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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青楓道上

  青楓峽是連接南閩與越郡的重要通道,百余年來,百夷一族控制著整個武陵山區,武陵山兩邊的世家對百夷一族都采取鎮壓抵制的政策,青楓峽一直處于封鎖的狀態之中。徐汝愚在清江崛起,百夷歸附,青楓峽才得以重新開通。清江于前年在東陽與翠獅之間征辟數萬勞役,新辟了一條通道;靖海諸戰完結,掃清了海面上的障礙,溫嶺與甘棠之間的海路即將重新開通,然而青楓峽在清江與南閩之間的聯接上仍起核心作用。南起泉州,經永嘉、東陽,至溧水、宣城,直抵鳳陵這一條線,是江寧南境的核心區域,一條茶馬道將這些地方聯絡成一個整體,青楓峽則是茶馬道的一個至關重要的節點。

  翠獅至鳳陵之間有溧水、清江水路相通,從泉州至永嘉南境有閩江等水系通達,然而永嘉至翠獅之間惟有修筑馳道與兩端的水路相勾連。這一段陸路夾在武陵山、閩中山、臾城嶺三座巨大的山系之間,雖然說主要路段位于閩中山與臾城嶺夾峙之間的地陷帶上,然而要開辟一條利于商旅通行的馳道卻是閩北地區前所未有的浩大工程。

  經歷戰亂,東陽、永嘉一帶千里無人煙,徐汝愚南征南閩之時,在青楓峽外側修筑青楓城,在大樟溪谷的西延外側修筑西谷城,這兩城都坐落在始出泉州的商道上,然而當時筑城主要考慮軍事上的用途,直到南閩戰事結束才大規模的遷徙民眾進入這些地方。

  荊北戰亂與北地五郡大旱造成大量流民涌入清江地區,這些流民除了補足清江地區的人丁不足之外,其余則大規模遷入武陵山以南的地域,作為東陽、永嘉遷民的重要來源。一道釋兵檄文解除南閩世家所擁有的十數萬私兵,除了小半編入南閩衛戍軍之外,這些私兵及其親族統編入軍戶籍遷入東陽、永嘉北部地域進行安置,作為東陽、永嘉遷民的另一重要來源。東陽、永嘉兩府所設置的十二個縣,在一年之內共遷入民戶十五萬戶、軍戶五萬戶。

  徐汝愚在江寧實行軍戶之制,一經編入軍戶,可配良田十五畝,而軍戶需出一丁履行兵役。流民編入民戶,則不享配田的利益。

  無論從哪一個角度看去,世家力量正處于鼎盛之期,世家具有的力量并不是確定一種政制就能摧毀無夷的。

  田制是一種根本性的政制,世家兼并田地,利用田地吸納、控制附民,并從附民中組織軍事力量,維護世家的特權。徐汝愚能夠要求世家解除私兵,然而作為解除私兵的交換,徐汝愚要給予世家許多特權的保證,這便是江寧政制之后最根本的東西。

  徐汝愚不無悲哀的認識到江寧勢力的根本仍然是那些隱在背后的世家宗族們,處于這樣的勢力環圍之中,徐汝愚亦不能將墾荒得來的良田無償配給普通民戶,遂有以役換田的變通方法。江寧實行世家共政,所行田制便有私屬的特質,土地私屬的特質也適用于普通民戶,只是為抑兼并,禁止新墾田地在一定年限之內買賣。

  筑城、筑路、開墾荒地、興修水利,均要消耗大量的人力,以役換田,幾乎將涌入清江境內的百萬流民都有序的組織起來。除了永嘉至翠獅間的主要馳道,通過大樟溪谷,修筑西谷至建安馳道,聯接東陽府東部的建安、東陽、漳臺、甘棠等縣;通過虎吞峽,修筑通往龍巖邑的馳道,將閩東北聯接起來;在過去的一年間,在修筑馳道上投入將近二十萬人來,才使得永嘉至翠獅的馳道初具規模;當然,役使數以萬計的降兵更為廉價。

