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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卷 【九九歸一】 第六九三章 捍衛者和背叛者

  (女生文學)

第六九三章捍衛者和背叛者  夜涼如水,月色清亮,神京城里雞飛狗跳,.

  在一干公卿大臣的簇擁下,建康帝親自上到城頭查看水勢。站在高高的城門樓上往下看,只見城外一望無垠的曠野竟然變成一片了澤國。往下望去時,那水面已經沒過了城墻一丈,在天上明月的映照下,粼粼波光無邊無際。視線所及的地方僅是一片茫茫,只有秦軍昔日所筑的高臺,如突兀聳起的小島一般,挺立在汪洋之中。

  呆呆聽著嘩嘩的水聲,建康帝突然發現身后城中的喧嘩已經無聲無息了。他回過頭去,卻見到萬千軍民不知何時涌了上來,密密麻麻的站滿城頭。人們張大嘴巴卻沒有一個人說話,那一刻,所有人都在瑟瑟發抖,無不擔心著未來的命運。

  水火無情,終是庶民最怕的東西。

  看著那不斷上漲的水位,原本就對前景將信將疑的建康帝害怕了,他緊緊抓住諸烈的胳膊,面容扭曲道:“國老,真的沒事嗎?”

  “陛下稍安勿躁,沒什么大不了的。”沉默許久,諸烈給了這樣的一個答案,雖然他心里涌起強烈的不安,但為了安撫住勇氣殆盡的皇帝陛下、王公貴族,官兵百姓,他決定在搞清楚秦國人的打算之前,一個字都不說。

  “那就好那就好。”建康帝擦擦額頭的冷汗,轉過身去,強作鎮定的對他的臣民道:“爾等不必驚慌,我神京城高十數丈,背靠東海,就算秦國人引來三江五湖之水,也休想沒過我們的城墻。”為了安撫民眾,他決定出點血,遂咬牙道:“我神京城中物資充盈,存糧至少可以堅持四年,爾等且各自安生堅持,朝廷從今往后缺糧放糧,少鹽發鹽,絕不會餓死一個。”說著雙手一拍道:“朕倒要看看,誰能捱得過誰了!”頗有縮頭烏龜的風范。

  諸烈心說:‘這不成了長別人志氣,喪自家威風了嗎,哪有這么說話的呀…’只好接著皇帝的話茬,開腔道:“大家還不知道吧,秦國在齊國遇到了大問題,在上京城下吃了敗仗,已經被攆出了京畿地區。”

  聽上柱國這么一說,一直死氣沉沉的城頭軍民頓時有了生氣,但也有人大著膽子問道:“秦國那么強,怎會被奄奄一息的齊國打敗呢?”這話相當有市場,竟將諸烈好容易才撩起的斗志給澆滅了不少。

  只聽諸烈冷哼一聲道:“來人吶!”

  “有!”大將軍府的親兵齊聲回應道。

  “將那些個妖言惑眾的秦國奸細抓起來!”諸烈戟指著人群道。

  “是!”親兵們‘嘡啷啷’抽出兵刃,便要上前拿人。但看著人群中的諸位都是一個模樣,也沒有誰的臉上寫著‘奸細’二字,不由犯了難。

  親兵隊長小聲問道:“國老,哪些是奸細?”

  “剛才誰說話就抓誰。”諸烈低聲吩咐道:“寧枉毋縱!”

  又是一陣雞飛狗跳之后,數百奸細以及貌似奸細被從人群揪了出來,一個個摁到在城頭之上。

  待驚慌的百姓重新安靜下來,諸烈才繼續道:“現在老夫來告訴你們,為什么秦國能被齊國擊敗,因為他們陷入了內亂之中!”

  “內亂?”不消說楚民,就連一臉不爽的建康帝也呆了一呆,緊接著便心頭狂喜道:“可是那秦雨田下臺了?”

  “差不多吧。”諸烈石破天驚道:“據齊國傳來的消息,秦國的老皇帝復辟了。”

  這話終于引起了轟動效應,一眾百姓心說:‘這種事兒上柱國不可能亂講。’便興奮的歡呼道:“天佑大楚!天佑我皇!”

  建康帝一聽便得意極了,重新站到中央,抬手揮舞幾下,人群頓時安靜下來。這又讓他小小得意一下,清清嗓子道:“有我大楚的列祖列宗保佑,國祚豈會輕易夭折?反觀那秦國虎狼、暴虐成性,上天現在便要懲罰他們!我們只需堅守神京,他們定會陷入內亂、不戰自潰的!”深吸口氣,很滿意自己今日的表現,建康帝又謊稱各地勤王軍會開戰艦前來解圍,要民眾各安其所靜待援軍。

  于是乎,惶惶萬狀的神京城民眾,終于松了口氣,反正除了等待奇跡出現,已經無計可施,眾人便紛紛回家睡大覺去了。

  “國老,秦國真的內亂了嗎?”待眾人散去,建康帝便迫不及待的問道。

  “哦…”諸烈沉吟半晌,方才小聲道:“或許是吧。”

  “什么?或許有?”建康帝的眼睛瞪得有橘子大,瞠目結舌道:“不是確切消息嗎?”

