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文學)
老天爺是絕對公平的,他讓天底下所有人都遭受同樣的暴曬,絕不會因為身份地位的差異而稍有不同。
其實所有的不公平都是人為的,身份貴、地位高的人可以驅使別人為自己制造涼爽——當平頭百姓們熱得無處躲藏,甚至中暑眩暈時,他們卻可以連一滴汗都不出…
中都城哲義郡王府。
一隊太監抬著幾個大木桶走到內院書房外,領頭的一個跟侍衛隊長點點頭,那侍衛長便擺擺手,命部下讓開道路。
太監頭領便帶著手下,躡手躡腳的往里走去,卻不進門,而是繞到了書房的背面。只見這面北墻上,掛著幾床厚厚的棉被,不知是干什么用的。
領頭太監努努嘴,小太監們便把木桶慢慢放下,又有人上前掀開棉被,露出兩扇掛滿水珠的黃銅窗戶,窗戶下還有一溜牛皮管子,一直垂到地上。領頭太監用塊棉布墊著把手,拉開窗戶,一股冰涼透體的寒氣頓時撲面而來。
他并不急著進行下一步,而是貪婪的享受這難得的冰涼,直到凍得打個激靈,才看一眼窗戶里的標桿,推一把擠在身邊的小太監,低聲訓斥道:“一群賤種,這是你們可以享受的嗎?”小太監趕緊唯唯諾諾的退下,卻仍不舍得離那窗戶太遠。
里面有一群大人物在議事,領頭太監也不敢多說話,只是舞劃幾下拳頭,表示‘出去再算賬’,就小聲吩咐做正事了。
一個小太監拔去每個牛皮管上的夾子,尤帶著冰碴子的清水便無聲的從管中流出來,直接順著陰溝流了出去。
待那水流的差不多,小太監又揭去蓋在桶上的棉被,同樣有滲人的冰涼透出,原來桶里整齊碼著一摞摞晶瑩的冰塊。
另幾個小太監帶上厚厚的手套,抱起冰塊送到那銅窗戶前,再整整齊齊的碼放進去。等把三只桶里的冰塊全部用完,正好也把墻里的暗格塞滿。
再最后檢查一遍,確認無誤后,首領太監便關上銅門,放下棉簾,帶領手下又躡手躡腳的退了出去,向下一個需要冰塊的房間行去。
有了這種‘土空調’,即使書房里擠了十幾個人,也一點感覺不到炎熱,甚至畏寒如虎的哲義郡王殿下,還夸張的裹著一張厚厚的毯子…若不是極端怕熱的老四快暈過去了,他是高低不會同意降溫的。
除了這領著戶部吏部的兩兄弟,王安亭和王辟延兩位大學士,以及他們的主要門生屬下也都在坐。
現在說話的是簡明郡王秦霽,雖然屋里涼爽宜人,但他還是滿臉的汗珠子,說話的語氣也充滿了火藥味:“我早就說過,你們這樣搞下去是要套的,現在好了吧,想把老子一道扯進去?門都沒有!”
秦霖皺眉道:“老四,吼什么吼,誰不知道你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哥哥我要是倒了霉,你能好到哪去?”
“你甭嚇唬我!”秦霽冷笑連連道:“別人我不敢說,可秦雷定然知道我一個子兒都沒拿!”說著撇撇嘴,不屑道:“就你們那仨核子倆棗,我還真沒看上!”
他現在是今非昔比,替秦雷打理著絲綢之路,同時有上百只商隊往返于西域與京山城之間,將麝香、鹿茸、茶葉、瓷器、珍珠、絲綢等等價比黃金的財物源源不斷運往西方諸國,換來貨真價實的黃金珠寶,以及胡姬、香料、名馬、銀器等各種奢侈品,再轉手高價賣給中原的商人富戶,每月的進項都要超過千萬兩,一年下來純利最少也能達到四千萬兩白銀。
按照秦雷與他的約定,秦霽可以提取一成純利作為薪水,也就是一年四百萬兩白銀的正經收入…而且隨著買賣越做越大,這個數毫無疑問的會連番增長,至于漲到什么地步,就要看他的本事了。
四百萬兩啊!當年他豁出命去撈錢,五年才不過撈到二百萬兩,還得時刻提心吊膽,怕一旦事情敗露,雞飛蛋打…結果就真的雞飛蛋打了。
這世上有的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的蠢貨,但秦霽自認為不是,所以雖然領著戶部,但他一兩銀子都沒往自己兜里揣。
“你簡郡王早就臭名遠揚了,他秦雨田就是無中生有的捏造,說你貪贓枉法,別人也信他不信你。”秦霖知道他與秦雷之間的合作,關系到武成王府的經濟命脈,所以更不能讓他脫身了。
“不會的,”秦霽冷笑道:“他不光指著我掙錢,還有天大的謀劃要我幫忙,萬萬不會還沒過河就拆橋的。”
“你鼠目寸光!”見他死不松口,秦霖煩躁的扯下毯子,怒視著自己的雙生弟弟。
“那也比貪心不足強。”秦霽毫不相讓的與他對視著。
見兄弟兩個越說越擰巴,王安亭只好出言相勸道:“二位怎么說也是一奶同胞,怎么自己先掐起來了。”說著朝秦霽拱手道:“現在只有四爺能幫我們說和一下了,請您務必施以援手啊!”屋里的一眾官員也跟著躬身施禮道:“請王爺施以援手。”
秦霽卻不為所動,要是擱在七八年前,他一準會頭腦發熱,便滿口答應下來。但經過這些年的沉浮起落,他早已知道自己能吃幾碗干飯,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了。搖搖頭,他低垂下眼皮道:“我沒那么大能耐,你們不用指望我了。”
“老四!”聽他拒絕的如此干脆,秦霖心如刀割道:“你忘了是誰一次次豁出命來救你嗎?是我!怎么哥哥我一遇到點危險,你就忙不迭撇清?”
