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七二章歡喜冤家 十月初冬的中原大地,早已落木蕭蕭,孤雁南飛矣。但巍巍太行擋住了冬的腳步,放眼望去,仍是萬山紅遍,層林盡染兮。
龍泉峽的瀑布如匹練般轟鳴而下,不知疲倦的拍打著水面,卷起了千萬堆的碎玉,這才不甘心的落回碧幽幽的深潭。
潭水滿溢出來,化為一汩汩清幽的山泉。山泉順著曲曲折折的山勢,輕云蔽月般淙淙流淌,最終變成了流風回雪般的山溪。
天剛蒙蒙亮,石敢就叫上幾個黑衣衛,走出好幾里山路,到山溪的上游去,挑幾桶甘洌清澈的泉水回來。倒讓帶著小猴來溪邊喝水的老猴好生好奇,心道:這些人好生奇怪,為何要跑這老遠來打水呢?
幾人悄無聲息的將水擔到王爺下榻的小院外,石敢便讓他們擱下桶,該干嘛干嘛去了。
他親自把水桶提進院子,盛滿了水缸,將剩下的兩桶提進了屋。看看火盆將熄,石敢又用火鉗子夾幾塊木炭添了進去。短暫的沉寂之后,橘色的火苗便重新歡快跳躍起來。
側耳聽一聽,里間仍是毫無動靜,石敢便憑住呼吸,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山間地冬晨來的挺晚。小生靈們似乎也不舍得鉆出暖暖的窩。只有幾只黑尾巴的野鵲,在院子里蹦蹦跳跳地爭奪著墜地的枯枝。這些懶家伙悠哉游哉了大半年,直到這時候才想起來要筑巢越冬。
唧唧咋咋的聲音,透過厚厚的窗紙,仍能清晰傳到炕上昏睡一夜地病人耳中。
“水…”那病人終于醒了過來,眼睛還沒睜開,便聲音嘶啞的叫道。
一陣細微的響動后。他身子被扶了起來,靠在個軟軟的枕頭上,可真舒服啊。腦袋在枕頭上拱了拱,還翕動著鼻子,陶醉的吸了口氣…那枕頭輕輕扭動幾下,便不再反抗,任他枕了。
剛要舒服的呻吟出來,病人感到嘴邊有冰涼的感覺。便順從的張開嘴,將一勺蜂蜜水喝了下去。甫一入口,他便皺起了眉頭。心道:太甜了,甜得都發膩了…哪有直接給人喝蜂蜜地呀?于是緊緊閉上嘴,堅決不再喝第二口。
但那喂水的人更厲害…病人只覺著面頰一緊,便被人按住迎香穴,不由自主的張開下巴…緊接著便是一勺甜得膩人地蜂蜜水,直接灌進嘴里。
那病人自然是秦雷,他這時已經恢復了七分神智,心道:這誰呀?這么大膽。拿老子當填鴨了?就這出神的功夫,又是七八勺下了肚。
這可把頤指氣使的成親王氣壞了。便要出聲抗議。卻冷不防又一勺蜂蜜灌進了喉嚨,嗆得他劇烈咳嗽起來。
那人趕緊放下勺子,輕輕為秦雷捶背,動作溫柔而體貼,很快便撫平了他的呼吸。
這不挺溫柔、挺細心的一姑娘嗎?怎么干活就這么沒樣呢?秦雷心中哀嘆道。這時腦子也完全清醒過來,突然身子一僵,猛地睜開眼睛,緊緊盯著那人的…胸部,沉聲問道:“你是誰?”
那人也不答話。只是把螓首扭到了一旁。
“勞駕松松胳膊。我想抬下頭。”聞到那清幽的百合香氣,秦雷按捺住心中的狂喜。小聲央求道:“看看是不是我朝思暮想地小心肝。”
那女子的嬌軀明顯一顫,聲如蚊鳴道:“誰是你地…小心肝?”