  “秦軍圍城水泄不通,老臣又沒有翅膀,怎么知道上京城什么情況?中都城什么情況?”諸烈的耐心消耗殆盡,語調生硬道:“這些事情有老臣操心,陛下只管在宮里坐著就行。”說著一拱手道:“老臣還有軍務要辦,陛下失陪了。”語畢,大搖大擺的離去。

  當諸烈離去后,照舊又是一幫王公義憤填膺的數落著他的狂妄不悖、目無君長,將其說的跟‘跋扈將軍’別無二致。一臉鐵青的建康帝緊了緊拳頭又松開,長嘆一聲道:“大局為重。”便垂首下了城樓。

  其實諸烈的猜測全部來自一封書信,那是去年齊秦大戰之后,一個自稱是百勝公族人的齊人送來的。在信上,趙無咎將潛伏在秦國的間諜和昭武帝的下落和盤托出,并斷定那個掌握了昭武帝的家伙,一定會在戰爭陷入僵局時發難…就算他不會,那間諜也會攛掇著他這樣去做。

  諸烈并不懷疑這封信的真偽,但起初卻并沒有放在心上,因為在他看來,以秦雷目前如日中天的權勢,任何搶班奪權的想法都是不靠譜的…除非天下人一起起來反對他,或者在軍事上遭受了致命性的失敗。

  而對于眾望所歸的一統之主來說,前一種情況發生的可能性實在是微乎其微。至于后一種情形…能擊敗趙無咎的人,是不會犯下天大的低級錯誤,將唾手可得的勝利丟掉。

  方才情勢緊迫,他才將這不靠譜的消息講出來,果然暫時穩住了那些人…當然形勢敗壞若斯,他又何嘗不暗自祈禱,這美夢能夠成真呢?

  日子一天天過去,到一個月后,水位果然停在了六七丈的高度沒有上漲,就在城內軍民齊松一口氣的時候,一些奇怪的現象出現了…穿城而過的數條河流的水位開始猛漲,很快漫過了河岸。緊接著,城內的所有水井也發生了同樣狀況,咕嘟嘟的井水冒溢出井口,甚至還有尺許長的鯉魚跟著井水流出來。

  整個神京城仿佛被泡在水缸里,松軟的土地開始往外滲水,大街小巷上積水數尺,所有的房屋墻壁都潮濕無比,掛滿了一片片的水珠子。大量的糧食發霉變綠,大片的牲畜死亡發臭。人們發覺異常后,將糧食和牲口轉移到屋頂,希望能通過日曬保住一部分。

  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今年的梅雨季節偏生來的特別早,四月剛到一半,就開始淫雨霏霏,連月不散,天上根本沒有太陽,連被子都長出綠毛,剩下的糧食也發了芽。

  街中的積水漸漸增高,神京城終于變成了水城,百姓甚至要坐著木盆、劃著小舟才能往來,屋里也同樣積水數尺,鍋碗瓢盆漂的到處都是,找不到一點稍微干燥的地方,讓人沒處躺沒處臥,郁悶的想自殺。實際上在這個月中,主動結束自己生命的情況已經屢見不鮮了。

  在沖天的霉爛味道中,神京城再也沒有了往昔的蓬勃生機。不到旬日,大片的土坯房屋癱成一堆堆爛泥,泥山又漸漸的化成黃褐色的泥湯,最終消失不見了…

  就連看似堅固不催的城墻,也因為灰漿被泡開而導致長條城磚一片片的脫落,露出了一條條深刻的裂紋。

  此時秦軍的艦隊出現了,但他們并不靠近,而是集中火力,用上千門將軍炮,反復轟擊一段數十丈長的城墻。原先的炮擊只能給城墻上留下一片深淺不一的彈坑——但現在隨著墻體結構的松軟,每一炮都會震落一大片城磚,接連數炮下去,城磚便在震耳欲聾的炮聲中,撲撲簌簌的往下落。

  當千炮齊鳴,整個城墻的根基終于被震撼了,一條條裂縫越擴越大,最寬的地方甚至可以讓一個成年男子鉆過去,盡管守城軍民拼命堵漏,但無縫不鉆的洪水還是開始往城內滲透,使決口越來越大,水勢也就越來越猛,終于在子夜時分,伴著一聲巨響,一段幾十丈長的城墻終于坍塌了。

  洪水滔天,奔涌而入,瞬間便卷沒了上千救險的軍民,聲勢浩大的往城內倒灌進去…

  當然再大的洪水也淹不到達官貴人們,他們早就在前些天便住到了大船上,有肉吃有酒喝,間或還能釣釣魚,生活過得著實滋潤。這不是夸張而是事實,在這國破前夕,很多人都想開了——,既然楚國沒救了咱們也別跟著陪葬了,對老子來說,不過是換個老板繼續干罷了。就算秦國人不打算用咱們,但為了占領區的穩定,也不會動咱們這些根深葉茂的大家族的。

