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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海金梁】 第五九七章 為山九仞

  (女生文學)

  見戰局已定,眾將領喜氣洋洋的匯聚到趙無咎的帥旗下。整齊的行禮道:“大帥,末將等幸不負使命!”

  “干得確實不錯。打下了潼關城,我們的冬季攻勢便圓滿結束了,”趙無咎臉上也流露出一絲難得的笑意,微微頷首道:“老夫能做主的賞賜立刻兌現;不能做主的,也已經寫好了請功奏折,八百里加急送往上京,相信陛下一定會答應的。”

  眾將聞言齊齊叩首,歡喜道:“大帥厚恩,我等沒齒不忘。”

  趙無咎搖頭笑道:“這都是你們應得的。”說著面色一肅道:“諸位與老夫上城。”

  “大帥先請。”眾將齊聲道,便分開左右,請百勝公先行一步。

  趙無咎哈哈一笑,披上武之隆遞來的大氅后,便昂然率眾出了大帳。

  望著大雪中黑洞洞的潼關城樓,趙無咎心中感慨萬千,回想自己的戎馬一生,雖然戰功赫赫,但稱得上彪炳史冊的不過是兩三次而已。在今天之前,他敢說自己是當世第一名將,可要是想跟白起韓信那樣的軍神比肩,卻還尚欠缺三分底氣。

  不過在今天之后,他終于可以加入這個行列,理直氣壯的面對后人的評價,因為他攻下了潼關、奪去了秦國最后一道防線,從此天下大勢不可逆轉,三分之局必將轉為齊國一家獨大!

  非得憑一己之力,決定江山誰屬的名將,才有資格得此稱謂焉!

  感受到百勝公的激動,武之隆不無逢迎的輕聲道:“只是從此之后,老師注定寂寞了…”

  是人就喜歡被拍馬,更喜歡有品位的馬屁,趙無咎聞言心中歡喜,滿面矜持道:“之隆不要小看了天下英雄,那秦雨田不過弱冠之年,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見大帥渾身舒坦的樣子,周圍一眾將領心道:‘怪不得姓武的能當上二把手,真會拍馬屁啊。’紛紛不甘落后道:“這潼關城一下,秦國藩籬便失,還有什么資格與我們叫板?”“就是,除非他是神仙下凡,能現在就把潼關城奪回去…”

  這世上的事還真不好說,雖然秦雷不是神仙下凡,但轉眼把潼關城奪回去,還沒有什么難度。

  齊國將領諛辭未落,黑暗的天際間突然亮如白晝,將傷痕累累的潼關城,照耀的纖毫畢現。緊接著便是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化為無形的沖擊波,將潼關城墻削掉整整三丈,也把百勝公和眾位將軍齊齊擊倒在地。

  趙無咎仿佛被當胸一棍,狠狠敲倒在地,無神看一眼崩潰的城墻,轉瞬間便徹底失去了意識…

  在任何時候都做好最壞的打算,這是烙在秦雷骨子里的鐵則。

  入主潼關城后,他最上心的便是修筑城墻。在他嚴厲到變態的督促下,城內軍民硬是將原來的城墻加高了整整三丈,給齊軍攻城造成了很大的麻煩。

  但秦雷的用意不止于此,考慮到萬一城頭到了崩潰邊緣,應該有一改變局勢的撒手锏。是以他在修筑過程中,便命石猛等人將上千斤的炸藥,和…幾萬斤的面粉,密封在了城墻之中——把整個新修的城墻變成了個大爆仗!

  之所以不早些引爆,是因為若天色尚早,齊軍極有可能重整旗鼓、卷土重來,再一次攻占矮了三丈的城墻。而選擇此時引爆的話,漆黑的夜幕便會讓齊軍無以應對,只能等到天亮再作打算…

  這前所未有的大爆炸,動搖了山川河岳,令天地為之變色,也把潼關城墻上的一萬多名齊國官兵炸了個粉身碎骨!

  漫天的塵土還未落定,等候多時的反擊部隊便同時從民居內涌出來,匯聚到通往東墻的大道上…無需統一指揮,這驚天動地的爆炸聲,便是最好的反攻命令!