“我不是…”秦霽被說的面紅耳赤,終于無法硬下心腸,輕聲道:“我盡量幫你們求求情。”說著站起身來,朝秦霖深施一禮道:“哥哥放心,若真到了那一步,我也會豁出命來保你的。”語畢便推門離去,不再與眾人聒噪。
見他走的決然,屋里眾人也沒法再挽留,秦霖只好站起身來,低聲道:“我去送送他,諸位稍候。”便跟著出了房門。
一出門果然見秦霽在長廊盡頭等著自己,快走兩步到他面前,兄弟兩個轉到個隱蔽的亭子里說話。
“你為什么站在秦雷一邊?”秦霖劈頭問道。
“像我這種沒本事的家伙,要想活命就只能站在勝利者一邊。”沒了外人,秦霽說話坦白了許多,沉聲道:“你們不可能戰勝老五的,他已經無人可敵了。”
“這大秦不是他一個人的!”聽弟弟說的刺耳,秦霖忍不住嘶聲反駁道,但說完便泄了氣,一屁股坐在欄桿上,抱頭道:“咱么兄弟幾個,老大執掌著東部防線,可謂是一方諸侯;老二當上了皇帝,老五現在人稱‘假皇帝’;你也管著絲綢之路,也算有了自己的事業…”秦霖背靠在柱子上,滿臉彷徨的望著秦霽道:“而我呢?空掛著個大學士的頭銜,卻沒有一點實權,轉眼就三十而立了,可我立在哪呢?同樣是皇家兄弟,怎么差距就這么大呢?”
話到最后,他緊緊抓住老四的胳膊,猛烈搖晃著咆哮道:“我不想再空耗下去了,我要有自己的勢力,我要做出一番事業來。為此我去拼搏、去奮斗,這有什么錯啊?!”
任由秦霖抓著自己,秦霽憐憫的望著他,低聲道:“你不是一直教訓我,說什么跟緊最強者,自己就會成為次強者。為什么自己卻犯了糊涂呢?”
“我哪想過跟他作對呀,分明是騎虎難下了…”秦霖滿臉通紅道:“這條法則我用的太過了,當初看著父皇如rì中天,我便棄了老五,跟父皇混rì子。誰成想風云突變,樹倒猢猻散,想要再改換門庭,可實在是沒那個臉…誰讓我曾經不要臉的倒打一耙呢?”
聽他語氣中的后悔之意,秦霽浮起如釋重負的表情,舒口氣道:“你是不是后悔了?”
“廢話,腸子都悔青了。”秦霖使勁撓撓頭道:“你說我一沒造反二沒謀逆,要不是為了迎合那幫子貪官污吏,我連那倆臭錢都不會要…這下課好,狐貍沒逮著,還落得一身sāo。”
“要是…”秦霽目光閃爍道:“我是說要是,老五給你次機會,你會怎樣做?”
“要是真能給我次機會,我就老老實實抱住他的大腿,大死都不再換了。”秦霖搖頭道:“可惜不可能了。”
秦霽突然壓低聲音道:“武成親王口諭,哲義郡王還不起身聽旨。”
這話如一道霹靂打在秦霖身上,讓他的心劇烈跳動,竟然雙膝一軟,跪在地上,口干舌燥道:“小王接旨!”其實大家都是王爵,根本沒必要跪的。
‘還是跪跪吧,跪跪更健康。’秦霖心道。
定定的望著他,秦霽一字一句道:“武成王有諭:‘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完了。”
秦霖抬起頭來,沉聲道:“謝五弟、謝四弟,我知道了。”這才在秦霽的攙扶下,重新站起身來,低聲埋怨道:“什么時候的口諭,你瞞的我好緊啊!”
“我來之前才收到的信兒。”秦霽笑笑道:“老五說,現在皇室當興。他是念手足之情的,不想看到我們兄弟自相殘殺。讓我來問問你,如果你尚有悔改之意便把這十個字告訴你,若是執迷不悟,那就爛在肚子里。”
秦霖的額頭頓時直冒冷汗,大呼僥幸道:“一念之差,一念之差啊!”