  軍事上巨大的消耗已使得江寧財力將近枯竭,徐汝愚從清江崛起始,就處于急速擴張之中,大規模的軍事行動從未中斷,在此之前,一直依賴于雍揚世家的支持,然而今日坐擁兩郡之地,兵力超過二十萬眾,僅僅依賴雍揚世家已是嚴重不足。江寧百廢待興,屯田雖然初有成效,對于巨大的財政壓力卻是杯水車薪,尚不足彌補繼續墾荒屯田所耗。修筑馳道所耗的巨量物資則是允以將來海航以及商路中的利益向世家籌取的。

  南閩會戰之后,普濟海匪的勢力就無法越過甘棠以南的海域,最先從泉州港出發的六艘海船在泉州水營戰艦的護航下兩個月之后返航泉州,不僅載回滿船的貨物,還有數艘從呂宋過來的商船一同抵達泉州港。泉州海航在兩百年前便達到鼎盛,泉州繁華了百年,直至林氏作為舊朝的罪族逃亡到海上,舊朝為滅林氏,于東南諸郡實行禁海令,泉州海航便中止下來,泉州再沒有昔時的榮光。百年前,百夷一族遷居武陵山,青楓峽通道封鎖,茶馬商道中斷,南閩便成了與南詔一樣的荒僻蠻夷之地。

  對于江寧來說,泉州至鳳陵之間的通道將是江寧控制南閩之必需,然而能預見到海航中巨大利益的世家來說,這條通道則是海途貿易繁榮的必需。雖然途經甘棠、溫嶺,從海路北上直至雍揚更加便捷,然而修筑馳道之初,靖海諸戰尚在醞釀之中,普濟海匪封鎖溫嶺外側的海域,而且天下割據,江寧只擁有兩郡之地,海途貿易暫且只能輻射兩郡之地,而泉州至鳳陵之間的通道則是將海途貿易輻射至兩郡各處的最佳路徑。

  徐汝愚初至溧水河谷之時,麾下只有數百精兵、千余附民,勢力尚且及不上清江境內的一家山寨或者民寨。梅鐵蕊眼光卻準,將一族命運都押在徐汝愚一人身上,數年時間,一個戰敗幾乎損失所有戰力的世家不僅維持了龐大的家業,并成為東南最有影響力的世家之一。溧水筑城,梅氏不遺余力,如今溧水將近三分之一的內城都是梅氏的產業。

  天下群雄相爭,鹿死誰手尚且不知,但是南閩再不是與中原腹地分割開來的角隅之地,除了那些妄想保持南閩獨立性的世家,丁氏、何氏、李氏這些大世家早能看到隨著江寧對南閩控制的不斷加強,南閩世家不可避免的會卷入群雄逐鹿的紛亂之中,獨善其身只是一種妄想。雖然他們沒有雍揚世家對徐汝愚的那種信心,但是也能看到此時全力支持徐汝愚,日后徐汝愚君臨天下所能還給眾人的巨大利益。

  丁勉臣參與靖海諸海,丁族也開始溶入江寧的過程,在丁氏一族的努力下,龍巖已完成府縣制的改制,現在所缺的只是名號未更改過來。徐汝愚在龍泉時,李遠跡吃足了苦頭,族下所有私兵族勇一并讓徐汝愚收編到軍中。在徐汝愚在支持下,李公麟在李氏族內取得與李遠跡分庭抗禮的地位,影響李氏一族主動的向江寧溶合。何州在龍巖受丁勉臣脅迫投附徐汝愚,何炯義打開泉州西城景義門迎接徐汝愚進入泉州,何氏在江寧對南閩事務中一直有著積極的姿態。

  江寧的軍事消耗不能直接指望南閩的這些大世家,但是在修筑馳道這樣的事務上,丁氏、李氏、何氏以及一大批受其影響控制的中小世家表現出讓江寧滿意的熱情。

  義安戰事輕而易舉的結束,讓所有南閩世家看到,擺脫江寧的控制已是不可能,也讓丁氏、李氏、何氏有賭中一局的欣喜。

  天下一統趨勢無法更改,與其讓舊族復辟成功、異族鐵蹄蹂躪中原,徐汝愚君臨天下卻是較好的選擇。江寧勢力相對南平、呼蘭為弱,但是能在數年之間,發展到今日這種地步卻是亙古未有。