  爆炸的高溫和氣浪,將城墻附近的積雪冰凍一掃而光,秦軍士兵順利登上瓦礫遍地、一片狼藉的東城墻。除了一些個不小心崴到腳的之外,沒有任何傷亡、不費吹灰之力的將城墻收復。

  從掩體的望孔中看到這一切,秦雷長舒口氣,嘎嘎怪笑道:“其實我還是個爆破專家。”又得意的對石敢和石猛道:“這是第幾回用炸藥了,我是不是很無恥?”滿心的狂喜溢于言表。

  這是情有可原的,雖然在常人眼中,戰局仍舊撲朔,但身為最高統帥,秦雷已經可以說,他圓滿的完成了任務,取得了潼關保衛戰的最終勝利,保住了大秦王朝的最后一道防線。

  但是,他很快便笑不出來了…

  石敢摘下耳塞、剛要說話,卻見石猛的身子晃了晃,便軟軟載倒在地。石敢趕緊將他抱住,滿臉關切道:“猛哥,你怎么了?”突然面色一僵,緩緩將按在他肩頭上的左手抬起,上面已經滿是暗紅色的血污,石敢不由失聲叫道:“你受傷了?”秦雷的笑容頓時凝固,箭步過去,蹲下檢視石猛的傷口。

  但掩體內太黑,什么也看不清。皺皺眉頭,秦雷沉聲道:“孤要燈,越多越好!”黑衣衛趕緊將隨身攜帶的蠟燭點了,每人擎兩根圍在秦雷身邊,將個小小庇護所照的通明瓦亮。

  秦雷先命人將石猛的盔甲全部卸下,露出里面破破爛爛的紫黑色棉襖。再把棉襖除下,秦雷便看到他滿是血污的軀干上,竟密布著觸目驚心的十幾處新創傷口!

  秦雷的眼圈一下子紅了,喉嚨仿佛被什么卡住一般,右手朝石敢伸了伸。

  好在石敢心有靈犀,趕緊從背m.后取出個青色的瓷瓶,拔掉瓶塞雙手遞給王爺。秦雷接過來,將其中的精酒倒在石猛的傷處,接連用了九瓶才將他身上的層層血污沖去,一個個貫穿傷、撕裂傷、鈍器傷便顯現出來,深的足有寸許、長的竟有一尺。

  只見他渾身上下皮肉外翻、好幾處都露著森然的白骨,真不知是如何撐下來的…

  將金瘡藥灑在石猛的傷處,又從急救包中取出針線,細心的將他傷處的肌肉、皮膚細細縫合,最后用潔白的紗布認真包扎起來。

  將近半個時辰,秦雷終于將石猛的傷口處理完畢,又給他穿上身嶄新的棉袍,這才讓石敢小心抬到自己的住處修養。

  “你們都出去,我要安靜一下。”待石猛離開,秦雷沉聲道。

  一眾侍衛沉默的行禮,悄然消失在黑暗之中。

  小小的庇護所中,只剩下秦雷一個人,他定定的望著遠處熱鬧的城墻,反敗為勝的軍民,正在干勁十足的往城墻上潑水。為了加快速度,他們甚至調集了十幾輛水龍,場面十分的壯觀。

  但秦雷看到的卻是出兵來的一幕幕,那一場場慘烈的戰爭、一具具殘破的尸首、一張張絕望的面龐從眼前劃過,硝煙彌漫間,一切都是那樣的殘酷、那樣的可怕、那樣的令人窒息…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竟滿是淋淋的鮮血,他趕緊往身上使勁擦手,反而卻越擦越紅,血越流越多,逐漸沒過他的雙腿、腰部、雙肩、脖頸、嘴巴、鼻子、眼睛、頭頂…讓他艱于呼吸,無法掙脫,終于痛苦的靠在墻上,軟軟滑落在地,喉頭‘嗬嗬’的響著,仿佛真的喘不動氣一般。

  這些其實是幻覺,來自他心中壓抑已久的負面情緒。這些東西一早就有,但被千斤重擔壓在心底、讓人看不出端倪。可有些東西壓是壓不住的,終于在這個可以松口氣的夜晚,借著石猛受傷的事情,徹底爆發了出來。