“別高興的太早。”秦霽潑冷水道:“這親兄弟前面可還有倆字。”
“打虎?”秦霖低聲道。
“對,打虎。”秦霽指一指書房方向,沉聲道:“老五的意思再清楚不過,你得幫他打了這些虎,才能算是親兄弟。”
“怎么打?”秦霖咽口吐沫道。死道友不死貧道,關鍵時刻出賣同黨,他是一點不含糊。
“你這樣這樣…”湊近到三個耳邊,秦霽低聲吩咐道。
面色數度變換,秦霖終于狠狠點頭道:“好吧!就這么干!”
與秦霽分手后,秦霖便快步走回書房,進去前還特意使勁搓搓臉,試圖給人以如喪考妣的感覺,這才緩緩推開房門,徑直在諸位上坐好。
一見他滿面愁容,王安亭趕緊安慰道:“人各有志,這也是強求不得的,王爺還是收拾心情,咱們商量下怎么過關吧。”
“嗯。”點點頭,秦霖道:“我方才琢磨著,我們還是上本參他吧。”
“上疏?”王安亭和王辟延對視一眼,沉聲道:“這管用嗎?”
“上疏只是個姿態,有用沒用都要看陛下的了。”環視一圈書房中的一種高官,秦霖沉聲道:“大秦朝畢竟還不是武成王一個人的天下,他頭上還有個陛下,而你們是陛下的鐵班底、又立了那么大的功勞,皇兄不會坐視不理的!”
聞聽此言,眾大人頗為意動,交頭接耳一番,還是由王安亭出聲問道:“用什么罪名參他?”
“下手要重,不能不痛不癢!”秦霖兩眼一瞇道:“必須得在道義上把他壓住,讓他理虧了,陛下才好給我們調停。”說著呵呵一笑道:“諸位不妨都回去想想,都寫好奏本,群起而攻之嗎!”
“我看行。”王辟延點頭道:“蟻多咬死象,我就不信告狀的多了,他能不心慌!”
話音一落,在他下首一個相當年輕的紫袍官員道:“閣老說得對!秦雷這家伙能走到今天,犯下的罪行罄竹難書,我們給他一樣樣翻出來,保準他招架不住!”他便是新任的禮部右侍郎易維洛,也是秦雷的老冤家了。
眾人也是紛紛附和,一片贊同之后便都望向了王安亭,這等大事還得他老大拿主意,沉吟半晌,王安亭緩緩道:“萬一要是武成王反應過度了呢?”
“放心吧,我會跟他解釋的。”秦霖兩手互搓道:“你們回去后就寫奏折,一式兩份,一份遞給陛下,一份給我。我拿著這些奏章立刻東去,去找老五和談,只要他放我們一馬,我們便不再追究此事,從此井水不犯河水。”
“還是不要刺激過渡為妙。”雖然基本同意三殿下的看法,王安亭還是老成持重道:“武成王的脾氣可不好,萬一要是發起飆來,咱們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家伙可不是對手。”
“閣老多慮了,”秦霖搖頭笑道:“秦雷最看重的是軍隊,是南方,對于朝廷中的事情向來漠不關心,對于我們在奏折里寫了什么,他是不會反應過度的。”說著重重揮舞下胳膊道:“我們是寫給陛下看的,只要能打動他,讓他認識到我們是重要的牽制力量,給我們開口求了情,一切就萬事大吉了。”
“那就有勞王爺了。”王安亭心道‘也是’,哪個皇帝能容忍秦雷那樣的權臣作威作福呢?率眾起身施禮道:“我們這就回去寫奏折。”
“好,越快越好。”秦霖點點頭,將眾人送出府去。
望著一頂頂涼轎離去,秦霖緩緩搖頭,低聲道:“這就算把你們送上路了吧。”
御史黨的大人們顯然不明白有句話叫‘前車之鑒,后事之師’,他們顯然忘記了四年前,有一幫比他們強大的多的家伙,也曾經妄想要挾過武成王殿下。那次的結果已經清楚表明,秦雷是個絕不接受要挾的犟人。
他們還忘記一件事,那就是自己雖然名為‘御史黨’,但都已經脫離都察院,不再擔任御史言官,也就沒了風聞言事的權力…也就是說,他們現在說話是要負責的…為了維護上下尊卑,大秦律法明文規定,除御史外所有官員,彈劾上峰屬實則罷。若是告不倒人家,嘿嘿,您告人家什么罪,自己就擔著吧。
當然也許有人想起來了,但許是以為法不責眾,便心存僥幸沒有提這個醒,這才讓二王大人帶著御史黨的全體同仁,一起掉進了陰溝里。
三天后,所有的奏本都交到了御書房中,而三殿下也帶著同樣的奏章火速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