  江寧政通人和,有人歸結為徐汝愚將政務一統交給政事堂打理,而在純軍事機構司馬衙與純政務機構政事堂之間加設長史府加以緩沖,緩解頻繁的軍事行動對江寧政局的沖擊。或許設置三府意在相互牽制,避免權力過于集中的弊端,但是也利于各司其職,將徐汝愚不諳熟的政務統交給政事堂署理,不能不說是一種極高明的技巧。現今境內各處傳言,江寧將設置議政堂,真正推行“與世家共政”之制,稍有學識者便能知曉江寧此舉是為了緩解在集權過程之中與世家之間的矛盾。

  江寧欲與群雄爭天下,惟有集中各方面的人力、物力,集權于江寧的過程卻與舊有的分散性的世家宗族體制相矛盾。在舊有的世家宗族體制之下,不僅軍事力量分別由諸世家控制,田賦稅收、人事任免等諸多權利都由地方上的世家把持,內廷只是名義上的天下共主。

  “與世家共政”,只是欲將一個“分散性”的世家宗族體系變更為“集中性”的世家宗族大體系。

  在某些人眼中,對議政堂的關注程度要遠遠高過正打得熱火朝天的的歷陽戰事。

  永嘉至翠獅這一段馳道近八百里長,六座縣邑設在馳道上,以這六座縣邑為節點,又有數道驛道通往縱深腹地,與別處縣邑、集鎮相通連。馳道可六馬并驅,黃土夯基,烈日之下,駿馬急馳,所能揚起的灰塵也極為有限,馳道每隔著二十里設一驛站,驛站內驛甲一人,卒十人;相隔五十里至八十里,若無縣邑,則設一處驛所,駐衛戍軍一哨,哨尉兼領驛丞職。

  驛站與驛所成了縣邑之外,東陽、永嘉境內最早的集居點。

  最初修筑馳道之時,勘定完路線,便以驛所、驛站所在的地點為役民的集散地。顧銘琛修筑役民集散地屋舍之時,便要求按照集鎮的要求修筑道路與屋舍,二十里一處集鎮未免太密集了一些,但是想到日后商道的繁華,或許仍有不足。

  青楓峽曲折近百里,由三條峽谷前后相連而成,翠獅位于青楓峽之始端,青楓位于青楓峽之出口。兩邊峭陡的山壁將頭頂湛藍的天空擠成一線,每日烈日能照到谷底的時間不過一個時辰,在炎炎七月,青楓峽中卻十分陰涼。出青楓城向里行五十里,是一處豁然開朗的大山口,右側依然峭壁林立,左邊的峭壁卻像突然消失似的,一道緩坡直向下延伸三四里不止。隔著一澗清泉,一座奇峰突兀而起,將視野擋住。

  晚間夕陽余輝從孤峰那里向山口照來,紅彤彤有如朱染,坡下的清冽澗水落石如琴聲,青楓峽通道開通將有兩年時間,往回其間的人有迫于生計的商旅,也有從清江赴任南閩的官宦或從南閩北上的儒生,這一處奇景斷不會錯過。

  青楓與翠獅之間最大的驛所便設在山口外的緩坡上。

  青楓峽路途崎嶇些,大半人出青楓縣城往翠獅去,或出翠獅城往青楓去都要在這處名西巖的集鎮里住上一宿。

  西巖鎮有如小城,除了駐有一哨兵弁的驛所之外,客棧、酒樓、食店提供食宿,車行提供車馬,貨棧、民舍、各式物品鋪子都集在靠近峽道的緩坡上。在澗水西崖,聳立一座二層青磚挑檐小樓,南北的樓檐上各挑掛一盞蒙紅、綠紗的燈籠,卻是一所妓寨。

  風燈裹蒙紅紗以示樓中女子以肉體娛人,裹蒙綠紗則是表明有行游藝人停駐樓內。藝人行藝天涯,挑綠燈以示身份,停在酒樓之中,飲酒之人可以奉上薄金便可邀之獻藝,不過藝人自恃身份,極少愿在妓寨中獻藝的;妓寨自請的琴師樂人則不能懸掛蒙綠燈的風燈。

