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
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
“好美啊,”云蘿公主站在楚山云頂之上,伸開雙手,擁抱這無限的夕陽。在這斜陽的映照之下,她的周身好像散發著令人心醉的光彩,美好中竟然還帶著些許的圣潔,讓心懷齷齪之人不敢逼視。
這一刻,她就像一面光潔的鏡子…當然不是指她的身材…當你站在她的面前,心中的一切齷齪都會顯露無疑。讓你自慚形穢、讓你無地自容,讓你懷疑自己還是不是人,恨不得直接從這絕頂峭壁上跳下去,了卻這罪惡的一生。
‘跳還是不跳,這是個問題…’好吧,秦雷便是那心懷齷齪之人…中的一個,他靜靜的佇立在云蘿身左,一雙攏在袖子中的手不停的握緊松開,心里的確矛盾極了。
就在他的腳下,已經埋藏了幾百斤炸藥,雖然數量不算太多,但在一名特種兵教官的精心設計之下,足以將這云頂削掉個頂。只要他做出某個動作,這云頂之上的所有人,便會尸骨無存!當然包括這精靈般的小女孩。
他真的猶豫了…
他承認自己不是好人,但也從不承認自己是個壞人。他確實殺人不眨眼,從昭武十六年開始,到現在短短三年間,他命令殺死的人已經上萬,即使親自動手斬殺的,也要超過兩位數了。
他總是以斗士自居,他給自己的每一次殺戮都找到了充分的理由,他總能說服自己:‘我是在自衛!我是在拯救!我是在以殺止殺!’
可在今天,他發現想要說服自己,實在是一件過于困難的事…無關于風花雪月,無關于男女私情,只是因為珍惜…
云蘿小丫頭就像一個誤墜凡塵的精靈,她善良無心機、她調皮不傷人,她熱情不媚俗,恰如這個充滿陰謀詭計、血腥殺戮的世界里的一抹溫暖亮色,凝聚著一切的美好。
如果連這都要抹殺,秦雷真不知還有什么值得去珍惜了…
人性的光輝。
“你知道嗎?”清脆婉轉的聲音,打斷了秦雷心中的糾結:“人家最喜歡這里了,雖然見過很多的山山水水,但沒有一處比得了這里。”
“哦?為什么呢?”秦雷不由自主的問道:“看上去沒什么不同。”
云蘿聞言轉過身來,朝秦雷伸出白嫩的小手,甜甜笑道:“把手給我…”
秦雷猶豫一下,還是順從的伸出了右手。云蘿接住秦雷的大手,微微訝異道:“你出汗了呀?”
“哦…我害羞。”秦雷羞羞道。
云蘿咯咯嬌笑道:“沒法子,誰讓人家魅力無窮呢?”卻仍大大方方的牽著秦雷的手,輕聲道:“你往前站站…”
“我恐高。”秦雷輕笑道,但還是順從的向前一步,與云蘿并肩站在峭壁邊上。
“閉上眼睛,”云蘿說著自個先閉上了眼,喃喃道:“張開手臂,聽山風在耳邊吹過,感覺著濕濕的云朵從腳下飄過,你是不是飛起來了呢?”
“這里的風是那么的輕柔,這里的云是那么的曼妙,這里的一起都是那么的親切,我想我屬于這里,這就是我的家…”
秦雷已經過了天真爛漫的年代,無法理解小女孩的樂趣,換言之…大家是有代溝的,但這并不妨礙他感受這美好的時刻。打個不恰當的比喻,就像流氓大叔看著小女孩穿著短裙跳皮筋,不必親自去跳,看著就很快樂。
雖然他的身體年齡還不到二十,但實際上已經三十好幾了,對于一個十五六的小丫頭來說,乃是不折不扣的大叔了…
但他還是忠實的履行了捧哏者的義務,輕聲道:“那神京城里那個算什么?”
“那個太冷清了,沒有人陪我玩,沒有人逗我笑,我一點都不喜歡。雖然他們都讓這我、寵著我,但沒有人愿意和我做朋友。”云蘿很認真的看著秦雷,輕聲問道:“你愿意和我做朋友嗎?”