“當然是我最親最愛的云裳小寶貝了。”一聽那總在心頭縈繞的聲音,秦雷終于確信,這就是云裳無疑。便想伸手抱住她的腰,可無奈力不從心,兩只胳膊根本不聽使喚,只好輕聲道:“勞駕用兩只手抱住我。”
云裳心中一片空白,正不知該如何面對夫君呢…她可是逃跑的新娘,按家鄉的風俗,抓回來是要浸豬籠的。
“抱住我。”遲遲不見她的動作,秦雷頗為汗顏,只得小聲重復一遍。
云裳不知道他要做甚,只好傻傻的照做。
“抱緊點。”秦雷地聲音低沉而魅惑:“讓我們化成一個人,永遠也不再分開…”
火辣辣地情話仿若春風化雨,撫平了云裳忐忑的心,也滋潤了她美麗地大眼睛。
雙目淚水漣漣,云裳使勁的點頭,緊緊將秦雷摟在懷里,粉腮反復摩挲著他的額頭,嗚嗚哭泣道:“人家再也不要離開你了…”
秦雷不再說話,任由姑娘將自己緊緊摟著,靜靜享受著這失而復得的溫存,緩緩閉上了眼睛。
此處無聲勝有聲。
圣人云:別把雞蛋擱在同一個籃子里。秦雷深以為然,所以他還有一套秘密情報系統,監視身邊人的一舉一動。
因此云裳一入伍,便被具有暗探身份的黑衣衛盯上了,就連公孫劍和石敢的異動,也沒有逃過那些黑暗中的眼睛。
所以云裳入伍這件事,秦雷其實是知道的。但除了默許石敢對她的特殊照顧之外,便一直在那裝作大尾巴狼,怎一個可惡了得?
成親王殿下到底什么心理?我們就不妄自揣測了,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地。他會將這個糊涂一直裝下去的…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并排躺在炕上,輕言細語的說著話…
“云裳…”秦雷望著頭頂的紗帳,小聲道。“嗯?”云裳的嬌軀側躺著,支著小腦袋,滿面幸福的看著他。
“你是什么時候到的?怎么穿著侍衛地衣裳?”這是標準的撇清。
“不要問好嗎?”云裳粉頰通紅,聲如蚊鳴道:“就當人家湊巧路過吧。”
秦雷不禁被她嬌憨的樣子逗笑。云裳頓時又羞又窘。舉起他的胳膊輕輕咬一口,小聲道:“不許笑。”秦雷微微點頭,又調笑她幾句,兩人便將那一頁揭過了去。
“我躺了多久?”秦雷轉換話題道。
“三天了。”云裳輕聲道:“從初三夜里病倒,到今天已經是初六了。”
秦雷的面色突然變得怪異起來,他想到了某些隱私的問題。
“怎么了?”云裳伸手在他額頭試了試,著急問道:“可是哪里不舒服了?”
搖搖頭,秦雷吞吞吐吐的問道:“那…我這幾天…有沒有“什么呀?”云裳忽閃著大眼睛。奇怪道。
“沒什么…”秦雷實在沒法把后兩個字說出口,只好再次乾坤大挪移道:“我得的什么病?怎么一下子就倒了呢?”
見秦雷顧左右而言他,云裳憋著小嘴。悶聲道:“正虐,又叫打擺子,這病來地兇著呢,發病一個時辰就渾身發燙,頭痛面紅,惡心嘔吐,全身酸痛,神志模糊。胡言亂語…要不是有我師父的青蒿丸,還真不知該如何是好呢。”頗有些如數家珍的味道。
“哦。”秦雷苦笑道:“還胡言亂語?”
“嗯,”云裳認真道:“你也不例外。”
“我說什么了?”秦雷干笑道。
“你一直在喊詩韻姐姐地名字。”云裳甜甜笑道:“人家給你數著呢,一共叫了九十八次。”
“我一定是太想念她了。”秦雷干笑道:“人之常情嘛。”
云裳笑容更加甜蜜道:“還有一個名字你叫了七百八十四次!”
“啊?是誰?她一定欠了我很多錢!”秦雷故作吃驚道。
“你這人,”云裳小臉塌下來,撅嘴道:“叫詩韻姐姐的名字就是思念,叫人家的名字就是因為欠你錢…”
“云裳。”秦雷的面色突然正經起來,方才那頑童般的神態便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海一樣的情深。把云裳看的一呆。喃喃道:“怎么了?”
只聽秦雷一字一句道:“那是因為我很想你…”
誰說甜言蜜語不能醉人?云裳便醉了,她地面頰變得酡紅一片。雙目水汽氤氳,使勁點頭道:“人家也很想你。”
“娘娘,”正在兩人纏綿悱惻之時,屋外傳來石敢的聲音:“快中午了,卑職是不是將午膳送進去?”
“你擱在外面吧。”云裳一邊答話,一邊趕緊從床上跳下來,整一整皺巴巴地衣衫,理一理亂紛紛的頭發,故作鎮定道:“我這就出來。”
“是。”石敢輕聲道:“不知王爺醒了沒有?”
