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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長弓射殺

  海水從扒拉開的石岸缺口里涌進來,瞬間將近處的數十名寇兵卷入水中。

  鄭蒼生不知出了什么緣故,卻也知道機不可失,大聲喝道:“神明顯靈,助我等淹死這些海寇。”領著一隊人當先殺了出去。讓他一聲大喝,護墻內的青焰軍一齊回過神來,奮勇爬出護墻,向那些驚惶失措的寇兵殺將過去。

  激戰至此,島上守軍也只余半數,石堤不崩,魏禺準備下令撤到第二道防御護墻的后面。寇兵可以輪翻進攻,青焰軍除了五百名精銳以備不測之外,其余將士都壓在護墻那邊與寇兵激戰。乍聽驚響,又聞鄭蒼生驚呼,如注一股新力,從陡險疾沖下去,如狼似虎。

  巨響傳來,石崩地裂,海潮激涌,一時間寇兵心神震懾,尚未回過神來,就讓青焰軍殺入陣中,抵擋不住,紛紛向坡下退去。而低陷地里的寇兵為避涌過來的海潮,沿著坡道向上涌來,兩股寇兵交雜一起,混亂不堪,似乎忘了要去抵擋揮劈撩砍下來的兵刃。

  丁勉臣疾步走過來,臉上又驚又喜,也有一絲憂色,說道:“寇兵陣形大亂,但是那里地方狹窄,退路讓海潮截住,卻是兵家所講的背水死地。”見魏禺微微點頭,知道也看出其中的隱患,又說道,“待寇兵明白退無可退之時,就會臨死反噬,我部與之糾纏,勢必不敵。”

  魏禺指著身后的五百精銳,說道:“這隊精兵操練過大衍數陣,下去沖殺,陣形散而不亂,待寇兵回過神來,也能迅速收攏陣形撤回。”

  東海會戰期間,宛陵軍的戰力提升極速,世人皆知是徐汝愚傳授軍陣之故。丁勉臣倒也聽過清河沖陣、大衍數陣這樣的軍制陣。但是江寧擴軍速度甚快,清江水營初建只有千余人,現在更名為翼虎軍,足有七萬眾,老兵混雜新丁,這大衍數陣卻極少有操練熟稔的時候,只有少量的精銳之師嚴格實行大衍數陣的軍制。

  鄭蒼生率領著沖入寇兵陣列之中的近千人多大是衛戍軍的將士,士氣大振,但是與寇糾纏混雜,此時已辨不清敵我。擁在坡道上的寇兵雖然人數是青焰軍的數倍,但是還未回過神來,驚魂未定之余,只是本能的格擋劈砍過來的兵刃。一待回過神來,人數居處劣勢的青焰軍必吃大虧。

  丁勉臣從五百人中分出數隊,趁寇兵還是一片混亂之時,收攏衛戍軍的將士,自己率領余下的精銳,從一角楔入亂陣之中。

  林濟平復下心緒,只見坡道上一片混亂,情知這樣的混亂再持續片刻,已方五千眾卻要讓千名青焰軍屠殺得干干凈凈。望著混亂中緊隨在自己身邊的精衛只剩下十數人,林濟揮著手上的刀,提息大喝:“后退只有死路一條,要想活命,跟我向上沖。”聲音如雷,壓住轟鳴的海潮聲。

  林濟沖上數步,陣形更擠,便是短刃也施展不開。林濟額頭青筋爆起,雙眼充血赤紅,一刀將向他擠過來的普濟軍士劈倒,對身后的精衛喝道:“將手中的槍戟平舉,誰要后退,無怪兵刃無情。”此時無暇整飭陣形,只有沖上坡道,將混亂的陣形拉開一定的空隙,才有喘息的機會。正說話間,林濟又揮刀劈翻一名普濟軍士。

  明晃晃的鐵戟長槍頂著背腹,卻是上面的人一同向下擠來,眨眼間,數人避讓不及,讓鐵戟捅個正著,卻無法再向下擠去,下面的寇兵經此一緩,漸漸回過神來,望著山下洶涌的海潮,一齊明白過來,再退只有死路一條,又一齊呼喝著向坡道沖去。

