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在市委西花廳進行,這里是李書記接待貴賓的專用場所,一幅巨大的手繪油畫《淮江風情掛在墻上,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兩排沙發分列兩旁,每張沙發右手旁都擺著一個很氣派的景泰藍痰盂,室內花團錦簇,氣氛和諧。
霍先生名叫霍英杰,是美國泛太平洋國際投資銀行董事局副主席,華爾街知名的金融家、銀行家、同時又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僑領,擔任著全美華商聯合總會名譽主席的職務,他的到來,令江北市委都蓬蓽生輝。
泛太平洋國際投資銀行是一家實力雄厚的金融機構,奉行低調處事原則,雖然不如高盛、摩根斯坦利出名,但是實力一點也不遜色,多家全球五百強企業被他們在幕后控股,近年來國際金融危機頻發,泛太平洋國際投資銀行也將目光投向了依然一枝獨秀保持高速增長的中國,霍英杰先生經過長期考察,最終將橄欖枝拋給了江北市。
從去年底開始,霍英杰先生就開始頻頻造訪江北市,每次待的時間都不是很長,但是對住宿軟硬件要求卻是極高,必須要總統套房,當時江北市只有金碧輝煌能滿足這個條件,所以霍先生每次來都必定下榻在金碧輝煌,后來閻金龍出事,市委通過協調,緊急安排霍先生住到了大開發的西山別墅,幽靜的山谷,貼心的服務,讓霍先生感到江北市領導層無微不至的照顧,正是因為這一點,才讓他下定決心,把投資放在江北市。
身為世界頂級投資銀行家,霍先生推出了極其具有魄力的規劃藍圖,建造一座以中國第一高樓為核心的巨型CBD,一個可以起降所有型號客機的大型國際機場,以及一個極富歷史文化遺跡的明清古城,這三者合一,勢必將江北市打造成中原第一名城!
老實說,第一次聽到這個規劃的時候,李書記很是嚇了一跳,但是這種未知的恐懼很快就被滿腔壯志豪情所取代,巨型CBD,大型國際機場,歷史文化遺跡古城,這得創造多大的GDP啊,相比之下,自己剛就任市委書記之后提出的年增長40的豪言壯語就像是小孩子過家家一般。
“此外,我還能確保在三年內,起碼五家江北市屬企業在紐約證交所和納斯達克上市。”霍先生很隨意的又提了一句。
李書記覺得自己的心臟劇烈的跳動起來,將頭側向一旁,看了眼自己的班子,領導同志們目光炯炯,都是一副心潮澎湃,壯懷激烈的樣子,他們原本的目標只不過是盤活頻臨破產的老國企而已,甚至連在上交所、深交所IPO都不敢想,現在霍先生一下子就把目標提高到在紐約上市,那得多大的政績啊。
一位主管工業的副秘書長端起茶杯喝水,企圖壓制一下激動的情緒,但是微微顫抖的手和茶杯沿碰撞牙齒的聲音卻將他的緊張心情完全暴露,李書記不滿的看了他一眼,很豪爽的說:“我代表江北市五百萬父老鄉親,感謝霍先生。”
會議結束,雙方簽訂了合作意向書,隨后李書記親自陪同霍先生前往機場,在機場停機坪上,一架灣流行政豪華噴氣機正蓄勢待發,這是霍先生的私人飛機,金融家的日程排的很滿,經常在天上飛來飛去,滿地球的轉悠,這次處理完江北市的事務后,霍先生會直飛香港,處理一些家族上的事情。
霍先生有香港和美國的雙重國籍,對于他的名字和香港某富豪只有一字之差的事情,別人也曾詢問過,但霍英杰先生總是一笑置之,不予回答,但這卻更增添了他身世的神秘性。
私人噴氣機騰空而起,李書記等人還在地面上揮手致意,直到飛機遠去,李書記才回到豐田考斯特里,掏出軟中華和火柴來,可是擦了幾次都因為手抖而沒有點著煙。
一只鍍金打火機遞了過來,市委副書記王大慶的臉也伸了過來,幫李書記點著煙,低聲問道:“李書記,您看這個項目…”
“機遇,這是千載難逢的機遇,如果抓住了,江北市肯定可以一躍成為副省級城市,如果操作得好的話,成為直轄市都不是沒有可能性。”李書記說。
“可是,市區已經沒有合適的地段了。”王副書記道。
“拆,凡是阻礙了經濟發展的建筑物,我不管它是誰家的,一律拆遷!”李書記大手一揮,揮斥方遒。
趙秘書很適時的拿過了江北市的地圖,兩位父母官就在車上做起了規劃。
王大慶指著地圖說:“這里這里,還有這里,都是我市的黃金地段,現在都被市委市政府以及各部委辦局的機關占據著。”
李書記斬釘截鐵的說:“政府機關身處鬧市,已經不符合潮流了,可以搞個整體搬遷嘛。”
“可是,財政局機關大樓才剛竣工。”
“爆破掉嘛,和我們面臨的機遇相比,這點損失算什么。”
“還有。”王書記指著地圖北郊說:“這里是我市重點歷史文化遺跡,一座明清時代的老街,但是牌坊、宅院、石碑這些歷史文物已經破舊不堪了,想讓它們大放光彩,光是修復費用恐怕就是一個天文數字。”
“拆,全部打倒重建,聘請專家進行設計,爭取把這里建設成一座集旅游、餐飲、影視拍攝于一體的古街,把我們江北市建成一座歷史文化名城。”
