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文學)
古人曾經說過:‘不知我者謂我何求、知我者謂我心憂’,這話體現一個道理——事情往往不像旁人想象的那么好,其中甘苦冷暖,只有自己和身邊的人知道。
所以秦雷的痛苦也只有他和身邊的黑衣衛知道,內心真的很糾結。當初拒絕坐車,改為騎馬亮相時,他沒想到會是這樣一種場面,數不清的瓜果蔬菜從四面八方朝自己飛來,縱使有黑衣衛用身子擋住大部,卻依然有不少砸到自己身上。
好吧,他承認沒有蔬菜,可就算沒有蔬菜,那些蘋果呀、柑橘呀、梨子呀什么的也夠受的。砸到身上生疼生疼的,偏還要作出一副甘之若飴的幸福表情,你說難受不難受。
好不容易走到大街中間,那些瓜果什么的才漸漸消失,微微活動下膀子頭,卻見街兩旁的百姓呼啦一聲悉數跪倒,黑壓壓的后腦勺一眼望不到邊,長街上的喧嘩聲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秦雷心中微微詫異,趕緊拱手清聲道:“諸位鄉親父老快快請起,秦雷乃是待審之人,當不起此等大禮。”
眾人心道:‘您一定是史上最氣派的待審之人。’便有一老者直起身子朝秦雷拱手道:“五殿下一心為民,在南方時為民請命,回了咱們中都又扶危濟困,實在是萬家生佛的好人啊…”長街上靜悄悄的,只有老者沙啞低沉的聲音在回蕩:“您這樣的好人去受審,那定是被冤枉的…”一種百姓這才跟著喊道:“王爺是清白的!”老百姓的心思就是這樣樸素,你是好人,就不會做好事。
換言之,你是壞人的話,那是一定不會做好事的。
而百姓們如何判斷你是好人還是壞人呢?就看你對他們是好是壞,別的他們不明白、也管不著。
如雷似的聲音穿過院墻,傳到已經在大堂坐定的一干官員耳中,唬的他們面色一陣發緊,心中嘀咕道:‘他是被冤枉的好人,我們不就成了冤枉好人的壞人了嗎?這些家伙怎么這么武斷?’
不管他們如何腹誹,秦雷的心情卻無比舒暢,連rì來盤踞在心間的陰霾也消散的無影無蹤,雙目不由向西南方向看一眼,心中感激道:‘樂先生,你教我的‘愛民’二字,我今rì才算明白——只要我心里裝著百姓、百姓就回還我千倍百倍的好哇。’
被人無條件信任的感覺真好,秦雷微微幸福的想到,嘴角的笑容也更燦爛起來,清清嗓子道:“秦雷謝過諸位的厚愛,只是是非曲直自有公論,相信中都府會還孤王一個清白的,”說著雙手虛扶道:“諸位請起,孤王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伴隨著“謝王爺”的巨大聲浪,眾人轟然起身,再望向王爺時,他已經策馬到了衙門口。府里的衙役趕緊拿來墩子請他下馬,卻聽王爺在馬上長笑道:“那是給文弱之人用的。”說著左手輕按馬背,瀟灑的翻身下馬,穩穩落在地上,沒有一絲晃動。
“好!”這干脆利索的動作換來百姓們沒口子的叫好聲…說起來不就是下個馬么,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但那下馬的是五殿下呀,只要是他老人家做的動作,別說還這么好看,就是再難看,也會換來無數驚聲尖叫的,這就叫腕兒、這就叫范兒。
回身朝百姓們微笑揮手,又是換來一陣激動的sāo動,秦雷這才大步邁進府衙之中。
鑒于五殿下臭名昭著的吟威,唯恐其他人壓不住場面,這次三堂會審可謂精英盡出——有京都府尹秦守拙、刑部尚書魏錚義、大理寺卿曲巖,皆是正職堂官。再加上旁聽的都察院左都御史王辟延、丞相府參議文銘禮,清一水的紫服高官,哪一個放到地方都是督撫大員,即使擱在ZhōngYāng也是部院首長,陣容之豪華可謂無與倫比。
但此時此刻,這群大人們卻沒有一個心里踏實的,雖說不上如坐針氈,可心中長草是一定有的,原因無它——皆因今rì受審之人,實在是…太難搞了。
撇去那些讓人聽了六神無主的彪悍往事不說,單說今rì外面這人山人海、山呼海嘯。歷朝歷代、哪年哪月也沒聽說過有如此排場的被告呀。