  徐汝愚入主江寧,因為幼黎的關系,更無人敢將紅紗燈與綠紗燈混在一處。

  女子穿青碧裙衫如蓮,靜立澗水西涯,無意間瞥見妓寨之上的綠紗燈,只覺心中一陣刺痛,臉上涌起一陣潮起,轉瞬逝去,卻能看出她心里的忿恨。舒了一口氣,低垂眼簾,望著澗水中的倒影,幾尾游魚輕啄影裙。

  數名女衛持劍護立一側,早望見樓檐上懸掛的紅綠燈籠,心里梗刺,卻不便言語什么。

  女子轉身向一旁的馬車走去,連走連說道:“今夜趕到翠獅去。”想里心里極不愿在此處留宿一夜。女衛中一名少女說道:“西巖地處要隘,除了驛丞之外,尚有鄉丞署理事務,是否將這里的鄉丞尋來問一問?”

  女子向那樓望了一眼,點了點頭。過了片刻,那名女衛領著一名中年男子從驛所里走過來。中年男子穿著粗布短襟,臉上深皺如壑,望了眼前女子一眼,眼生眩光,暗忖:天下竟有女子容貌美妍如斯?那名少女將自己尋來,也沒遞上名刺,但看左近侍立的女子皆持劍,絳紅衣衫乃是江寧女衛兵服式樣,心知眼前女子身份不凡,恭敬立在一側,問道:“大人尋小人過來,所為何事?”見女子挑了一眼妓寨磚樓,暗呼:麻煩。江寧不僅內府錄用女吏,各府衙、地方衙署皆可用女吏,因是江寧女子的地位要高過別處,不過也掩不住女子為男人附庸的社會現實。妓寨這種物什,任是何處也無法避免,何況開設妓寨的名家還暗中許了自己許多好處。肚中正搜刮言辭欲為自己脫辨,卻聽眼前女子說道:“有人行藝樓中,不知所專的是哪一種?”

  鄉丞這時才看見樓檐上挑掛的裹蒙綠紗的風燈,心里驚嚇,額頭滲出汗跡,顫聲說道:“小人也才看見,不知樓何人如此大膽?”暗道:西巖正當要道,不論有心無心,總脫不了暗諷之罪。瞥了一眼女子,看不她神色之間有何變故,既然尋自己過來專問此事,定然脫不了一頓重責,一時驚慌,也不敢詢問女子的身份,忙說道:“小人這就領人將這燈摘了。”一連走一連嘮叨,“昨日明明還在路邊的食店里操琴,今日不知哪個膽大妄為的人將她們請到樓里去了,縣丞大人也在西巖,若是讓他看見,就大大不妙。”

  縣丞乃是縣宰之下的輔佐官。江寧設立輔佐官安置眾多司習,雖是輔佐官,卻也有一定的實權。

  鄉丞從驛所里喚出幾個人,一齊向河邊妓寨走去,走進樓中,過了片刻,樓上綠紗風燈未摘,鄉丞與幾名驛卒便走了出來,垂頭喪氣,向這邊走來。一名青年男子左右擁摟著濃妝艷抹的妓女走出樓,倚著二樓的危欄,向這邊望來。

  女子問道:“樓上何人,看似有心如此?”

  鄉丞正思量如此解釋,見她洞察如明,也省得自己解釋,說道:“樓上之中乃是江寧新遣過來的翠獅縣丞,諱名秦鐘樹,小人欲請秦大人摘下綠紗燈,他卻說江寧政制未禁妓寨聆聽琴音,便將小子趕了出來。”

  諸女衛橫眉倒豎,那名少名從腰間解下佩劍,提在手里,說道:“縣丞巡公之時,留連妓寨,還怕尋不了他的罪名,小姐,我去將他提過來。”

  女子神色一黯,徑直走到馬車旁邊,掀開車簾,坐了進去,沒有說一句話。

  眾女衛默無言語,各自騎上馬,擁著馬車上了馳道。

  秦鐘樹倚著危欄,看到下面的情狀,心里奇怪,過了片刻,才想起那名絕色女子是何人來,大呼不妙,心知惹了一個該惹的人,哪里能料到水如影此時無事會從青楓峽前往江寧。

  梁寶與袖兒大婚,天南武宗越斐雪出乎世人意料的現身泉州觀禮。

  江寧坐擁兩郡之地,擁兵二十萬,崛起之迅速,世人所罕見,然而在舊有世家豪門眼中,徐汝愚所統治的江寧,不過是一個暴發戶,在江寧境內,世家豪門對江寧政權仍然有所抵觸,南閩世家無時不刻不在想削弱江寧對南閩的控制。

