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豬峪位于大青山深處,山里石頭多,房子院墻全都用石頭壘成,山里平地少,山坡上開了幾畝薄田,種著綠油油的莊稼,如果不是村口矗立著一座紀念碑的話,看起來就是一個普通的小山村。
這次豆腐渣紀念碑事件后,縣里派人重修了紀念碑,在縣委縣政府領導的直接關懷下,紀念碑修的比往日壯觀宏偉了許多,須彌座和碑身都用大理石面磚裝飾,“野豬峪抗日英雄紀念碑”幾個碩大的金字質樸中帶著豪邁,顯然是出自軍中書法家的手筆,不過這并不是葉老所關心的,他魂牽夢繞的是遠處小樹林里趙司令的墳塋。
當年的野豬峪事件在網上鬧得沸沸揚揚的時候,葉老在第一時間就派出了隨身的警衛參謀前來南泰縣調查真相,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他開始生出故地重游的打算,只是身體條件一直不允許,就耽擱下來了。
雖然幾十年沒來過野豬峪了,但是記憶的長河一旦打開閥門就止不住了,葉老望著熟悉的景色,往事一幕幕浮上心頭,他顫微微的從滑竿上下來,在孫子和孫女的攙扶下,向著老戰友的墳塋走去。
距離紀念碑不遠的小樹林里有兩座墳塋,其中一座老墳正是當年抗日救國軍司令趙子銘的墳墓,望著風吹雨打幾十年的墓碑,葉老忍不住潸然淚下:“趙子銘同志,我來看你了。”說著竟然挺直了腰桿,敬了一個莊嚴地軍禮。
王參謀在后面大喊一聲:“立正!”軍分區的戰士們立刻站成一排,年輕的身軀如同一排標槍。
“敬禮!”一聲令下,所有人齊刷刷的舉起了右手,向革命烈士致以崇高的敬意。
墓碑上的字已經模糊了,墳頭上干干凈凈,沒有一根雜草,分明是經常有人打掃,警衛員把折疊椅子撐開,請葉老坐下,同時拿出了早就準備好的貢品和香燭擺了起來。
在老戰友的墓前,葉老講起了當年的故事:“小明啊,你爺爺叫趙子銘,是八路軍獨立團一營三連的指導員,也是我的心腹愛將,當初我們獨立團剛到大青山地區,敵后形勢相當嚴峻,日寇,頑軍、土匪、地主武裝,各種勢力錯綜復雜,為了建立統一戰線,團結一切能團結的力量打擊日寇,你爺爺和其他十幾位戰友一起,打入到各個武裝內部,去爭取他們,感化他們,你爺爺是工作做的最突出的一個,他不但成功收編了一股土匪武裝,還更名為抗日救國軍,多次成功打擊了日寇的氣焰,可是由于叛徒出賣,在一次化裝進城買藥的行動中,被敵人包圍不幸犧牲,敵人梟下他的首級懸掛在城頭示眾,你爺爺的犧牲,帶動更多人投身抗日救亡的事業中,他犧牲的有價值,有意義。”
這些話,趙輝已經不知道聽過多少遍,人老了就愛回憶,愛一遍遍的重復當年的事情,大家都能理解,不過趙輝卻發現了另一個問題,他問道:“那為什么這么多年來一直沒有找到爺爺的墓呢?”
葉老說:“因為你爺爺的身份特殊啊,那個年月,無聲無息犧牲的同志太多了,正面戰場上犧牲的戰友都只能就地埋葬,別說你爺爺這樣有掩護身份的了,事后組織也曾經通過有關管道想把尸體運回來,可是聽說首級丟了,日本人搜遍了全城也沒找到,我們這邊調查了一番也沒有結果,部隊戰斗任務重,這事兒就耽誤下來了。”
正說著呢,村子方向走來一群人,為首的正是老程頭,自打紀念碑落成之后,野豬峪就隔三差五迎來旅游團,大部分是省內政府機關組織的革命老區參觀訪問團,也有一部分驢友自發組織的徒步旅游團,不管出于什么動機,都為野豬峪帶來了不菲的經濟收入,現在村里不少人家都養了家豬,當成“野豬肉”賣給旅游的人。
他們還以為來的是普通旅游者呢,走到跟前才知道是中央來的大干部,劉子光把老程頭引見給了葉老:“首長,這位就是當年單槍匹馬從日寇嚴密封鎖下搶回烈士首級的老英雄。”
兩位老人相見,葉老格外激動,望著老程頭結實的身板說:“你就是程栓柱同志吧,我看過你的事跡報道,你很不容易啊,一個人默默為趙子銘守墓半個多世紀,小明,來見見你程爺爺。”
趙輝上前畢恭畢敬給老程頭鞠了一個躬,老程頭坦然受了,感慨道:“老天有眼啊,趙司令后繼有人。”又望著葉老問道:“這位首長,您認識趙司令,那您是?”