  混亂持續了約有一刻時間,坡道積滿普濟海匪的尸骸。

  林濟領著百余名寇兵中的精銳,沖到亂陣的最上方,見身側的又要向下回殺過去,喝道:“將身邊的青焰賊留給后面的人,你們只管向上沖。”

  魏禺冷眼看著山下的情形,林濟那聲大喝自然聽在耳中,心中不由暗嘆:林濟領兵確有些本領。混亂中寇兵死傷甚眾,人數仍要多過青焰軍許多,大部分寇兵雖然回過神來,但是陣形擁擠混亂依舊,這種情形下,只有將陣形拉開,才會有反敗為勝的機會。

  魏禺對鄭蒼生說道:“傳令下去,讓丁勉臣將人馬拉回來。”

  鄭蒼生剛沖下去不久就讓魏禺召回,心想著鋼刀還沒有卷刃,心里相當不滿,不過軍中尚無人敢將對魏禺的不滿表露到臉上來。此時看到坡道上的情形,心中惴惴,暗道:要將與寇兵混戰一團的人收回來,不是易事。

  金號鳴響,丁勉臣擰著向上望去,驀然發覺數百名寇兵已經脫離亂陣,向坡道上端沖去,身邊只剩下二十余名將士,伍員與四名小令都在,心里明白這一隊人自始至終沒有殺散過。

  江寧諸軍中,騎營設小令,共六人,合雪花六出的散形陣。步營,設隊正,共十二人,是大衍數陣的正形。水軍通常會在狹窄的船體里作戰,大衍數陣又以六人為一個獨立單位,長短器弓盾互相配合作戰;地形開闊些,則是十二人為一隊,一名小令為隊正,一名為副,沖殺入敵陣,則要求二至三隊互相配合,即使反陷敵陣之中,也能支持相當長的時間等待援救。接戰時,陣殘,則補入其他陣列之中,則有七人陣、八人陣的變形。

  丁勉臣率領二十余人,撕開寇兵的糾纏,將各自為陣的各隊人馬,收攏一處,一起向坡上殺回去。

  寇兵尚未曾有序的組織起來,無法攔截隊形整飭的青焰軍。林濟領著數百名寇兵也不回頭阻截,徑向護墻殺去。

  鄭蒼生站在護墻上,心里奇怪,只當林濟得了失心瘋,下令護墻的將士引弓射殺。

  魏禺心里明白,林濟不愧久經沙場,判斷力相當不錯。他此時領著數百名寇兵阻截丁勉臣的數百名精銳,不僅背腹兩面受到夾擊,若讓丁勉臣領人沖到護墻后面,余下的約三千名寇兵一齊擁在不是很開闊的坡道上,處境才更危險。海潮將數百步縱深的低陷地盡數淹沒,海浪在護墻四五百步的下方洶涌著,寇兵的最前沿離護墻壁只有二三百步距離,在那里狹窄的地面聚集三四千名海寇,就可以隨意用硬角長弓、車弩仰拋射殺普濟海匪,將護墻拆了,隨隨便便一塊巨石沿著陡峭的坡道滾下坡去就能砸到幾個普濟海匪。

  林濟無暇計算適才的混亂遭成己方多大的損失,卻知道在海圩外的艦船進來救援之間,不能與護墻拉開距離,只有與所有的青焰軍混戰一起,才會有生路,才會有反敗為勝的機會。一旦拉開距離,頭頂上的滾石、箭矢、火把就會像雨一樣的傾泄下來。

  鄭蒼生領在近千名青焰在護墻后嚴陣以待,林濟率領數百名寇兵瘋狂向護墻部來,再下面則是丁勉臣率領四百余名精銳向護墻退去,而更多的寇兵尾隨在丁勉臣的后面向坡道上方沖去。

  雖然借那一陣混亂,水沖刀劈,殲滅超過二千的寇兵,但是剩下還有兩千四五百名寇兵,己方卻只剩下一千四五百人,雖然一千人zhan有護墻的優勢,但是仍然有一場硬戰要打。

  魏禺從腰間解下制式馬刀,站到隊列之中。

  火燒岸石,海潮涌入,冷熱之力相激,石岸崩開一個巨大的缺口,然而里側的山坡上的巖石也崩落許多,堆積在那缺口附近。普濟海匪雖然還有三四千人留在海圩外的戰艦,此時卻無法將小型戰艦駛進海圩之內援助島上的寇兵,對坡道上的激烈的戰斗,只能一籌莫展的靜觀其變,也沒有注意到李印率領的數百艘戰船六七千人正向此處逼近。

