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方霏送到樓下,方霏還扭捏著不愿意下車,一雙眼睛看著劉子光,似乎能滴出蜜來:“嗯…要不要上去喝杯茶。”
雖然是疑問句,但其實是個祈使句,劉子光欣然答應,撐起大黑傘先鉆出車門,護著方霏下來,小護士緊緊貼著他,牙齒打顫:“我冷。”
劉子光一把攬住方霏,兩人依偎在樓前的空地上,細雨霏霏飄蕩在四周,唯有傘下的小小空間是溫暖安全的,居民樓上燈火星星點點,漆黑锃亮的大紅旗轎車靜靜的停在一旁,氣氛溫馨而浪漫。
方霏揚起頭來看著劉子光,慢慢的閉上了眼睛,花瓣一般的嘴唇微微張著,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小身子微微顫抖著,一副任君采擷的樣子,劉子光情不自禁,剛要伸嘴過去,忽然大紅旗的車窗降下,玄子這個不開眼的家伙用生硬刻板的聲音說道:“首長,釣魚臺急電。”
劉子光這個氣啊,玄子很有意思,把劉子光常去的地方都給編上號了,家是中南海,公司是國務院,方霏家是北戴河,華清池就是釣魚臺國賓館,這么晚有事,難道說有人搗亂,卓力都鎮不住場子了?
劉子光去接電話,方霏也睜開了眼睛,瞧了瞧樓上說:“哎呀我忘了,爸爸今天回國,他的書房燈亮了,好了好了,你去忙你的吧,我先上去了。”說完就一溜煙的跑進來單元門。
“小鬼,以后首長處理公務的時候就算是主席的電話也不接,知道么?”劉子光忍不住說。
電話是李經理打來的,鄭重其事的邀請劉子光去談事情,電話里也沒說到底要談啥,劉子光只好驅車前往華清池。
華清池門前的空地上,已經停滿了中低檔的轎車,雖然今天下雨,還是有不少車進出,停車場的管理員從一個增加到三個,還是不夠用,看到這輛大紅旗開過來,把管理員嚇了一跳,大紅旗徑直停到門口,玄子跳下來幫劉子光拉開車門,管理員和門口的迎賓、保安一起恭恭敬敬的喊:“劉哥來了。”
進了大廳,劉子光就看到一群人坐在沙發上抽煙聊天,看樣子都是顧客。
“劉哥好!”前臺接待小姐畢恭畢敬的向劉子光打招呼,給他拿了一雙拖鞋。
后面忽然有人喊道:“哎!剛才不是說沒更衣箱了么,怎么還放人進去?”
劉子光回頭一看,是個喝的醉醺醺的顧客,看打扮是位鄉鎮企業家,身邊還跟著四五個同樣打扮的土鱉。
“對不起先生,這位是我們的老板。”接待小姐解釋道。
“哦,知道了,對不住了姐們。”鄉鎮企業家一拱手,不說話了。
“生意這么好?”劉子光一邊換拖鞋一邊問。
“是啊劉哥,天天爆滿。”
劉子光點點頭,隱約猜到李經理喊自己來的原因了。
上了四樓包間,李經理和卓力已經在里面等他了,見劉子光上來趕緊招呼上茶水果盤,遞煙,一陣忙乎后,李經理將服務員趕出去,對劉子光說:“兄弟,找你來有點事商量。”
劉子光說:“是不是生意興隆,規模跟不上了,想擴建一下?”
李經理一拍大腿:“哎呀兄弟,你太了我了,這段時間生意火爆的很,澡堂子的硬件確實跟不上了,浴池太小,噴頭不夠多,大廳里的音響、沙發椅都該換了,裝修也不上檔次,最主要還是包間不夠多,這直接影響收入啊。”
劉子光說:“那你給我說也是白搭啊,我能幫上什么忙?”
李經理說:“兄弟你就別逗我了,這一片就你影響力最大,我不找你還能找誰,華清池左右有幾個五金店,生意都不行了,我和他們談過了,都同意退出,關鍵還是廠子這一塊,門面是晨光機械廠的,我想把旁邊聯排的幾座樓都給盤下來,投資大規模改造,把華清池建成住宿餐飲洗浴一條龍的高檔會所…”
劉子光打斷他說:“等等,你先說想讓我干什么吧。”
李經理笑笑說:“那什么,我是心有余力不足啊,所以我想請兄弟你入股,咱們兄弟同心,其利斷金,我就不信干不過金碧輝煌!”
