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棟樓很有些年頭了,樓梯狹窄,過道中還堆積著煤球、舊自行車等雜物,一行人魚貫而上,拿著行李的嗖嗖的走在前面,三個大學生倒落在了后面。
韓冰一邊走一邊說:“這棟樓歷史夠久遠的啊,用的還是蘇聯人的建筑圖紙。”
陸謹奇道:“咦,韓冰你選修建筑學了么?怎么能看出這是蘇聯的建筑圖紙。”
韓冰指著樓梯墻壁上的窗口說:“這是根據斯大林格勒巷戰時候得來的靈感,便于往下面扔手榴彈的一種設計,我小時候也住過一樣的樓房,這是我爸爸告訴我的。”
陸謹問溫雪:“韓冰說的對么?你家這棟樓真的是蘇聯圖紙建的?”
溫雪笑道:“我哪兒知道啊,我們家本來不在這兒,在高土坡大雜院里,高三才搬過來。”
倒是前面扛行李的少年說了一句:“這樓是以前蘇聯專家住的,聽說有四十多年歷史了。”
說話間就到了六樓,這里已經是頂層了,一梯三戶,過道逼仄,少年們放下行李就一股腦下樓去了,溫雪喊他們進屋喝杯水再走,樓道里卻傳來歡快的回答:“不用了,雪姐。”
溫雪笑著搖搖頭,拿出鑰匙打開了房門,這是一套一室一廳的住房,總面積不過三四十平方,連韓冰家的門廳都比不上,家具不多,書架、床鋪、飯桌而已,到處擺滿了書籍,屋子稍顯凌亂,但是打掃的十分整潔,由于處在最頂層,只有一層薄薄的樓板擋在上面,房子里酷熱難當,悶得好像蒸籠。
溫雪趕緊打開自己的臥室門,開了空調說:“到我房間里涼快一下吧。”
韓冰和陸謹正在客廳里一邊東張西望,一邊用手扇著風,聽到小雪召喚趕緊走了進來,把門關上,三個人享受著空調帶來的習習涼風,韓冰注意到,溫雪家里除了這臺空調之外沒有任何家用電器,而這臺看起來還很新的空調應該是溫雪高三時期為了備戰高考而置辦的,或許從買來起就沒用過幾次吧。
溫雪的臥室布置的簡單利索,沒有一般女孩閨房里常見的毛絨玩具和明星海報,甚至連衣柜都沒有,只有一張床,一個書桌一把椅子而已,唯一的裝飾是窗子上掛著的一串風鈴,簡單樸素到令人心酸。
雖然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但韓冰和陸謹還是被溫雪家庭的經濟狀況震驚了,如此破舊的房子,如此簡單的家具,如此艱難的生活環境,真的難以想象這個女孩子是怎么堅持下來的,又怎么超乎想象的考出了全省第一的高分,這一切,都讓他倆深受震動,以至于話都說不出來了。
溫雪倒沒注意到他倆的異狀,滿懷歉意的說道:“和你們說過的,家里條件差,你們非要來,也沒什么好招待的。”
“沒事,挺好的。”韓冰說,可是話雖這樣說,他額頭上還是不斷滾落汗水,溫雪的臥室不但頂層,還是整座樓最西面的房間,空調如同負重的老黃牛一般盡力噴涌著冷氣,但依然無濟于事,過了一會,不堪重負的空調干脆罷工了,房間里一下又熱了起來。
只聽樓下有人喊道:“誰家又開空調了?說了多少遍了,咱們單元電線老化,不能用大功率電器,怎么不長記性啊。”
三人就都偷偷的笑,溫雪趕緊把空調的插銷拔下來,打開窗子說:“太熱了,咱們出去吧,江邊涼快,順便幫韓冰找住的地方。”
于是三人一起下樓,邊走邊聊,不大工夫來到淮江邊上,盛夏時節,江灘上一片郁郁蔥蔥,三人趴在欄桿上望著煙波浩渺的江水和霧靄中宏偉的鐵橋,還有江上緩緩駛過的航船,江風撲面而來,確實涼爽了許多。
“溫雪,畢業之后你有什么打算?”韓冰忽然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
“我啊,開學才大二,考慮這個問題似乎早了些吧,不過不管去哪里工作,我都不會把爸爸丟下的,為了我,他付出的太多了。”溫雪答道。
“溫叔叔確實很不容易,對了,你爸爸快下班了吧,要不然咱們去接他吧,晚上一起吃飯。”韓冰說。
陸謹立刻舉手贊同,溫雪也正有此意,于是三人一起步行前往晨光機械廠。
如今晨光廠管理比以前嚴格多了,外來人員不得隨意入內,必須在傳達室登記,門衛打量著小雪說:“你是溫工的女兒吧?”