  可雖然是幻覺,但對他來說,卻與真實的場景無異,若是沉浸其中不可自拔,雖不至于真的窒息而亡,但極有可能就此瘋掉,變成一具行尸走肉…

  就在這危險時刻,他聞到一陣清雅的百合香味,緊接著便進入一個柔軟的懷抱。秦雷的身子一僵,便仿佛倦鳥歸巢一般,緊緊反抱住那女子,下巴來回在她肩上摸索,把她弄得生痛。

  但她緊緊咬著下唇,一絲聲音都不發出,嬌軀也仍然保持著放松的狀態,唯恐驚動了噩夢中的夫君。

  與自己的妻子相擁良久,秦雷的心神終于穩定下來,雙眼迷茫的望著前方,淚水緩緩滑落面頰,正落在云裳的耳朵上一滴。

  云裳的心尖一顫,仿若被鑿開了堤壩一般,淚水便奔涌而出,順著秦雷的脖頸就流到他懷里去了。倒把急需安慰的成親王殿下心疼的手忙腳,趕緊將她的嬌軀交到左臂,用右手為她輕輕拭去淚水,苦笑道:“我心里糾結難受,才不小心掉了兩顆金豆,你卻又哭什么?”

  “我心疼你…”云裳一下下抽泣道。

  秦雷的面色一下變得無比柔和,再一次緊緊摟住妻子,輕聲道:“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沒關系,”云裳怯生生道:“他們跟我說你心情不好,請我過來看看,這可不算犯規吧。”這么大膽的姑娘都被秦雷嚇得如此拘謹,可見這些rì子來,他是多么的變態。

  充滿愧疚的笑笑,秦雷緩緩搖頭道:“禁令解除了,不會再有禁令了。”

  “真的嗎?”云裳頓時破涕為笑。

  “原先是我壓力太大,對你太簡單粗暴了;現在我沒有壓力了,當然不能再跟你耍橫了。”秦雷聲音低沉道:“以后我們永遠都不分開了,我去哪、你就去哪;你去哪,我也去哪。”

  聽著夫君不似情話、又勝似任何情話的聲音,云裳的芳心仿佛在溫熱的糖水中浸泡著一般,是那樣的柔軟、那樣的甜蜜。這些rì子來的委屈與無奈也消失的無影無蹤,只剩下一點點不適,她想了想,還是決定小聲道:“能輕點抱嗎?你身上那些鐵葉子硌人。”

  秦雷趕緊松開手,從身后扯張軍毯過來,輕輕蓋在云裳身上,突然笑道:“記著在落雁塔那次,咱們也是這么個動作。”

  “是呀,”找個最舒服的姿勢,云裳輕輕靠在秦雷懷里,柔聲道:“那還是昭武十七年秋里呢,咱們一起看落rì、望晨星,是人家頂頂美好的回憶。”

  “轉眼過去兩年多了。”秦雷感嘆道:“時間過得真快呀。”

  云裳輕輕道:“太快了,又太慢了。”

  “這話什么意思?”秦雷笑問道:“聽起來蠻有哲理呢。”

  “人家心里就是這樣想的嘛。”云裳小聲道:“不許笑話我,便講給你聽。”

  “不笑,誰笑誰是小狗。”秦雷板起臉道。

  “人家覺著不在你身邊的rì子,過得就特別漫長,真有度rì如年的感覺。”云裳很認真道:“但只要在你身邊,時間就過得飛快,白駒過隙似的。”

  秦雷感動的笑了,在她光潔的額頭上深深印下一吻,輕聲道:“云裳,我們歸隱吧…”

  “好呀好呀,人家早就有這個打算了。”云裳先是隨口答道,旋即便反應過來,吃驚的抬起頭,定定的望向他,關切問道:“發生什么事情了嗎?”

  “沒有,一切正常。”搖搖頭,秦雷輕聲道:“眼下這一關,我們算是過去了,我想著再把函谷關奪回來,然后便交出軍權,帶你們去一處世外桃源,過與世無爭的快樂rì子。”

  跟了他這么久,即使面臨怎樣的艱難困苦,云裳都從未聽秦雷說過一句喪氣話,怎么會在收獲無比聲望與擁戴的前夕,有了這種消極的想法。她小嘴微張,良久道:“夫君才二十,就想著致仕,是不是有點早啊。”

  “不早,應該算是正當其時吧。”秦雷微閉雙眼道:“現在二哥登基,他的能力足以處理政務,為人也還算厚道…吧。就算不厚道,也還有大哥,他是個重情重義的家伙…吧,想來我把兵權給他,由他牽制著二哥,保我們全家平安還是沒問題的…吧。”

  聽著夫君既想篤定,又處處猶疑的語氣,云裳忍俊不禁道:“看來夫君也沒有經過深思熟慮啊。”