秦雷發自內心的微笑道:“愿意。”
這一刻,他的心突然一松,那些鬼蜮陰謀隨即一掃而空,只留下碧藍如洗的天空。‘這樣不是很好嗎?總是可以找到別的辦法的。’秦雷心中輕聲道:‘不然我會一生都不安的。’
“愿意做多久的朋友呢?”云蘿雙目閃爍著期盼的光,喃喃的問道。秦雷能感覺到,她的手握得是那樣的緊。
“多久都可以。”秦雷陽光燦爛的笑道,這是他南下一來,第一次露出如許笑容。他真的放下了…
蔥管般的小指撐著下巴,云蘿忽閃著如夢似幻的大眼睛道:“那我一定要給一個長些的期限…”
“一萬年吧。”秦雷不由笑道,他想了那段經典的臺詞。
云蘿想了想,堅定的搖頭道:“一萬年太短,我要永遠!”
這又是中年人無法理解的了,他覺著一百年就是永遠了,何況是一萬年,但他不會去反駁,只是寵溺的笑笑道:“那就是永遠吧。”
云蘿歡天喜地的松開秦雷的手,雙手攏在嘴邊,朝著天空大聲的呼喊道:“我們永遠在一起!”
‘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遠山給了她最響亮的回答。
“你為什么不喊?”但她并不知足,而是一臉探究的望向秦雷道。
‘咳咳’,秦雷干咳幾聲,訕訕道:“吃得太咸,齁著了。”
“你這人真不實誠,”云蘿掩嘴嬌笑道:“不過姑姑說,既然決定接受一個人,就得接受他的一切,好的不好的,都要接受。”
秦雷翻翻白眼道:“那我還要多謝了。”說著便轉身往回道:“回去吧,風怪冷的了。”他不準備再呆下去了,既然無法做到人間蒸發,那就只有趕時間跑路了。
“好吧。”云蘿也盡了興,便想要轉身離開峭壁…
就在她轉身的瞬間,一直緊跟在她身后的福全,突然伸出了雙手,猛地將她橫推了出去。
猝不及防間,云蘿便輕飄飄的飛了出去,身子整個離開了云頂峭壁,向山崖下墜去。
看到這一幕,四周Jǐng戒的麒麟錦衣全呆住了——在他們反應過來之前,公主殿下已經飛出了懸崖。而他們最近的一個,也在五丈之外…一切都是徒勞了…
就在所有人都驚呆了的時候,那個推公主墜崖的小太監福全,也大哭著跳了下去。
當人們快要窒息的時候,又一道黑色的身影緊跟著跳了下去,那是增壽王殿下!
都瘋了!全都瘋了!這世界太瘋狂了!
“難道跳崖也是一種風尚嗎?”過了良久,一個麒麟錦衣終于回過神來,呆呆的問道。
被推出去的那一刻,云蘿公主的心中滿是問號,她想不通跟自己一塊兒長大的福全,怎會把自己推下懸崖呢?
緊接著,她便看見福全哭著跳了下來,心中難受道:‘你這又是何苦呢?’緊接著,令她魂飛魄散的一幕發生了——她看見秦雷也跳了下來!
破風聲在耳邊猛烈的呼嘯,淚水嘩得涌了出來,她失聲叫道:“回去…”聲音在山谷中回蕩著,卻不能阻止兩人直落落的往下墜。
秦雷是主動向下跳的,而云蘿是被推出來的,先劃一道弧線才往下落。這輕微的差別使秦雷眨眼間便追上了她。
一滴淚水正好落在秦雷的眉心,他心中苦笑道:‘我回得去嗎?’伸手便將云蘿牢靠的摟在懷里。
幾乎是同時,云蘿反手抱住秦雷嗚嗚大哭道:“你干嗎要陪我死啊…”
“抱緊我!”秦雷卻沒時間與她啰嗦,暴喝一聲道。眼看著離地面越來越近,也不知還管不管用。
云蘿嚇得一激靈,趕緊八爪魚一樣緊緊纏住秦雷。一騰出手,秦雷立刻在背后一拉,便聽‘砰’地一聲,一朵巨大的菊花盛開在兩人的頭頂。
云蘿感覺仿佛被人往上猛地一提,下墜的速度便大為減緩。此時一陣強勁的東風吹過,竟把兩人吹離了山壁,在空中飄飄蕩蕩起來…
“飛了!”云蘿突然興奮無比的張開手腳,心花怒放道:“我真的飛了呀…”話音未落,便感覺身子猛地往下墜去。好在秦雷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撈住,這才沒有二度墜崖。
云蘿驚魂稍定,乖乖的趴在秦雷懷里,怯生生道:“你打我吧…別打臉就行。”
秦雷瞪她一眼,苦笑道:“小壞蛋狡猾狡猾的,我用什么打你啊?”他得抱著云蘿,實在騰不出手來。
沒錯,兩人今rì見面的時候,他背著的那個奇怪包袱,就是降落傘包,這是他用了一個月時間,一針一線親手封起來的,且沒經過任何試驗…
今天本來打算先跳傘,再把云頂炸掉,制造一個同歸于盡的假象,騙騙景泰帝。估計老皇帝再精明,也想象不到世上還有‘降落傘’這種好玩的東西,十成十會以為有人謀害了秦雷。至于他的寶貝女兒,那肯定是無辜被牽連的…皇帝的雷霆之怒下,什么齊王還不得乖乖鉆到坑里躲起來,什么公良羽還不得有多遠跑多遠,一輩子都不露面也有可能。到那時,誰還有閑心去管一個被炸死了的家伙?