都說原告光榮,可你看堂下那幾個被嚇得癟癟索索的原告,就這樣還能告人嗎?被人嚇成羊羔還差不多。
再看那據說是東三省第一狀師的羅鼎文,還好,至少還能站住了,就是腿有點哆嗦。‘不過無傷大雅,’眾位大人心有戚戚道:‘我們也抖呀,若不是相爺嚴令,誰愿意惹這位活閻王呀…’
一聲“隆威郡王殿下到…”的高唱打斷了眾位大人的心曲,秦守拙沉聲道:“王大人、魏大人、眾位,規矩不可廢,我們還是要迎一下的。”其實這事兒可迎可不迎,畢竟他們算是今rì的主審,不跪迎受審之人,倒也說得過去。
但此地地主已經起身,眾人雖然心中別扭,但也只好紛紛起身離席,按品級在堂中站一地,待那身黑色王服一出現,便恭敬叩首道:“恭迎王爺,王爺千歲千千歲。”
邊上等候開堂的一干原告更是慌了神,心中愁云慘淡道:“主審官給被告下跪?!這是什么世道啊,還讓不讓人活了呀…”
那面色還算正常的羅鼎文頓時傻了眼,暗自哀嚎道:“這京都府尹怎么如此二桿子?你們給人這跪,還怎么在被告面前直起腰桿子來?還審個屁啊…”他是文銘禮特意從東邊請來的,對京都、對那位王爺都很陌生,是以還能保持著七分膽氣…或者說七分傻氣。
當然,文家之所以要請他,就是看重他無知者無畏的長處,換作京里狀師,一聽說要告五殿下,早就嚇得屁滾尿流了,萬不會像他這樣歡實。
見秦守拙帶著一干大員跪下,秦雷微微一笑,清聲道:“今rì孤王既然來此,就不要把我當成你們的王爺了,當成一般個人兒就行了,可不要徇私偏袒哦,孤會不高興的。”說完這自以為好笑的笑話,卻每人應和,秦雷尷尬笑笑道:“都起來吧,跪著怎么審案子?”
眾人心道:‘您可算想起讓我們起來了。’七嘴八舌的謝了恩,又唏哩嘩啦的爬起來,回到各自的案子后坐下。秦守拙正正官帽道:“為王爺上座。”便有四個衙役抬上一把精美奢華且鋪著綢面棉墊子的大椅子,擱在左邊最上首,又朝秦雷恭敬一禮,這才退下。
一見到那舒服氣派的大椅子上,坐在冰涼的硬木椅面上的文銘禮,不由瞄了一眼秦守拙,心中嘀咕道:‘他是你爹嗎?這么伺候他。’文家早已知道正月十一那天,秦守拙從相府出來后,在清河園跪了一宿的事情。文彥博自是大為光火,但京都府尹乃是昭武帝直接任命,丞相府只有建議人選的權利,但具體用誰不用誰,還是昭武帝說了算。
雖然之前十幾年來,文彥博說啥是啥,昭武帝從不反駁。但自從去年冬天開始,情況開始都變了,昭武帝會說不了,雖不經常說,可在丞相府‘建議撤換秦守拙’這件事上,他偏偏說了不。
昭武帝那里不松口,文彥博也拿秦守拙沒奈何,眼看著三堂會審迫在眉睫,只好責令魏錚義和曲巖親自出馬,又搬來都察院的頭頭王辟延,希望能壓住秦守拙的苗頭,卻不想一上來就被他拔了頭籌,反倒把眾官的氣焰打壓下去。
“請王爺上座。”秦守拙恭敬拱手道。
秦雷微笑道:“秦大人秉公即可。”說完一撩袍角,施施然坐下,舒服的點點頭,出聲表揚道:“不錯。”
秦守拙又跟秦雷熱乎幾句,才拱手訊問道:“王爺,是否可以開始了?”眾位堂官看著心里膩歪,但這是人家的地盤,人家想怎樣就怎樣,卻也輪不著他們管。
其實幾位大人都是人精,哪還不知秦守拙這番做作,是給下面看起來頗有些彪乎乎的狀師看的,可看那狀師一臉不屑的樣子,只怕秦大人這番功夫要白費了。
待秦雷點頭之后,秦守拙才猛地一拍驚堂木道:“升堂!”
“威武…”一干衙役分兩班列于左右,一齊從嗓子底下叫喚道。
待提威叫場完畢,秦守拙便清清嗓子道:“今有大理寺轉來數起案宗,著上諭、中書省令,交由本府審理。因數案被告皆系…”說著朝秦雷拱拱手,這才接著道:“隆威郡王殿下,是以數案并作一案,由本府開堂受理。”
說著又一拍驚堂木道:“帶原告。”在邊上等候已久的十幾個各色男女便被衙役帶了上來,只是神色都十分的張皇,跪在那里瑟瑟發抖,聲音更是如文鳴般細小:“叩見青天大老爺…”
‘啪’地一聲,秦守拙一拍那方木塊,怒斥道:“此處有王爺在上,爾等卻要先拜本官,到底是何居心?”