  “我也是臨時起意的,先征求一下夫人的意見嘛。”秦雷尷尬的笑笑道,說著神情蕭索道:“我真的累了,也真的倦了。”說這話時,他的腦海中浮現出把國家拖入深淵的昭武帝;趨利避害數第一的李三軍;還有見死不救的天佑帝,這些本來的主人都不把大秦朝當回事兒,你說老子一個外來戶,在這風里雨里、雪里火里的瞎折騰什么?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愛誰誰去吧!秦雷不無cāo蛋的想道:‘才不給你秦老二拉磨呢。’也許這才是他真實的想法…雖然從不掩飾對皇位的渴望,但當自己的二哥坐上那個位子時,他反復捫心自問,還真沒有把皇帝拉下龍椅的狠心。

  其實他一向這樣,就如昭武帝在位時,他處處受屈、處處吃癟,滿腹牢sāo,卻從沒有不軌舉動一樣,他是一個活在自己限定的框框中的死心眼。

  對于死心眼來說,一旦認定某種規則之后,他是死也不會違反它的。

  所謂世間人倫大道,君臣父子兄弟,最大的規則也不過如此!

  秦雷很清楚,一個不夠心黑的野心家,不是個合格的篡位者,但他就是沒法說服自己黑下心來。

  可是他這個唯我獨尊的臭脾氣,早已被無數次證明,根本不合適為人臣子,當然就更不合適為人臣弟了。

  所以他想著退出,不再玩這場權利角逐的游戲,也學學陶淵明,來個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聽起來似乎也是不錯的。

  心疼的撫摸著夫君胡子拉碴、消瘦憔悴的面龐,云裳輕聲問道:“妾身是個婦道人家,不知道那么多大道理,只知道夫唱婦隨是天下最大的道理,夫君你即使不問我同意與否,我也會生死相隨的。可現在你問了,妾身也不得不問一句,你真的考慮清楚了,永遠不后悔嗎?”

  你考慮清楚了嗎永遠不后悔嗎?

  兩個眾若千鈞的問題,一下子把秦雷從一廂情愿中拉回來,閉目喃喃道:“我考慮清楚了嗎?我是可以放棄自己的事業,但那些全心全意信賴我,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的人怎么辦?我可以不與老二爭、可以把軍隊讓給老大,但怎么保證他倆一定放過我?我可以一走了之,但萬一所托非人,江山異色,被趙無咎滅了我大秦,這天下還能有我秦雨田的世外桃源嗎?”

  一連串的自問,他一個也無法肯定回答。秦雷終于意識到,自己的強大,必須要靠同樣強大的權力來支撐,如果放棄權力,就等于自廢武功,就等于淪為魚肉。

  陶淵明可以躲起來,但他秦雨田不能躲。因為陶潛不過一介狂生、除了一家老小,沒有別的責任;而他秦雨田不然,若是他躲了,榮軍農場的幾千傷兵指望誰去?陣亡將士的上萬孤兒寡母指望誰去?南方兩省的士紳指望誰去?南方兩省的百姓又指望誰去?

  更不要說石敢、石猛、石勇、沈冰、鐵鷹、沈青這些與自己休戚與共的兄弟,還能指望誰去?

  君不見千古江山,只有數不清的成王敗寇,卻沒有瀟灑抽身、安享余生的諸侯,不是因為不舍,實在是不能爾!

  “原來我早已沒有退路了…”良久,秦雷才長嘆口氣道:“那我該怎么辦呢?你總聽說過,狡兔死、走狗烹;飛鳥藏、良弓盡的典故吧?自古功高震主者,不是取而代之,便是慘遭戮之!”

  “可夫君你是走狗、良弓嗎?”云裳忽閃著美麗的大眼睛,嬌聲道:“你是個大英雄,全天下都敬仰的大英雄,誰敢動你一下!”說著還緊緊攥起粉嫩的小拳頭,示威似的比劃一下。

  “但皇帝不是我而是我的二哥。”搖搖頭,秦雷終于把埋在心底的糾結說出來,沉聲道:“我又學不來唐太宗,你說我該怎么辦吧?”

  云裳也傻了眼,呵呵笑道:“夫君是天下最聰明的人,一定會有辦法的。”

  :“要是有辦法,我就不用急得掉淚了。”秦雷翻翻白眼,望著遠處仍在忙碌的人群,苦笑一聲道:“聽天由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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