  越斐雪這一出乎意料的舉動,則是代表東南最大的傳統世家對江寧的認同,在世人心中奠定江寧東南霸主的地位。

  越斐雪在泉州停了三日便返回樂安,六月二十八日,幼黎產下一名男嬰的消息傳至泉州,叔孫方吾在泉州坐不住,便提前動身返回江寧。叔孫方吾尚在路途之中,江寧調水如影為青鳳府總管都事的行文也發至泉州。

  水如影至今尚不知徐汝愚對她有無情意,初時礙于出身,現在雖然蒙越斐雪收錄門下,但是出于政治政聯姻的目的,水如影卻無法拋開尊嚴去做徐汝愚的妾室,如此一來,出任青鳳府都事對水如影來說卻是最大的慰籍。

  洛山陽押送顏氏一族返回泉州途中,出于不可知的因素,包括顏卿義在內的數十名顏氏族人意外逃脫。顏卿義逃脫一事,引發南閩人事的大變動,洛山陽事后請辭泉州水營統領一職,江寧允之,調彌昧生以衛將軍銜出任泉州水營統領,兼南閩行轅行營院左簽事之職。鳳竹都尉彭奉明改任南閩行轅行營院右簽事,兼南閩衛戍軍校尉,駐地由鳳竹遷回龍泉。李遠跡出任鳳竹府丞,負責鳳竹一府政務。鳳竹水營全部并入泉州水營,薛明銳出任南閩衛軍校尉,兼南閩行轅行營參務一職。

  洛山陽因為顏卿義逃脫一事請辭泉州水營統領之職,或許只是做出一種姿態也未可知,但是江寧做出的舉措卻是少有的雷厲風行。江寧對洛山陽請辭的復文與彌昧生的調令隨彌昧生同一日抵達泉州,對于洛山陽而言,要么率領水營脫離江寧,要么承認既定的事實,交出手里的兵權。

  洛山陽交出兵權,在泉州停了一日,與水營中的親信將領一同前往江寧別任他職。洛山陽抵達江寧的一刻,對彭奉明的調令隨即發出,隨著彭奉明將駐所遷至龍泉,南閩不再有不受江寧控制的軍事力量的存在。

  這一系列的人事調動,延緩了對祝氏的軍事行動,卻徹底解南閩的后顧之憂。季子衡接替彌昧生出任江寧水營統領一職,成為江寧最主要的水軍將領之一,江寧征君逝水出任雍揚水營統領,加授校尉銜。作為對洛氏的補償,洛伯源出任武衛軍校尉,同時出任武衛軍校一職的還有子陽雅蘭。

  隨著與祝氏之間戰事的臨近,江寧將趙景云、洛伯源等人提離從津門召回江寧。魏禺正式出任鳳陵行營總管一職,鳳陵行營節制宿衛軍、驍衛軍、五校軍三軍主力,鳳陵行營囊括了包括馮遠程、楊尚、丁勉臣、刑坤民、沈冰壺、肖烏野、班照鄰、周世隆、李公麟等人在內的諸多江寧重要將領。

  鳳陵行營所轄十萬精兵主要駐在雁潭、崇義、新安、鳳陵四地,雁潭駐軍一萬,崇義駐軍兩萬,其目的在于監視余杭樊氏,使其不得輕舉妄動,并壓制祝白衍在可能出自吳州的軍事行動。新安駐軍兩萬,與江寧的駐軍一同壓制蘭陵、湖州的祝族軍隊,在歷陽的正南,鳳陵行營駐所鳳陵大營中,江寧共集結超過五萬的精銳,徐徐沿著清江向北推進。

  祝氏三分,轄地又處于江寧的合圍之中,發動越郡之戰,江寧可以調動旗下所有的戰力,雖然名義以魏禺為攻祝之主帥,以鳳陵大營為攻祝之主力,只是世人不難猜到,徐汝愚仍然主導著戰局的走向,除了鳳陵行營所轄的十萬精兵之外,江水北岸尚有七萬精銳,除此之外,江寧的三萬武衛軍、青鳳騎,以及新組建的青鳳衛才是江寧最精銳的最可怖的戰力,別外江寧、雍揚水營共有三萬精銳水軍。