  對這轉變感觸最深的,一定是秦國潛伏在城內的諜報人員,他們一改前幾個月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倒霉勁兒,搖身一變成了這些王公貴族的座上賓。

  那些往日還大喊‘血不流干、死戰不休’的‘死國之士’,開始羞羞答答的詢問賣身的價錢。

  雖然無法與城外取得聯系,但諜報頭子朱貴還是果斷行使王爺賦予的‘便宜行事’之權,拍著胸脯保證他們生命財產族人的安全,保證有功者將會被重新錄用,保證不想再從政者,也可安心做個富家翁,絕不勉強。

  第一個承諾是保證秦軍不會屠城,不會劫掠,先打消所有人的顧慮;第二個承諾是告訴那些大家族們,要想延續輝煌,屹立不倒,那就必須拿出點實際的來,想靠往日的本錢竊取高位,是絕對不可能的。第三個承諾是警告不配合者,將喪失一切政治特權,只能老老實實回家當地主。

  這便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三諾傾城’,在這大廈將傾、風雨飄搖的關鍵時刻,這三個承諾重重打擊了楚國的上層陣營,加速其瓦解分化,促使了某些事情的發生…

  當大水終于淹到皇宮,一直不愿面對現實的建康帝,終于召集群臣,乘船前來開會。他本以為這種將要‘樹倒猢猻散’的時候,一定會有很多缺席者,可誰成想竟然一個不拉,全都到齊,甚至許多致仕多年的老家伙也露了面。

  除了諸烈在指揮抗洪搶險不能前來之外,所有該來不該來的都到齊了。

  望著濟濟一堂…哦不,應該是濟濟一船的王公大臣,建康帝很快便了然,知道這些家伙是來探口風、聽消息的,自然一個比一個積極了。

  “前些日子有人信誓旦旦告訴朕,說神京城不會有問題,讓我們只管放心。”第一句話便帶著強烈的火藥味,看來建康帝心中的怨恨和憤懣,已經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那話諸位可都聽到了?”

  “我等聽得真切。”眾人齊聲道:“絕不會讓他賴賬。”

  “對!”建康帝的嘴角一抽搐,咬牙切齒道:“那人欺騙了我們,將大楚國拉進了萬劫不復的深淵,他必須要為此付出代價!”

  “殺他全家!”有人瞎咋呼道。

  “陛下與諸位大人,是非功過還是戰后再議吧。”丞相大人終于看不下去,出來提醒道:“現在燃眉之急是,如何度過眼前的難關?”

  此言一出,剛才還群情激昂的眾王公立刻安靜下來,人人噤聲不言,沒有一個人有說話的意思。老丞相無奈,親自逐個征詢,竟然還是沒有一個說話的。楚媯娚終于大怒,一腳踢翻御案,痛得皇帝陛下抱腳直跳,呲牙咧嘴道:“今天…言者無罪,也不準將談話內容外泄,這下總可以了吧?”

  又是一陣良久的沉默,終于一個顫巍巍的老王爺代表眾人講了幾句話:“現在的形勢不可挽回,大楚的命運婦孺皆知。縱然我們有糧,但城墻終究不支。水困難脫,唯保宗廟足矣!”

  建康帝很清楚,這老家伙的意思是說出路只有一條,那便是降秦…

  ‘降秦’,多么刺耳的字眼啊,可為什么心底卻有些贊同,且不覺著多么羞恥呢?建康帝的臉色變得蒼白,坐在那里一動不動,心里卻在劇烈的掙扎著。

  許久許久,他才幽幽道“你們什么意見?”

  眾大臣交換下眼色,口才最好的禮部尚書出列道:“陛下,亞圣云:‘民為貴,君為輕!’請陛下以城內百萬庶民為重,舍棄個福,保護他們的平安。”

  這就是傳說中的臺階。半吊在空中左右為難的皇帝終于可以就坡下驢,但把戲還是要做足,只見他長嘆一聲,淚流滿面道:“可祖宗的社稷怎么辦?我們終究還是將其丟了。”說著說著,終于感受到了徹骨的亡國之痛,竟真的痛哭起來。

  眾人也陪著掉了幾滴淚,那口才極好的禮部尚書又勸道:“陛下無需太過自責,三國二百年前本是一家,我等都是華夏神州之子民。天下大勢分久必合,現在只不過是將分開合起來,怎能算是將社稷送人呢?”

  “是啊陛下,您一個決定就會少死多少人?這是大功德一件啊。”眾人紛紛規勸道。

  在一干王公貴族的勸慰下,建康帝的情緒終于穩定下來,沉聲問道:“你們誰跟城外有聯系。”

  艙里頓時鴉雀無聲,所有人的腦袋都搖成了撥浪鼓,卻沒有一個敢矢口否認的。

  “虛偽!”不耐煩的冷哼一聲,建康帝陰著臉道:“不管是誰都行,去告訴秦國人我們的決定,然后提出我們的條件。”便準備和臣下議一議,看看該提什么要求。

  “這之前必須立刻逮捕上柱國,”突然有人低呼一聲道:“不然說什么都是白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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