這樣,在齊國銷了戶口的增壽王殿下,便可以喬裝打扮一番,大搖大擺的出境,實在是完美無暇的計劃啊。
但計劃不如變化,關鍵時刻,秦雷的心軟了。或者說,他被云蘿公主感化了更確切一些。他準備想別的法子逃亡,所以他準備離去了。但是,那小太監突然發難,竟把云蘿推下了懸崖。完全不假思索,秦雷便跟著跳了下來…
好吧,他承認,確實是沒過大腦。直到抱住云蘿后,他才一個勁兒的后怕…老子怎么就這么跳了呢?萬一被她按住后背甩出不傘去怎么辦?萬一這傘擔不了兩個人怎么辦?
事實上他的擔心并不多余,若不是那陣突然刮起的東風,兩個人就要被一棵迎客松掛在半山腰了…
但無論如何,跳也跳了,人也沒事兒,多想無益,還是享受下這難得的凌空時刻吧。
所以從某個角度講,秦雷和云蘿都是一類人…神經線條極粗,又稱傻大膽。
幾息之間,便到了著落的時刻,因為開傘高度不夠,所以沖力仍然很大,秦雷只好瞄準一棵大榕樹落了下去。
“抱緊我!”高呼一聲,秦雷便擰身用后背迎接樹枝樹杈的沖擊,而把小丫頭護在了懷中。
‘轟’地一聲沖進大榕樹那枝繁葉茂的樹冠中,秦雷的后背仿佛被無數人用鞭子猛抽,劇烈而密集的疼痛,險些一下將他擊暈。但他惦記著懷中的女孩,哪里敢就此暈厥過去?唯有用遠超常人的堅韌意志硬抗過去。
云蘿只聽著耳邊‘噼里啪啦’的一陣密集響聲,便感覺身子沖進了枝枝椏椏的樹冠之中。但她一點也不怕,因為他胸膛堅實而有力,足以為她抵擋任何的傷害。她只是心疼的厲害,因為他為她承受了所有的傷害…
只覺著身子猛地一頓,云蘿發現兩人已經懸在了半空中。抬頭一看,原來他們已經洞穿了整個樹冠,那傘樣的菊花被樹杈攔住,兩人便這樣給掛在樹上了。
來不及感想這趟旅途的奇妙,云蘿趕緊伸出雙手,在秦雷身上摸索著,流著淚惶急道:“你沒事兒吧…”
“嘶…別動!”秦雷痛得咬牙切齒道:“一碰就散架了!”
云蘿立刻停下動作,連呼吸都放的極輕極慢。
但很快,她又忍不住歪頭向東面看去…倒不是她有多動癥,而是因為她聽到,有沙沙的腳步聲從那邊傳來。‘老虎?’這是小公主心里升起的第一個念頭。
好在不是老虎,而是一群渾身黃綠布條,滿臉油彩的怪人,想起秦雷給自己講過的故事,第二個念頭浮現在云蘿的心田:‘食人族?’
好在這個世界沒有她想象的那般玄幻,當先的一個‘食人族’開口叫道:“王爺!”
‘原來是他的手下啊。’云蘿心神一松,竟然直接暈厥了過去。這倒也不奇怪,話說她雖然不著調了點,但依舊是金枝玉葉、嬌生慣養的一國公主,哪里經過今天這般又是跳崖、又是跳傘、又是鉆樹冠、又是食人族的刺激?沒早暈過去,不過是擔心秦雷罷了…雖然她幫不上什么忙。
來人正是石敢等人,他們七手八腳的將秦雷和云蘿從樹上放下。
秦雷一落地,便將云蘿扔出去,自個‘吧唧’一聲趴在了地上,大聲哀嚎道:“快來看看,我的屁眼好像被樹枝子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