云裳看一眼秦雷,見他點了頭,便支支吾吾道:“醒…了,剛醒了。”
“王爺,卑職有要事稟報。”石敢便沉聲道。
“你去外屋用飯。”秦雷輕聲對云裳道:“再把他叫進來。”
乖巧的點點頭,云裳便出去房間,喚石敢進來。
趁著屋里就剩自己,秦雷用盡全身的力氣掀開被子,低頭一看,果然見原先穿的藍色底褲,已經換成白色的了仿佛斗敗了的公雞一般,秦雷直挺挺的躺倒在床上,無力的叫道:“丟死人嘍…”他卻不想想。人家小姐家家地,不嫌臟、不害羞就不錯了,卻還在這里得了便宜又賣乖。
“屬下拜見王爺。”石敢沉聲道。
“起來吧。”秦雷望著帳頂緩緩道:“什么事兒?”
“您先前說三天內不與齊軍談判,”石敢輕聲道:“現在已經是初六,三天之期過了。”
“大爺他們很急嗎?”秦雷無所謂道:“還是辛稼奘急了?”
“是齊國人。”石敢回答道:“他們在十八盤缺衣少食,這三天里不知道凍死了多少人。”
“告訴大爺,”沉吟片刻。秦雷淡淡道:“沒什么好談地,直接向辛稼奘下令,命其無條件投降,以百人為單位,自縛出來便是。”
“是…”石敢便輕手輕腳的退下,剛退出兩步,就聽王爺幽幽道:“再有下次,你就不要干這個侍衛長了。”
石敢身子一僵。趕緊跪下俯首,輕聲道:“屬下知道錯了,請王爺處罰。”
“你給我記住。”秦雷地眼睛依舊盯著紗帳,淡淡道:“并不是所有事都可以自作主張…尤其是與別人串通一氣,欺瞞于我,不管你目的是什么,下次都絕不原諒。”
“屬下知道了。”石敢面色蒼白道:“若有再犯,天厭之!”
“去吧。”秦雷合上眼睛,不再理他。
“屬下告退。”擦干額頭的汗水,石敢起身離了里間。
待石敢下去。云裳便端著個托盤進來,盤子上有一個砂鍋、兩碗米飯。還有幾碟小咸菜。
把盤子擱在炕機上,云裳便扶秦雷起身,讓他靠坐在被子邊。待她將鍋蓋掀開,一股濃郁的肉香便飄滿整個房間。
“是狗肉!”秦雷感覺口中唾液明顯增多,吞口口水道:“是黑狗還是黃狗?”
一邊將砂鍋里地狗肉舀到碗里,云裳一邊奇怪問道:“有什么區別嗎?”
“這學問可大了,”秦雷眉飛色舞道:“圣人有云:一黑二花三黃四白,說的便是這狗的皮色不同,煮出來肉的口感也是有差別的。其中黑狗的肉最為香嫩。其次是花狗。再次是黃狗,最次便是白狗了。”
云裳小嘴微張。吃驚道:“你懂的可真多。”
“只是剛好有研究罷了。”秦雷謙虛道:“快說快說,這是什么狗肉?”
“是黃狗。”云裳微笑道:“黃狗肉驅邪祛寒,乃是治療正虐的最佳食補。”
“哦,”秦雷點點頭道:“總比沒有強。”便張大嘴巴,等著云裳來喂。
云裳笑著舀一勺明晃晃地狗肉,放在唇邊輕輕吹幾下氣,便遞到秦雷大張的嘴巴里。卻不料那狗肉仍然十分的熱,把秦雷燙地齜牙咧嘴,想要大叫一聲,發泄一下,卻不小心將其吞了下去…直感覺從喉嚨燙到腸子,竟是滿腔火燒火燎,不由怪叫道:“水…”
云裳一見闖了禍,趕緊擱下碗,去拿桌上的茶壺,卻發現空空如也。趕緊提著茶壺起身跑出去,不一會兒便折了回來。
往杯子里倒一碗白水,云裳便要往秦雷嘴里送,卻聽他滿臉警戒道:“燙不燙?”
“不燙。”云裳不好意思道:“絕對不燙。”
“權且信你一次。”狐疑的看她一眼,秦雷重新張開嘴 “啊!涼!”將云裳喂得水一口吐出,秦雷哭笑不得道:“這么冷的天,你讓我喝涼水?”
“人家著急嘛,就在桶里灌了一壺,”云裳委委屈屈道:“涼了不行,熱了不行,你這人可真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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