  護墻上激烈的爭奪持續了兩個時辰,數百艘翼虎軍戰艦一齊沖入海圩處的普濟船陣之中。翼虎軍的戰艦雖然艦型輕小,但是人數卻占了極大的優勢,又攻之不備,占了先機。李印下達攻擊命之前,并不知道魏禺平安無事,遂下達全殲寇兵的死令,三四艘戰艦用鉤鑲死死鉤住一艘敵艦,跳板一搭上敵艦,二三百名翼虎軍將士冒著箭石一齊擁上敵艦,在狹窄的船體里與普濟海匪進行肉搏血戰。

  林濟正率一隊寇兵從護墻缺口突進去;青焰軍也漸漸抵擋不住,徐徐向第二道護墻退去,卻見李印率援軍及時趕到,漸頹的志氣又是一振,似將疲憊從身體里甩掉一般,又變成虎狼之師,將寇兵從缺口殺回去。此時丁勉臣已率眾殺回護墻之后,不過隨他回到護墻之后的將士只剩下半數不到。

  丁勉臣挨近魏禺身邊,聲音變得喑啞:“林濟已敗,可讓其投降?”

  魏禺左右望了望,護墻之后剩下的將士已不足六百人,昂然站上護墻,冷眼盯著離護墻百步處已不足千人的普濟海匪,冷聲說道:“戰事未盡,長弓射殺之。”

  林濟大喝一聲:“橫豎是死,殺了魏賊,名揚萬古。”揮著刀撥開箭矢向魏禺疾掠而來,然而寇兵心膽俱喪,丟盔棄甲向坡下逃去,“嗖嗖嗖”利箭射來,將最后面的數十人釘在坡巖上。

  魏禺舉刀劈下,刀光如銀瀑流泄,直劈林濟刀身,林濟氣力不足,讓這一刀劈下護墻,未待變招,又見刀光流泄劈來,勉強舉刀相格,一股巨力涌來,持刀之手禁不住巨力,猛的一沉,林濟還待旋刃削斫他的手腕,迫他撤招,卻覺額上涌出一線熱流,全身的氣力瞬間隨著涌出的熱血泄盡,雙膝一軟,撲通跪下,頭額磕地,身子向一側歪倒,滾下坡去。

  丁勉臣站在側后,看見魏禺兩招取了林濟的性命,心里大駭,第一招將林濟劈下護墻,第二氣勢霸橫,君臨天下,林濟雖然將招式格住,但禁不住刀招中霸絕的勇力與殺機,刀鋒劈開他的前額。

  魏禺如緩步行走,下了護墻,拾起地上的刀鞘,刀刃回鞘,系于腰間,漠然對鄭蒼生說道:“島中的糧草雖足,但不養寇兵,你領人追下去吧。”又與丁勉臣說道:“顧長淮擅水工,他看過甘棠水道,曾說:崖嶄峻不可鑿,可積薪燒之。此處石岸雖厚且堅,大火灼燒,以水灌之,石皆坼裂,加上潮涌之力,石裂岸崩,皆是自然之力。”

  丁勉臣恍然有悟,若非如此巧計,林濟對此處的攻勢未免會如此兇猛,但是李印率領過來的援軍要全殲寇兵,只怕要付出近倍的代價。

  直至次日凌晨,才將寇兵盡數屠盡。林濟率領過來的一萬普濟海匪除了極少數的人乘哨船逃跑,大部分葬身海底。但是水營與龍泉衛戍軍也付出近五千人的傷亡。

  鄭蒼紫一面指揮人將島上的寇尸拋入海中,與邵小琪講述激戰時的情形。邵小琪與莫念率領其余戰艦、將士在天明時分趕到此處,只趕上了這場激戰的尾聲,心里一直后悔不已,便央求鄭蒼紫向他講述詳情。

