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關是秦國東方的最后一道關隘,北臨濤濤黃河,南依巍巍秦嶺,自古就是關中的東大門,為兵家所必爭。素有雞鳴聞三省,關門扼九州之說。
連三歲小孩都知道‘想要進關中,過了潼關口,一直往西走,大道九百九…’關中便是京畿所在,一旦潼關有失,中都的門戶便徹底洞開了!
只是秦國近百年來,便與齊國以函谷、虎牢為界,展開拉鋸大戰。號稱天下第二雄關的潼關口,居然奇怪的淪為了兵員與糧草的中轉站,本身卻年久失修、城墻敗壞,甚至比隋唐時的防御,也要差一大截子。
就連關內的守將,都不過是個校尉,比函谷關低兩個檔次,其被忽視的程度也就可見一斑。
而更離譜的是,守關的校尉不僅被個裨尉管著,甚至還將自己的府邸讓給他居住。
但無論是校尉、裨尉,還是關里的官兵,都將其當成理所應當,沒有任何異議。
在校尉大人的盡力奉承下,兩人的關系向來很好,沒事也一起喝個小酒啥的,討論較多的問題,便是裨尉大人那快出生的娃娃,到底是男是女。
如果沒什么意外,他們的rì子一直悠哉游哉下去。但昭武十九年十月十三rì,朝廷的傳旨特使前來,打破了關上的寧靜。
“文莊圣皇太后懿旨,尊昭武皇帝陛下為太上皇,太子秦霆即位登基,年號天佑,欽賜。”
待傳旨太監走后,那裨尉便對校尉道:“咱們得打起精神來,這段時間關上一定很忙,可別影響了你的仕途。”校尉大人深以為然。
兩人便分了工,校尉把守前門、裨尉把守后門,兩人吃住都在城頭,連大著肚子媳婦兒都顧不上了。
在當時,裨尉真的只是為上司的前程考慮,卻沒想到,僅僅在十二個時辰后,他便被推上了歷史的舞臺,從此不再是一無是處的二世祖…
十月十四rì辰時,校尉大人正要下城用飯,卻聽到兵士的一陣低呼,便見東面煙塵漫卷,不一會兒,一隊狼狽不堪的大秦騎兵,便從官道上飛奔過來。
校尉扶著城頭使勁眺望,終于看出些端倪來…那旗號似乎是函谷關守軍的,只是他們怎會如此狼狽?
咯噔一聲,校尉的心便提到嗓子眼,沉聲道:“先把吊橋升起來,待問明白了再說。”
隨著卡啦啦一陣沉悶的聲響,吊橋在騎兵到來前的一瞬間升起來。
見差一步就大功告成,那奉命奪城的趙耷恨得壓根癢癢,扯開嗓子大吼道:“老牛,你關什么門?”
一聽他的聲音,那城上的牛校尉頓時賠笑道:“原來是肖大人啊,肖大人近來安好,吃過中飯了嗎?不如去我家,讓你嫂子燙壺老酒、炒幾個小菜,咱們兄弟好好喝一壺?”
趙耷氣得直翻白眼,但他知道此人是個話嘮家啰嗦鬼,哪敢跟他胡攪蠻纏,悲憤的直入正題道:“不是時候啊,函谷關丟了,就逃出我們這些個弟兄…”說著回頭看看道:“快開城門,追兵說話就上來了!”
牛校尉果然嚇得老臉蒼白,哆哆嗦嗦道:“函谷關丟了?那么說虎牢關也丟了?大帥也沒了?”
“就是就是,快快開門!”趙耷火燒火燎道,在大功告成的前一刻,遇上這么個溫吞水的啰嗦鬼,確實讓人抓狂。
“好吧…哦不行,”校尉大人滿臉不好意思道:“你稍等一下,我派人去請示一下。”
“球,不一直是你做主嗎?”趙耷暗暗發誓,一會逮到這家伙,先把他舌頭割下了解恨。
“原先是的,現在不是。”那校尉攤著雙手道:“城里來了貴人,我得聽他的,雖說我的職位比他高,但他的地位比我高,所以我一想聽他的…”
“那就快去啊!”趙耷使勁揪著馬鬃,痛得戰馬咴咴直叫:“你想氣死我是不是?”