葉老呵呵笑道:“我就是葉雪峰。”
“啊,獨立團的葉政委,那可是大首長啊。”老程頭肅然起敬。
葉老說:“什么首長不首長的,革命不分高低貴賤,我要向你學習啊,幾十年如一日為烈士守靈,還有一件事我想問你,當初你是怎么把烈士的首級拿回來的。”
老程頭說:“趁黑燈瞎火爬上城頭請回來的,小鬼子太狂了,沒料到俺就這么單槍匹馬過去了,鬼子不擅長夜戰,被俺撂翻了幾個人就不敢再追了,對了,殺害趙司令的元兇就在這兒。”說著老程頭一指旁邊的墳塋,嶄新的大理石墓碑上刻著一行字:橋本隆義之墓,下面是生卒年月。
當年的抗日英雄竟然和鬼子憲兵少佐埋葬在一起,滄桑變化、世事無常,眾人都不勝唏噓,感嘆不已,葉老更是大發感慨:“前事不忘后事之師,現在國家強大了,但決不能放松警惕,國際形勢還很復雜,我們要時刻準備著,為國家為民族而戰斗。”
葉清發覺爺爺有些亢奮,趕忙勸道:“爺爺,注意情緒,別太激動了,您的心臟受不了。”
葉老一擺手:“沒關系,我還能再活十年,小程啊,咱們好好聊聊當年的事兒。”
于是兩位老人坐在樹蔭里談起了當年抗日打鬼子的事情,葉老談性甚濃,滔滔不絕,精神格外的好,往日記憶力減退、口吃的毛病全沒了,眉飛色舞簡直像是年輕了二十歲。
不知不覺就到了傍晚時分,葉老執意要和老程頭喝一杯,隨行人員苦苦相勸,但葉老脾氣上來誰也攔不住,山里農家自己釀的苞谷酒,豬頭肉、小蔥豆腐,紅泥小碗,甘洌的酒水,婆娑的樹影,葉老百感交集,將第一碗酒灑在了地上說道:“我們敬烈士一杯。”
老程頭也灑了一碗酒,朗朗說道:“趙司令,葉政委、還有你孫兒來看你了,你在九泉之下也該瞑目了。”
然后老程頭就幫葉老滿上一碗酒,兩人互敬了一碗,葉老老當益壯,竟然干了這一碗,一時間嗆得咳嗽起來,嚇得葉清趕緊上前奪下酒碗,幫爺爺拍打著后背。
葉老的臉上呈現出兩朵酡紅,他擺擺手:“不礙事,這點酒不算啥。”
話雖這樣說,葉清卻不敢再讓爺爺喝酒了,葉老倒也不再堅持,哈哈一笑就過去了,繼續和老程頭聊了半天,夕陽西下,余暉落在兩位老人身上,有種說不出的滄桑感。
不知不覺,葉老呈現出疲態來,說話有一搭沒一搭,最后竟然一歪頭睡著了,葉清湊了上去,聽到爺爺發出有節奏的輕微的鼾聲,扭頭對眾人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又從警衛員手里接過薄毛巾被,輕輕搭在爺爺身上。
“葉老今天高興啊。”大家都這樣說,看來這一趟還真來對了,老年人就是這樣,精神好了身體就跟著好,說不定回京后,葉老的身體能出現奇跡,再堅持個三年五載也未可知啊。
大家閑聊了一陣子,山里的氣溫有些下降了,葉清怕爺爺著涼,上前輕輕推了推葉老,低聲道:“爺爺,進屋休息吧。”
葉老沒有任何反應,葉清的心一沉,伸手搭在爺爺頸部大動脈上,竟然沒有絲毫動靜。
“小清,怎么了?”趙輝發現了妹妹的不對勁,急忙問道,就看到葉清慘白的一張臉轉了過來,搖了搖頭。
趙輝心中轟隆一聲,急忙搶上前去,同時醫生也拿起急救包沖了過去,將老人身體放平,輸氧,按摩心臟,忙了一會兒之后,醫生還是搖了搖頭。
“打電話,讓軍分區派直升機來。”趙輝吼道。
“晚了,爺爺已經走了。”葉清含淚說道。
老程頭更是扼腕嘆息:“老政委,你咋說走就走了呢,咱老哥倆還沒好好喝兩杯呢。”
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暉消失在大山背后,葉老臉上依然掛著笑容,仿佛在和戰友聊著當年的往事。
一陣凄厲的熄燈號響了起來,山村里的少年舉著當年八路軍留下的軍號用力吹著,宿鳥從樹林里撲閃著翅膀飛出,一隊年輕的士兵在烈士長眠的墓前莊嚴地舉手行最后的軍禮。
與此同時,南泰縣城,朱副縣長已經從市里有關方面得到了確切的信息,這回前來南泰考察的首長來頭極大,是中央級別的。
朱副縣長敏銳的認識到這是一個極好的機會,作為縣級干部能接觸到中央首長可不容易,他連夜召集心腹開會,商討如何給領導一個驚喜。
“周已經陪同視察去了,咱們不能落了下風,要抓住機遇勇于創新,大家各抒己見吧,我先提一點,既要搞的熱鬧喜慶,又不能鋪張浪費,現在財政局那一塊周抓的很緊,我們不能讓他抓了把柄。”朱副縣長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