  祝氏三分,江寧采取少量兵力壓制蘭陵、吳州的祝氏勢力,集中兵力攻打歷陽的祝同山。相對義安戰事,歷陽戰局更加沒有懸念,鳳陵、江寧每日將最新的戰報通過驛站傳遍江寧轄境各處。除非南平、東海直接出兵干預,否則祝氏難逃敗亡之局。

  七月之末,水如影卸去身上所有的事務,帶著貼身的數名女衛,動身前往江寧赴任,沿途只能從驛站、驛所的邸報中得知江寧最近的情形。

  從西巖鎮驛所最新的邸報得知,祝同山毅然抽調各城主力,集兵四萬,迂回襲擊鳳陵大營,雙方傷亡慘重,現在雙方大軍在歷陽西南境隔著濟遠渠對峙。越郡會戰之初,祝同山、祝昆達、祝白衍瘋狂擴軍,祝同山所領的歷陽軍總數已超過八萬,然而新擴之軍,戰力有限得很,無法與精銳之師相提并論,列陣而戰,未經訓練的新丁往往是潰敗的初點。從邸報上的記錄來看,祝同山集結在濟遠渠北岸軍營的兵力卻是歷陽軍的精銳所在,而駐防當涂、歷陽各城的軍士大大多為新征之丁。

  數日來,濟遠渠兩岸激戰不斷,濟遠渠進入郎溪境內,紅殷殷的渠水散發出隱隱的腥臭,讓人不敢飲用。

  水如影想起雍揚東郊的寇墳血丘來,戰爭之殘酷,便是從字里行間,就讓人不忍睹之。西巖鎮的事情,不過是水如影北上途中的小小插曲,這些年來,這樣的委屈也受得。秦鐘樹離經叛道之舉或許在于引起過往青楓峽要道的江寧要員的注意。自己真要將他拘回江寧,或許正遂了他的心意。

  水如影按下心中不快,連夜驅車離開西巖,拂曉時分趕至翠獅城外渡口。翠獅坐落武陵山區的深處,雖然在兩年之前正式設縣,但是百夷一族在此經營百年,翠獅是百夷最大的一處據點,山城據險峻山勢而建,已有數十年的時間,山城石基上生著厚厚的綠苔。不過如此險峻山城卻重未發揮過應有作用。過去百夷與世家相爭,世家也無能力攻入武陵山中,百夷的實力也不足讓百夷在武陵山外占據一個據點生根,卻是等到徐汝愚崛起清江,才使得這一情狀有所改變,翠獅成了江寧治轄的一個縣邑。

  從西巖開始,山澗便隨著峽道而行,在翠獅附近又匯集了數條澗水,河道漸深,水勢漸大,方可以行舟。夏季如此,到了冬季,水勢又小下去,還要繼續下行數十里,才有舟船可乘。

  翠獅算得上水窮之處,河灘上擠滿騾馬挑夫,從溧水上來的舟船停在翠獅,便要雇用騾馬挑夫或將自己或將行李貨物走向武陵山深處或是沿著青楓峽通道前往東陽、永嘉。從翠獅下去,可以乘車,也可以乘舟,車馬勞頓,雇舟可賞兩岸景致,且行速還要略快過馬車,大半欲從翠獅下去的商旅會在翠獅要換上舟船繼續行程。

  御車及女衛所乘之馬均是江寧緊缺的優良戰馬,水如影自然要將之一同帶到江寧,在河灘渡口雇了三艘烏梢船,將車馬一同載到船上,順水行舟而下,臨夜便能出武陵山,進入臺山區,明日夜間便能趕到溧水。

  過了半日,秦鐘樹肩負一只青布包袱也出現在翠獅山城東北的河灘渡口。

  寇子蟾初入江寧,便列諸公之列,秦鐘樹不愿傍他人門戶,寇子蟾聞之一笑,命人贈上五十金,讓他自立門戶,并讓蕭遠為他開具一道生身清白的薦文,推舉他去參加司習錄事的備選。