“嗯,我是。”小雪點了點頭,在會客單上填了自己的名字。
“進去吧,你爸爸在廠部三樓,右邊樓梯上去第三個門。”門衛交代了一聲,目送三人走進去,又拿起了電話:“溫工,你女兒放假了…”
三人還沒走到廠部樓下,就看到一個瘦弱的中年人急匆匆趕過來,距離老遠看見了溫雪,停下高喊了一聲:“小雪。”
“爸爸。”溫雪撒腿跑了過去,但是并沒有像韓冰和陸謹想象的那樣撲進父親的懷抱,而是親昵的挽起爸爸的胳膊,一蹦一跳的朝兩位同學這邊走過來,那副興高采烈的樣子,哪像是大學生啊,分明還是個撒嬌的孩子。
“爸爸,這是我大學同學,韓冰,陸謹,我們三個人關系可好了,他們暑假沒地方去,就到咱們家做客來了。”溫雪大方的介紹道。
“溫叔叔,您好。”韓冰和陸謹同時伸出了手。
老溫笑道:“女士優先。“先和陸謹握了手,又和韓冰握手,“歡迎你們,正好我也下班了,咱們一起吃飯吧。”
于是四個人一起向廠門口走去,來來往往的工人師傅看到老溫都熱情的打招呼:“溫工,閨女放暑假了啊。”
老溫也很驕傲的回答:“是啊,女兒放假回家了,先走一會,你們忙著。”
本來說晚飯在外面隨便找個地方湊乎一頓就行,但是老溫執意要找個好點的地方,于是四人來到了濱江大道上的香樟酒家,選了個能眺望江水的座位,服務員彬彬有禮的奉上菜單,老溫說:“你們點,隨意點,今天叔叔請客。”
溫雪也說:“點吧,今天我爸爸請客,好好宰他一頓。”
韓冰和陸謹謙讓了一番,還是拗不過父女倆的熱情,只得每人點了道便宜的素菜,他們實在不愿意讓老溫大叔破費。
他們的心思老溫何嘗猜不出,他拿過菜單,眉頭都不眨一下,點了幾道香樟酒家的招牌菜,又問韓冰:“小伙子喝酒么?”
“謝謝叔叔,我還不滿十八歲,不能喝酒。”韓冰說。
“那好,咱們喝飲料,你們想喝什么?”
兩人想給溫叔叔省錢,推說喝茶水就可以,于是老溫又點了一壺茶,問服務員洗手間在哪里,然后對三人道:“少陪。”起身去了。
過了一會兒,,滿頭大汗的老溫從外面進來,手里拿著一桶冰鎮可樂,原來他不是上廁所去了,而是出門去冷飲店買飲料了。
“爸,你說一聲我去買就好了,你身體不好,別累著。”溫雪拿出手帕仔細幫父親擦拭著額頭上的汗珠,老溫很享受女兒的照顧,得意的說:“飯店里飲料加價太多,還是出去買劃算。”
不大工夫,菜肴陸續端上,到底是濱江大道上的高檔酒家,菜式精美,口味適中,無論是內蒙古來的陸謹還是在英國長大的韓冰都還能適應,四人一邊吃飯一邊交談,老溫豐富的學識和優雅的風度都讓女兒的兩位同學深深地折服,有什么樣的父親就有什么樣的女兒,他倆終于明白為什么溫雪能在如此艱苦的環境下成長為一個學習優異,善良高尚的人。
不知不覺,夜幕降臨,這頓飯足足吃了三個鐘頭,看看時間差不多了,老溫起身去結賬,韓冰急忙站起來說:“叔叔,我來吧。”
“你是客人,又是晚輩,怎么能讓你來呢。”老溫微笑著將韓冰按在了座位上,走向了吧臺。
韓冰想了想還是站了起來,溫雪責怪道:“韓冰,讓我爸爸結賬就是,難得他今天這么高興。”
“我去洗手間。”韓冰解釋道,起身向洗手間方向走去,但是繞了一圈還是走向了吧臺,這頓飯的花銷不少,對自己來說不算什么,但是對老溫一家人來說恐怕是個大數字。
“我給你算一下啊,您點了六個菜,一共是八百六十塊,茶水一百五十塊,開瓶費五十塊,一共收您一千百六十塊,請問需要發票么?”前臺里傳出收銀小妹的聲音,然后就聽到老溫驚訝的質問:“怎么這么多,有沒有算錯,我們只有四個人啊。”
“是這樣的先生,您點的清蒸時魚是時令價,每斤五百元,這道菜就要五百二十元,還有您點的特級碧螺春,每壺一百元,加兩個杯子多加五十元,還有您自帶的飲料,按照本店規定收取五十元開瓶費,請問您還有其他疑問么?”
韓冰偷眼看去,溫叔叔正在查看錢包,這頓飯肯定嚴重超出了他的預算,可以想象,這位中年知識分子平時錢包里不會放太多鈔票,即使是女兒放假回家這種大事,最多也就帶五六百塊錢,沒想到香樟酒家的道道這么多,一份賬單就讓剛才還風流倜儻,談笑風生的老溫大叔變得尷尬萬分。
一千零六十元,韓冰很懷疑這頓飯會吃掉溫叔叔整個月的工資,他捏著自己的黑鉆卡猶豫著是不是要上去結賬,以自己的家庭背景,一千元簡直少到可以忽略不計的地步,他曾經有一次無意中發現母親在外面招待客人的賬單,光是一瓶酒就要幾萬美金,一頓飯下來就是天文數字,以前自己對錢基本沒有概念,錢就是賬面上的數字而已,想用多少就花多少,從未有過囊中羞澀的感覺,可是今天,他卻真真切切的體會到了沒有錢的難處。
“我錢沒帶夠,要不這樣吧,我把身份證押在這里,明天來交錢,你看怎么樣?”老溫說道。
“不好意思先生,我們這里不賒賬的。”收銀小姐毫不通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