  魏禺讓邵琪帶給李印的軍令乃是要他放充其他兩個補給點,一齊向這邊集結。李印直接領兵來援,與邵小琪錯過,卻也調來大部分的兵力。此時,莫念正指揮小舢板將島上的物資運到戰艦上。石岸崩毀,水營的戰艦也無法接近小島,只得用小舢板來回將人員與物資轉移到戰船上。莫念心想:三處補給點都要放棄,看來可以回家了。

  林濟乘來的旗艦如今成了魏禺的座艦,李印率令援軍與停在海圩外的普濟海匪作戰時,直接驅使戰艦與其接舷而戰,雖然付出的代價高了一些,以兩倍的兵力殲滅三千五名寇兵,還付出了超過兩千的傷亡。不過俘獲的敵艦卻較完整。只是現在這里的兵力不過七千多人,此處的戰艦滿載卻能裝得下兩萬多將士。

  李印心里盤算著出海三個多來的戰果:殲敵近兩萬,損敵艦船四百余艘,沉敵軍糧超過百萬石,俘獲戰艦二百余艘,其中大型艦只二十六艘,此方損失的中小型戰艦不足五百艘,人員傷九千人。暗道:此番回去,不需看楊尚的臉色了。

  魏禺望了李印一眼,說道:“派兩哨水營將陣亡將士的尸體運往東陽安葬。”

  李印與丁勉臣相視一眼,均看出對方眼中的驚詫:三處補給點都要放棄,說明海狼作戰已經完結,魏禺卻沒有返回陸上的意思。

  魏禺望了李印與丁勉臣一眼,用平淡的聲音說道:“此戰之前,我已讓死士將調動雍揚、東陽所有水營,以及驍衛軍甘棠步營的軍令傳到各地,不出意外,各地將陸續收到我的軍令,大概十日之后,我部將與東陽軍在普濟南礁島東南的海域集結,再次寇侵普濟島。”

  丁勉臣訝然說道:“將甘棠的駐軍盡數抽出,東陽將沒有兵力來防止普濟海匪入侵。那里濱海地區,剛剛移入數萬流民,還有近萬軍戶,若是遭到寇襲,損失難以估計。”

  魏禺的聲音依然平靜,不為丁勉臣的質疑介懷,說道:“戰爭未免有所損失,這番激戰,我軍傷亡將近五千,損失巨然,若能一鼓作氣的打擊普濟海寇勢力,日后與普濟作戰,傷亡則會少得多。若是東陽有所損失,我自會向江寧解釋。”又徑自說道,“林濟敗亡,公良友琴再無勇氣謀圖陸上霸權,溫嶺殘賊只要退守普濟一途。記我軍令:告驍衛將軍馮遠程知,自得到此令日起,所部務必克服一切困難,對溫嶺殘賊發動猛烈的攻勢。”

  普濟駐在溫嶺城中的兵力俱是步卒,要退回來普濟,只有公良友琴從普濟出兵接回來。普濟與溫嶺的糧路被截斷數月之久,又殲滅林濟所部的海匪。公良友琴膽子再大,派去溫嶺接回那里兩萬步營的戰艦兵力也不會太少。

  想到這里,李印砰然心動,暗道:公良友琴若出兵接回溫嶺殘賊,那留在普濟的守軍就有限。如果公良友琴棄溫嶺殘賊于不顧,那就由馮遠程將其殲滅,我等合兵寇襲普濟,上回魏禺在普濟燒殺擄掠了一把,大人似乎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想到這里,李印禁不住嘴角上牽,詭異的笑了起來。

  丁勉臣看了李印古怪的表情,心里十分奇怪,擔心東陽的匪情,說道:“東陽的小股匪患一直未斷,請將軍下令讓龍巖的李公麟協防東陽。”

  魏禺看了丁勉臣一眼,說道:“那就把這道軍令記下。”

  李印說道:“公良友琴定然舍不得溫嶺的那兩萬兵力,若是讓公良友琴領兵趕過去,那溫嶺就攻不成了,是不是讓馮遠程加緊一點?”

  溫嶺有大河與海相通,樂清軍也無法將溫嶺圍困,將公良友琴的水營援軍擋在溫嶺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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