“這就去哈,不要著急。”校尉揮揮手,打發個親兵去后門請示,他自己則扶著城墻繼續噴唾沫星子道:“肖大人不要著急,著急就上火,上火就傷肝,傷肝就傷眼…”
趙耷終于忍不住捂住耳朵,來抵擋牛校尉的魔音貫腦。
傳令兵的動作倒是利索,很快便到了后城墻,見到了在城門樓里烤牛肉的裨尉大人,將校尉大人的意思,言簡意賅的轉述給他:“函谷關副將來了,校尉大人問,要不要放進來。”
“干,他是校尉,自己看著辦。”裨尉也是個二百五,想都不想道:“不過可得說好了,咱們關里也沒有余糧,不能管干飯。”傳令兵便跑回去傳話了。
這個兵剛走不久,又進來一個道:“大人,北邊有煙塵揚起,似乎是大隊的騎兵過來。”
“哦,這么巧?”胖裨尉笑罵道:“這下連稀的也管不起了。”說著便起身道:“看看去。”
等他到了城頭,果然看見一大隊狼狽不堪的騎兵,從北邊奔了過來,看上去有七八千騎的樣子。
“收吊橋!”裨尉趕緊大叫道。
伴著‘吱嘎嘎’的聲音,吊橋緩緩升起,那隊騎兵也到了城下。
“城外何人!”裨尉沉聲道。
“快開門,我們是援軍!”城下的官兵心情很不好…奶奶的,我們馬不停蹄三天三夜,褲襠都磨破了,還不是為了你們這群笨蛋?竟然給我們吃閉門羹!
“什么援兵?可有太尉府的令箭?”那裨尉卻不害怕,慢悠悠道:“可有征東元帥的手諭?”
“沒有。”來的匆忙啥都沒帶。
“那就不行了,沒有這兩樣東西不能開門。”裨尉搖頭晃腦道:“這是王八的屁股,規定。”
正在他得意洋洋的時候,突然聽到城下一聲暴喝:“李四亥,你皮癢了是不是,快開門!”卻是伯賞賽陽聽出了他的聲音,指名道姓的大叫起來。
這一聲把城上的胖裨尉嚇得魂飛魄散,再沒了方才的神氣,一邊怪叫道:
“快開門,我大舅子來了。”一邊屁滾尿流的滾下城樓,恭候大舅哥的大駕。
城門緩緩落下,風塵仆仆的伯賞賽陽第一個入城,那胖裨尉李四亥腆著臉上前,謙卑道:“大哥,您來了,吃飯了沒?”溫順的像一只大貓。
伯賞賽陽卻沒工夫跟他聒噪,沉聲道:“王爺手令,我要速速出關,支援函谷!快帶路!”
小胖子頓時如釋重負,滿面歡笑道:“大哥,吃了飯再走吧?”
零點看書 伯賞賽陽狠狠瞪他一眼,冷聲道:“回來再跟你算賬!”算什么賬,李四亥最清楚,再一想到那件事情,更是嚇得他腿肚子轉筋,只敢悶頭帶路,不敢再說一句話。
沒走出多遠,便聽到一陣若有若無的喊殺聲,從東面城關處傳來。李四亥和他的手下沒有絲毫反應,但伯賞賽陽他們可是從尸山血海里爬出來的,立馬Jǐng覺起來!
“吁…”騎兵們齊齊勒住馬韁,一臉Jǐng惕的望著前方。只聽伯賞賽陽沉聲道:“斥候!”便有五騎排眾而出,向東面疾馳過去。
這群人的如臨大敵,可把李四亥弄得摸不著頭腦,干笑道:“大哥怎么了?”
“一邊躲著去。”看都不看他一眼,伯賞賽陽便從馱馬背上取下狼牙棒,緊緊握在手里。
看著那恐怖的狼牙棒,嚇得李四亥拔腿就跑,乖乖躲在一邊不敢出來。
伯賞賽陽凝視著天空,轉眼便見三顆紅色信號彈升騰而起,來不及考慮事情的始末,他立刻下達了突擊的命令!緊接著便當先沖了出去。
騎兵們緊緊跟在后面,匯聚成一道鐵流向東滾滾而去。
忍受了整整一刻鐘的絮絮叨叨,趙耷終于見那吊橋緩緩降下,暗暗遞出了手勢,示意眾人稍安勿躁。
待那校尉帶人迎出來,他也若無其事的率軍上前,兩方寒暄著進了城…
見到兄弟部隊,潼關守軍那是相當的熱情,紛紛上前牽馬遞水,寒暄問好起來。
可熱臉卻貼了人家的冷屁股,竟然沒有一個答話的,甚至連點頭的都沒有。但什么人帶什么兵,話嘮校尉的手下也是一群話嘮鬼,根本不管人家的臉色,仍然一個勁兒的喋喋不休:“哎呀呀,兄弟,你的面相好奇怪,怎么胡子這么卷、眼窩這么深,眼睛這么藍呢?還有你這兵刃,怎么這么彎?”
“是呀,怎么你們都這樣呢?”此言一出,引來其他兵士的一片附和。
那些穿了大秦服飾的草原騎兵,本來就被煩得腦袋有兩個大,一聽這話以為是露餡了,紛紛拔出彎刀,貿然發動了攻擊!