  秦鐘樹在江寧放浪形骸,惡名遠揚,政事堂、長史府負責備選一事之人乃是沈德潛與屠文雍兩人,兩人皆不喜秦鐘樹,見徐汝愚也不提破格錄用他,便將他打發到武陵山里來。只是那時江寧尚不能直接干預南閩輔佐官員的選用,不然早將秦鐘樹打發到一個開偏僻的地方去任個縣丞或是鄉丞終老一身。

  當初秦鐘樹、馮哥兒、蕭遠三人隨寇子蟾南歸江寧,蕭遠無意仕途,隨在寇子蟾身邊,但是常言宰相門前七品官,蕭遠為寇子蟾打理宅中事務,在江寧遠比武陵山里的一個小小縣丞要吃香得多。寇子蟾精研武道,但是在南歸途中,一身修為讓天師褚師端廢掉,年逾五旬,筋骨已僵,無法重新修武,徐汝愚為他挑選了十數名好手貼身護衛他的周全。馮哥兒有意從軍,便做了寇子蟾的近衛長,不過身手卻遠不如手下精衛凌厲。寇子蟾無兒無女,喜馮哥兒忠厚,將他收為螟蛉義子,將一身武道都傳授給他。馮哥兒武道未成,寇子蟾不會真正放他去軍中的。但是馮哥兒以弱冠之齡修上乘武道,也不知要過多少年,身手才能入得上原是武學大家的寇子蟾的眼。寇子蟾最近又為他說了門親事,生一子繼續他老馮家的香火,再生一子改姓寇,卻是要繼承寇氏的門庭。又要娶妻生子,又要修成上乘武道,估計這輩子沒指望進入軍伍之列了。

  想到這里,秦鐘樹嘴角掛出一笑,但想到自己的處境,不由長嘆一聲。

  秦鐘樹被遣到武陵山中已有兩個月,輔佐縣宰管理境內近二十個驛站,日子淡淡,整日廝混,好似翠獅縣宰早得到江寧某些人的提點,將秦鐘樹棄在角落之中,說是輔佐縣宰管理境內驛站,翠獅縣近四百名隸屬于清江衛戍軍系統的驛卒,秦鐘樹卻無權調動一人。

  縣丞位在縣宰之下,可調動境內驛卒揖私捕盜,算是相當有實權的一個官職,且調動驛卒之權限不受縣宰干預,境內遇匪卻比縣宰還要風光。

  然而翠獅、青楓、云溪諸縣,夷人自治,縣宰錄用夷人,權限要大過尋常意義上的縣丞。沈德潛、屠文雍將秦鐘樹放到翠獅出任縣丞,便是看準他再是天縱之才,也無法在武陵山里放出光華。

  秦鐘樹初至武陵山,便知曉其中的關竅,心生去意,但是抹不開臉面去求寇子蟾,遂想出紅綠風燈并挑的法,想要過往江寧要員的注意,哪怕將他緝拿回江寧,卻比窩在武陵山中終老要好。

  這一個月間,往來青楓峽之間多有江寧官宦,諸如叔孫方吾、洛山陽、君逝水、彌昧生、顧銘琛之類,都是校尉、都事以上的要員。然而此事乃是徐汝愚心頭隱忌,洛山陽、君逝水、彌昧生、顧銘琛等哪會出口言忌,看見只當沒看見。秦鐘樹卻是沒敢讓叔孫方吾看見,叔孫方吾性子烈,又百般袒護幼黎,若看見秦鐘樹如此放肆,一劍將他刺死的心倒有,想來徐汝愚事后也不會為難他老人家。

  秦鐘樹想到自己在北地有投附異族的惡名,除了寇先生愿為自己引薦之外,想來別人不會為自己惹上麻煩,若是在武陵山中,終老一生也將默默無聞,成就不了功名。昨日倚著危欄,遠遠看見水如影的絕世風華,心弦某處給狠狠撥動了一下,暗道:男兒娶妻當如斯,終老武陵,不過黃面黑牙惡婦相伴。想了想黃面黑牙惡婦相伴的情形,心里起了一陣惡寒,連夜回到翠獅,將代表縣丞的一粒石印用青布裹起懸在堂上,只身來到河灘渡口,欲乘舟返回江寧重謀功名大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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