“省文物局掛了號的東西,就這樣拆了恐怕…”王副書記有些為難。
李書記輕輕搖了搖頭:“大慶同志,你要懂得不破不立這句話,只有將這些包袱甩掉,我們才能輕裝上陣,與時俱進。”
“不破不立,不破不立…”王副書記久久的咀嚼著這句話。
細碎的雨點敲擊著車窗,下雨了,李書記卻忽然叫了聲停,車隊打著雙閃停在路邊,所處的位置正是西山之巔,可以俯瞰江北大地。
李書記走出汽車,久久凝望著遠處城市,官員們也都下了車,靜靜地迎風佇立著,但是沒有人上前打擾李書記的思路,只有趙秘書輕輕的走過去,將風衣披在李書記肩頭。
朔風飛揚,吹起李書記的風衣下擺,他意氣風發的指著彤云籠罩下的江北大地說道:“一個新的江北市即將誕生在我們手中,這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偉大事業,要靠每一個人的努力才能完成,靠我,靠你,靠大家。”
細雨霏霏,大家望著躊躇滿志的李書記,心中都充滿了斗志和激情,就在這一剎那,王大慶突然明白了不破不立的道理。
回到市里,李書記把常委們全都召集起來開了個會,根據協議精神成立了項目領導小組,由李書記親自擔任小組長,王大慶副書記擔任常務副組長,秦市長和主管政法口的副市長胡躍進擔任副組長,另外組織精干得力人員,分別前往首都、省城,打聽相關批文的問題,畢竟國際機場、摩天大樓這些超常規的項目都是要國家立項的。
“這個項目,涉及面極廣,影響很大,阻力也會很大,我先給在座的提個醒,誰負責的一塊出了問題,誰摘帽子。”李書記以堅決有力的發言結束了會議,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趙秘書說:“聶萬龍打了十幾個電話找您,都被我擋了。”
李書記理也不理,自顧自的站在規劃局緊急做出的新城市效果圖前陶醉了半天,才緩緩問道:“他那個爛攤子處理的怎么樣了。”
“有難度…聽說有人在刻意對付聶總。”趙秘書斟酌著詞語說道。
“哦?這樣啊,你替我轉告聶萬龍,讓他趕緊把屁股擦干凈,這點小事都做不好,我怎么放心把新城市建設的重任交給他?”
趙秘書察言觀色,立刻明白了李書記話里的意思,到底是多年的關系了,李書記并沒有放棄聶萬龍和他的大開發。
“我這就打電話。”趙秘書轉身欲走,李書記又說了一句:“必要的時候,要拿起法律武器保護自己嘛。”
聶萬龍接到趙秘書打來的電話,心情非常激動,有了李書記的支持,自己做起事情來就有底氣了,他馬上讓在省城有著極廣人脈的魏副總馬上過去打點關系,爭取把萬龍高爾夫俱樂部征地所引發的上訪掐滅在萌芽狀態,另外繼續派人搜尋張大虎的下落,即使不弄死他,也要想辦法讓他徹底閉嘴。
此時張大虎人已經在省城了,當日劉子光在服務區安排了一輛車把他送回了省城,連夜審訊之后,虎爺竹筒倒豆子,把知道的事情全都說了,寫了親筆口供按了手印,對著鏡頭錄了像。
當這些材料送到李紈面前的時候,李總卻看也不看,拉開抽屜將它們丟了進去,劉子光問道:“怎么?不打算用了?”
李紈說:“省里的朋友打來電話,說有高層人士發話要壓這件事,上訪的人已經被江北有關方面派車接回來了,俗話說得好,打狗還要看主人,我們再繼續下去,不但扳不到大開發,還會得罪他背后的那個人。”
劉子光說:“那張大虎怎么處理?”
李紈一聳肩:“用不著了。”
深夜,省城街頭,一輛沒有牌照的面包車急速駛來,在拐彎處稍微減速,車門拉開,一口麻袋被丟了出來,摔在柏油路上發出砰地一聲悶響,汽車加速離開不久,一個光著膀子滿面是血的胖子從麻袋里鉆了出來,正好兩個巡邏警察路過,見狀便將其帶到了派出所。
盡管虎爺什么都不說,警方還是從他身上找出了線索,一張大開發魏副總的名片,一個電話打過去,人在省城的魏副總得知虎爺的下落,驚喜的無以復加,連聲道:“對對對,我們一直在找他,這人精神有點問題,你們要好好看管。”
次日,魏副總派車來接虎爺,同車前來的還有江北市安定醫院的四名工作人員,都穿著白色的護士服,拿著電擊器,張大虎一見他們,立刻歇斯底里的大叫起來,不過無濟于事,還是被綁上繩索塞住嘴,押到了車上。
從此張大虎就變成安定醫院的一名需要嚴格控制的精神病人,每天除了服用大量抑制神經系統的藥物之外,還要接受數次電療。
魏副總辦事極為得力,托了許多關系,砸了許多的錢,最終花了六百萬擺平了此事,但這件事給大開發所造成的負面影響和困擾,卻遠遠不止這個數字。
而此事的始作俑者李紈,所付出的不過是三千塊路費,幾個電話而已。
安定醫院暴躁型病人監護室,昔日叱咤江北黑道的虎爺穿著病號服,搖晃著堅固的鐵欄桿,用嘶啞的聲音嚎道:“我沒瘋,放我出去”
凄厲的慘叫傳出很遠,一只停在窗外的小鳥展翅而已,越飛越高,翅膀下是一片荒無人煙的樹林,以及坐落在遠離城市數十公里之外的安定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