但守軍更慫包,還沒搞明白友軍為何變成敵人,便被削到了一片,其余人驚慌失措的掉頭就跑,也被齊軍攆上砍倒。
見守軍如此不堪一擊,趙耷自嘲的笑笑道:‘我太過小心了。’便亮出齊國的旗幟,親自率軍沖鋒,想第一個控制西城門,為自己的大功之旅畫上個圓滿的句號,心中實在是得意極了。
但趙耷顯然忘了‘人歡無好事’這句古訓,他帶著騎兵沒沖出去多遠,便與伯賞賽陽的騎兵部隊迎頭撞上。
一路上軟柿子捏慣了,一看到氣勢洶洶的秦國騎兵,齊軍居然有些打怵。
一見到那面齊國的旗幟,秦軍上下登時明白,敵人果然已經打到潼關了,如果這里再有閃失,中都就危險了!在中都的父老妻兒就危險了!
“包圍中都!”不只是誰大吼一聲,立時引起全軍的共鳴,兵士齊聲怒吼著向前沖去,完全忘記了三天三夜累積下來的疲勞。
見秦軍不要命的沖過來,趙耷心中叫苦不迭,卻也知道沒法撤退了,只有硬著頭皮率軍向前沖,方能有一線生機。
騎兵的對沖慘烈而短暫,只是一照面,雙方便猛然碰撞在一起。一寸長一寸強,與齊軍的彎刀相比,秦軍的長槊占了不少便宜,許多齊兵還沒來得及揮舞彎刀,便被鐵槊捅落馬下,踐踏成泥。
怪物一般的伯賞賽陽更是勢不可擋,他揮舞著恐怖的狼牙棒,每一下都會帶起橫飛的血肉,每一下都會帶走數條齊軍的生命。
緊跟在他身后的秦霸也不甘示弱,一柄偃月刀舞得虎虎生風,掀起了一道道血浪,收割著一條條鮮活的性命。
齊國的草原騎兵,都是些馬背上長大的漢子,論騎術甚至還要強于大秦騎兵,但比起戰術素養、隊形配合、相互保護,可就提鞋都不配了,更何況伯賞賽陽這群手下,皆是久經戰陣之輩,武藝配合無不嫻熟,很快便牢牢控制了場上的主動。
齊軍想靠上去與秦軍纏斗,但無論從哪個方向,都有無數條鐵槊伺候,根本湊不過去,只能留下一具具尸體而已。
發現實在不是對手,后陣的齊國輕騎非但不上前支援,反而掉頭就跑,雇傭兵的本色顯露無疑。
見大勢已去,趙耷長嘆一聲撥轉馬頭,便要向東逃跑。
卻感覺背后一涼,半邊身子便凌空旋轉著飛了起來。他奇怪的看著自己的身子,不知為什么還在馬上坐著…
連著半邊膀子的腦袋摔落在地,轉眼便被軍踐踏成泥…
一刀砍下那首領的頭顱,秦霸暴喝一聲:“敵酋已誅!”一見趙耷死了,原本還在拼命的齊軍也無心戀戰,紛紛撥轉馬頭,向東逃竄而去。
伯賞賽陽和秦霸率軍掩殺過去,不知道砍下多少首級,一鼓作氣將齊軍攆出了城門。
秦軍沒有再向外追,而是將吊橋重新升起。這最后一關終究沒有再失守。
當天夜里,函谷關中的趙無咎得到消息,苦笑一聲道:“看來好運氣盡了。”
武之隆輕聲道:“大帥,下一步怎么辦?”
“明rì大軍拔營西去!”趙無咎豪氣沖天道:“讓世人看看,我大齊不止計謀使得好,真刀真槍也是好樣的!”
仿如宿命一般,也是這個夜里,秦雷抵達了潼關口,看到迎出來的伯賞賽陽,他長舒一口氣道:“看來壞運氣要盡了…”
其實呢,秦隊之所以會出現這么多問題,在前面早就有所交代:‘它們淪為了上層爭權奪利的籌碼’,在這種情況下,將領自然把士兵視為私產,以自重身價。
和尚讀史,發現二百年便是一個國家的坎,往往會在這個坎上出現很多亡國之兆。因此秦齊楚三國都算是百病纏身了,這時候誰能最早的枯木逢春,誰就會笑到最后。
而如何枯木逢春,只有淋漓的鮮血,只有將二百年建立的舊秩序打破,把新秩序建立起來,這才能讓老大帝國生機煥發。
其實秦國的變革早在昭武十七年便開始了,只是暫時被舊勢力的鋒芒壓制,隨著戰爭的進行,新興的終究會戰勝守舊的。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時百花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