眾原告被他唬的一愣一愣說不出話,但也堅決不拜那殺害親人的兇手。
秦守拙眉毛一挑,冷笑道:“爾等狂徒可知不敬王爵有何后果,”說著便要拔出面前簽筒中的火簽,這玩意一扔出去,少說要杖責二十。只要衙門們認真些,立時便能將這群家伙悉數打暈,今天便可以收工喝茶了。
“且慢,大人…”一個拖長調的聲音響起,那東三省第一狀師羅鼎文便搖著折扇,不慌不忙的走到場中,朝堂上幾人團團拱手道:“王爺、諸位大人,學生這廂有禮了…”
眾人還未回話,秦守拙先冷哼一聲道:“你是何人?公堂之上為何不跪?不知道未得本官允許,這大堂上無人可以說話嗎?”他也特怕這看起來神神道道的青衣狀師橫生枝節,讓邊上幾個老狐貍抓住機會,給王爺上眼藥使絆子,那可就太沒面子了。
但那羅鼎文的鼎鼎大名,全靠一張顛倒黑白的利嘴所得,豈能被這三言兩語堵住,自以為很宋玉的歪嘴一笑,‘啪’地一聲合上折扇,這才朝秦守拙拱手道:“回稟大人,學生名喚羅鼎文,隴右祁陽人氏,昭武八年的舉人,被眾原告聘為此案狀師。因為有功名在身,可以見官不跪,是以學生沒有跪;因著是原告的狀師,按照《大秦律》規定,狀師可以替代原告申辯、抗訴,是以大人問原告,學生便可以回答,并能不算是唐突大人。”
這一席話說得如鐵鍋炒銅豆般嘎嘣嘎嘣的,噎得秦守拙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卻樂壞了邊上旁聽的文銘禮,心中暗贊道:“老子的眼光就是不錯,找了個如此毒舌的家伙,可夠這倆人喝一壺了。”邊上的曲巖等人的表情也輕松起來,心道:‘有這人在,我們就不用上陣了吧。’能不得罪秦雷最好,他們也樂得看戲。
那羅鼎文見這位府尹大人如此不堪,暗暗得意道:‘連俺們那的知府都不如,太沒有挑戰性了。’便準備乘勝追擊、一鼓作氣的奪過主動權:“大人方才無中生有、隨便鉤織罪名就要責打原告,請問大人依得是《大秦律》的哪一條?為何學生想遍律法,都找不到大人斷案的根據呢?”
他能以一介布衣縱橫東三省十幾年,與無數對手過招而不敗,狠大程度上要歸功于其對《大秦律》的爛熟于胸。此時的科舉考的是四書五經、破題策論,卻沒有涉及《大秦律》的題目,是以官員們大都對這部律法不甚了解,基本停留在現用現查的地步。
但秦守拙是個例外,這位大人可是老刑部出身,對律法極其熟悉,大秦律的很多內容還是他修訂的呢。是以羅鼎文想在《大秦律》上做文章,算是打錯算盤了。
唯一沉吟,秦守拙便冷聲道:“大秦律第十三條中,凡大秦百姓,若是白身,須見官則跪而行禮,違者可杖責二十。大秦律第十四條,凡大秦子民見嗣王以上王爵者,均應行二叩六拜大禮,違者以不敬論處,杖責八十、發配邊疆四千里。”說完面無表情的望著羅鼎文道:“本官說得對嗎?羅…狀…師。”最后三個字語帶挪揄,意思是別以為就你們狀師才研究律法。
見對方這么快便反應過并同時反攻,羅鼎文暗道:‘看來是遇到對手了。’但他什么樣的場面沒見過?面上毫無懼色道:“但大秦律上沒有規定原告必須給被告下跪。所謂‘法無明文不糾’的道理,大人應該清楚吧。”
見他如此活用《大秦律》,秦守拙心道:‘這是個難纏的家伙,我還需利用下主審官的權威。’想到這,啪得一聲,敲響驚堂木道:“一派胡言,若按你的說法,《大秦律》也沒有規定本官不得驅逐狀師,是不是本官現在便可以將你驅逐呢?”
“這…”羅鼎文沒料到這位大人如此難纏,稍頓片刻才拱手道:“學生對此理解在前,大人對此解釋在后,即使您解釋的權威,也只能規范以后的事情了,卻不能追溯方才的事情。”
秦守拙冷哼一聲,算是默認了他的說法,那邊羅鼎文也就坡下驢,讓一干原告不情不愿的給秦雷二叩六拜完事,雙方這一回合算是打平了。
一直沒事人一樣坐那的秦雷,看一眼滿面威嚴的秦守拙,心中不禁樂道:‘這家伙論才干絕無問題,人品雖然洼點,卻識時務,老子還真是賺到了。’卻也打消了時候與他算總賬的念頭。
畢竟人才嘛,無論到哪里都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