劉子光抽著煙不說話,青煙裊裊,李經理充滿期盼的眼神直勾勾的盯著劉子光,旁邊卓力也眼巴巴的看著老同學,喉嚨處聳動了一下,大概是在咽唾沫。
劉子光掐滅煙蒂說:“這一行,我不太想參與。”
“為什么,光子你是不知道,一天就有上萬進賬啊,干這個絕對來錢!”卓力跳起來嚷道,急的臉都紅了。
劉子光笑笑:“卓力你別急,老李你也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我不參與不代表不幫忙,有什么需要安排的,給我打電話就是,好了,就這樣吧,我先走了。”
說著,劉子光起身下樓,李經理和卓力在一旁陪著,卓力還在喋喋不休的勸著老同學,期望他回心轉意,但李經理卻已經領會了劉子光的意思,閉口不說話了。
送走了劉子光,兩人回到包房,卓力心急火燎的說:“哎呀這個劉子光,真不知道他咋想的,那么賺錢的行當都不干,這不是把金子往外推么。”
李經理淡淡一笑:“阿力,你不理解你的老同學,他是志向高遠的人,不想因為摻乎咱們澡堂子的事情耽誤了將來。”
“將來?光子已經混的那么好了,還想要什么樣的將來啊?”卓力懵懂的問。
“所以說你還是年輕啊,你老同學志向不在黑道,他的理想,是咱們這些人永遠也無法企及的。”李經理點燃一支煙,眼睛瞇縫著,似乎沉浸在某種憧憬當中。
李經理是南方人,所以喜歡喊卓力為阿力,他曾經叛了無期徒刑,后來又改判二十年,陸續減刑最終還是蹲了十年出來,用他的話說,是上了十年大學,監獄確實是一所復雜的社會大學,老李學到了很多東西,對于人生的感悟,也自然比卓力更加深刻一些。
卓力似懂非懂的點點頭,然后說:“那咱們怎么辦?李哥我聽你的。”
老李說:“他不參股,咱么也要干,廠子那邊你去跑,該花多少錢就花多少錢,務必砸到他們,擴建以及裝修的資金,我來想辦法。”
“好嘞,咱們就這么干!”卓力又興奮起來,現在他已經儼然是華清池的二掌柜,大事小情都能參與決策,每月的收入不下萬元,廠里那幫保衛科的小伙計都跟著他混,再加上劉子光這棵大樹,現在也是高土坡一帶小有名氣的力哥了。
次日,星期一,淅淅瀝瀝下了一夜的雨終于停了,下午的時候,劉子光突然接到方霏的電話,說是今天報名非洲項目的醫生護士要集體去省城考試,讓他來火車站送自己。
火車兩個小時后出發,劉子光趕緊打車前往,大白天的他可不敢動用玄子的大紅旗,這玩意太惹眼了,又沒有牌照,火車站繁華地帶交警云集,讓扣了可不好看,雖然能找人要回來,但畢竟還是麻煩。
到達火車站,果然看見一塊大大的條幅,“預祝支援非洲項目同事考試順利”嗯,就是那里了,走過去一看,人山人海的一大片白衣服,都是江北市以及附近幾個縣區醫院抽調的精兵強將,這個項目是國家外交部和衛生部聯合搞的,很有政治意義,所以市領導和衛生系統的官員都極其重視,援外項目補貼也多,工資補貼都是美元結算,算下來比在國內的薪水多好幾倍,更重要的是增加資歷,回來就升官,所以基層的醫生護士們報名都很踴躍。
劉子光還站在那里張望呢,忽然一雙溫暖的小手從背后捂住了他的眼睛,嘻嘻笑道:“猜猜我是誰?”
劉子光猛回頭,一個惡狠狠的擁抱剛要撲過去,忽然發現方霏身后站著一個慈祥的老者,西裝革履金絲眼鏡,正是未來的岳父大人,方副院長。
劉子光張開的手臂訕訕的收回,很尷尬的一笑,見他這副模樣,方霏得意的一笑,介紹道:“爸爸,這個就是小劉。劉子光,這個是我爸爸。”
方院長很熱情的伸出手:“我們見過的,小劉。”
劉子光和方院長握手:“您好,伯父,我是劉子光。”
方院長的手細皮嫩肉,但是很有力,是那種長期拿手術刀的手,他握著劉子光的手,上下打量著女兒的男朋友,挺拔如青松,衣著樸素,兩眼炯炯有神,從手上傳來的感覺更是有力而穩重。
小伙子不錯,方院長在心里想。
“小劉在哪里上班,家里還有什么人啊?”老人笑瞇瞇的問,這就相當于正式摸底談話了。
劉子光不卑不亢,從容介紹:“我在至誠物業一期分公司做副經理,業余自己還有點小生意,父母都是下崗工人,住在高土坡。”
“不錯不錯。”方院長笑著說,這些基本情況他都聽女兒說過,他不是個門第觀念很重的人,對于劉子光的談吐也很滿意,小伙子雖然年齡大點,但是看起來絕對是個穩重體貼,顧家的好男人,而且事業上也絕對會有一番大成就,方院長也是從基層一步步爬上來的,又去過歐美許多國家考察,可謂見多識廣,這點眼力還是有的。
“等方霏回來,我見見你家長輩吧。”方院長笑呵呵的說,這句話就等于同意了兩個人的事情,方霏在后面羞紅了臉,不說話了。
火車終于開了,火車站依然如往常般喧囂熱鬧,劉子光謝絕了方院長讓自己搭車的好意,自己搭乘公交車回家。
從火車站回去需要轉乘兩次公交,下了第一輛,在站臺等車的時候,忽然一輛紅色的沃爾沃停在了劉子光面前。
車窗降下,是李紈戴著墨鏡的俏臉。
“上車。”李總的聲音脆生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