要搬去建鄴,以后大概難以再見著了,自然應該去一下的。”孫紹緩緩說道,將竹簡又放回原處。
大橋既有些意外,又有些欣慰的看了孫紹一眼,對橋英點了點頭:“既然如此,取筆墨來,我回復了書簡,也好讓阿循早些回去。”
橋英應了一聲,彎腰搬走了琴案,又搬來一張書案,然后轉身取來筆墨。大橋探身從墨盒里取了一片墨,又提起水注子,往墨片上注了幾滴水,然后壓上研子,緩緩的轉動起來。她的身子實在太弱,只是些許小事,已經有些微喘。孫紹見了,向前挪了一步,伸手按在大橋的手上:“阿母,我來吧。”
大橋的手瘦得嚇人,孫紹幾乎能感覺到骨頭的形狀,手也涼得很,沒有一點溫度。
大橋看看孫紹,見他神情誠懇,自己也確實有些吃力,便點了點頭,無聲的松開了研子。孫紹看著硯臺里的墨片,捏起了手中的研子,一圈圈的轉動起來。他的動作柔和而有流暢自如,大橋看得有些意外,抬起頭看著孫紹:“阿滿,最近又習書了?”
孫紹無意識的啊了一聲,想想自己的書法還算不錯,比以前那個暴力娃應該強一點,便微笑著點點頭:“得空時,便練了些。”
“嗯,多習書,對你有好處。”大橋很隱晦的勸道。孫紹以前的脾氣有些急躁輕佻,她曾經勸他多多習書養氣,但是孫紹都當耳旁風,不反駁,但是也不聽,象今天這樣的態度算得上是好的了。
兩人說著話,墨已研好,大橋剛要去取筆,孫紹又搶先一步,拿起了擱在一旁的毛筆,笑著說道:“阿母歇著,我一并代勞了吧。”
大橋笑了,今天的孫紹很乖巧,處處透著與以往的不一樣,讓她十分高興。但是她又有些擔心,生怕孫紹的書法不到家,又惹周循他們笑話,可是轉念一想,孫紹難得這么主動的要替她寫回信,如果拒絕她,只怕又惹他不快,反倒不美。
“如此也好,你便替我回了這封書子就是。”
“喏。”孫紹提筆在手,一邊在硯上舔墨,一邊回想著回書的格式,以前那個暴力娃雖然不好文學,但是書信的基本格式還是清楚的,再加上他本人前世因為練書法所用的字貼大多也是晉人的尺牘,用詞造句倒也并不陌生,略一思索,便有了腹稿,提起筆,唰唰幾行寫好了回書。他端詳了一眼自己的書法,暗自嘆了一聲,以前用慣了宣紙,一下子寫在這竹簡上,還真是有些不太習慣,效果大打折扣。不過跟竹簡上原有的書法相比起來,倒也不遑多讓。
“阿母,你看看可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孫紹恭敬的將竹簡倒過來送到大橋面前。大橋接簡在手,一掃之下,頓時眼前一亮,情不自禁的脫口而出:“阿滿,好書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