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文學)
離了青龍大街,秦雷沒有直接回清河園,而是拐到座落在鐵鼻胡同的館陶家里去了。
館陶正在和他老娘吃飯,見秦雷突然進來,娘倆捧著飯碗,一時竟有些愣神。
秦雷雙手合十笑道:“孤路過這里,大娘賞口飯吃吧。”館陶娘倆才反應過來,趕緊起身招呼秦雷坐下,秦雷伸手拉住要去殺雞的老太太,笑道:“等您殺好雞再做出來,孤都已經餓扁了。”說完指指桌上的面條鍋道:“吃這個就成,老聽張大哥說您的手搟面一絕,今rì可讓孤碰上了。”
老太太開心笑道:“王爺盡管吃,不夠俺再給你下。”說著舀一碗熱騰騰的面條子,再淋上些醬油麻汁,雙手捧到秦雷面前到:“王爺您慢用,也不知能不能受得了這粗鄙吃食。”
秦雷接過來用筷子一攪和,哈哈笑道:“孤沒那么金貴,向來不挑食。”說著便呼啦呼啦的吃起來,趁他倆說話的空,館陶又從里間捧出幾碟子冷盤,擱在桌上笑道:“卑職家里吃的清淡,王爺只能委屈了。”
秦雷嘿嘿笑一聲,風卷殘云的吃完一碗,這才抹抹嘴道:“莫不是在哭窮?你可是拿著王府頂薪的,就是一年四季吃熊掌也是夠得。”老太太見他吃的歡暢,又給他盛一碗,秦雷道聲謝,便繼續呼啦呼啦的吃起來。怕王爺不夠,老太太趕緊去灶間再下一鍋。
館陶把自個碗里的面條吃完,便擦嘴笑道:“有錢也不能胡吃海塞,而且屬下與老母都不算年青,更要惜福養身,是以平素飲食以熟熱軟素為主、且只吃七分飽。”
秦雷又吃完一碗,老太太又端了碗熱乎乎的面條子出來,慈祥笑道:“王爺再吃碗熱的。”秦雷哈哈笑道:“大娘家的碗不夠大,孤只能多吃幾碗了。”接過面條,又嫌它太熱,從冷碟中撥拉些油豆腐進去,朝館陶笑道:“你那是養生之法,卻不適合我們這些出力氣。”
館陶他娘聽了,咯咯笑道:“王爺是下力氣的?您太愛說笑了。”對于秦雷這話,她卻是不信的。
館陶心道:‘這位每天上躥下跳拿大頂,不是下力氣的是什么。’對他娘苦笑解釋道:“王爺那是練功來著,頗為消耗體力。”
說笑一陣,秦雷也終于吃飽了,便與館陶移到書房說話,自有粗手丫鬟上來幫老太太收拾。
把散落在炕上的書籍一規整,兩人便盤腿坐了上去,一人捧著一杯熱茶,相視而笑。
“相親相的怎么樣了?”秦雷懶懶道,吃得太飽,渾身舒坦,不想先說鬧心的事情。
館陶一臉苦相道:“我快讓我娘和石家弟妹折騰死了,從初三到今天,足足相了六回親,據說還有八場等著呢。”
秦雷瞇眼笑道:“很好呀,是不是感到‘花漸yù迷人眼’,挑花眼了呀?”
館陶使勁撓頭道:“那樣就好了,省的俺娘啰嗦。”
秦雷清啜口茶道:“從去年開始,你至少相了二十次親,高矮胖瘦黑白俊丑相了個遍,怎么就沒個中意的呢?你到底怎么想得?”
館陶尋思半晌,嘆口氣道:“我屬虎,今年三十九了。”
秦雷一臉不敢置信道:“真的嗎?單看你的樣子可不像。”
館陶一臉得意笑道:“那可能是因為我注意養生,所以顯得年輕些。”
秦雷呲牙笑道:“你理解錯了,我一直以為你四十九了。”
館陶差點摔倒在地,咳嗽幾聲道:“可能是不修邊幅所致吧。”怕秦雷調笑起來沒完,趕緊搶著道:“不管三十九還是四十九,都足夠當那些小女娃的爹了,你說我能有什么興趣?”
秦雷這才明白他的問題所在,一臉蕩笑道:“據說怪叔叔都是喜歡小姑娘的,尤其是青春天真型的。”
館陶搖頭道:“別人是別人我是我,反正我接受不了小丫頭,談不到一塊去不說,總不能讓人家將來早早當寡婦吧。”
秦雷搖搖頭,微笑道:“你這家伙很是善良啊,”說著詭異笑道:“你不會與樂布衣一樣,還是童男吧?”
館陶仿佛受到莫大侮辱一般,坐直身子瞪眼道:“王爺也是在上京城長大的,怎么沒打聽下秋風客有多少紅顏知己、青樓良伴?”
秦雷心道:‘我打聽那個干什么。’與他這么一笑鬧,腦子也漸漸擺脫了飽食帶來的凝滯,擺手笑道:“不想找太年青的簡單,去找個小寡婦、老姑娘什么的。”
館陶郁悶笑道:“屬下也覺得這樣挺好,不過我娘哪能答應張家大婦是個寡婦呢?”說著擺手道:“不說這事了,您這么晚過來,不會只是為了吃頓飯兼關心屬下個人問題來的吧?”
秦雷點點頭,面色陰沉起來道:“有個問題要請教你。”
館陶坐正身子,頷首道:“王爺請講。”
秦雷摩挲著下巴,反復斟酌下詞句,好半天才緩緩道:“不知你發現沒有,只要一進了京,孤就束手束腳,施展不開,仿佛…老虎闖進了深林,四面八方都不易察覺的藤蔓羈絆,空有一身力量卻使不出來。”
話匣子一打開,秦雷心中積郁良久的郁悶便傾瀉而出:“好似不論我有多大本事、多大的權勢,在這中都城中盡皆沒了作用。別的不說,就連一個小小的稅務司主事,明知是我的產業,也敢公然挑釁。”
館陶聽秦雷說完,捻須笑道:“王爺怕是當局者迷,您怎會被一個小小的主事困擾呢?真正困擾您的,還是他背后的巨掣。”
秦雷喝口茶,苦笑道:“這我都知道,就是心里憋得慌,”說著有些神往道:“遙想當年金戈鐵馬,揮斥方遒,那才是孤的戰場。”說著嘆氣道:“這些京都里的蠅營狗茍,實在是敗人胃口。”
館陶心中一陣默然,平rì里見王爺都是一副自信滿滿、飛揚跋扈的樣子,從沒想過他心里居然也有解不開的疙瘩。組織一下語句,他斟酌道:“王爺性情多剛烈少陰柔、雖智計百出,卻不喜陰謀詭計。確實最適合揮斥方遒,領百萬雄獅一統。”
秦雷苦笑道:“不要yù抑先揚了,我聽著別扭。”
館陶呵呵笑道:“沒有抑只有揚。王爺曾經說過,戰爭要為政治服務,便是把政治放在了戰爭之上。”定定的望向秦雷,肅聲道:“不管愿不愿意,政治都是貫穿您一生的,除非放棄一切權利,否則就要學著熟練運用它。”
秦雷嘆息一聲道:“你說的我都知道,可知道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說著一攤雙手道:“在我們的計劃中,這個階段應該是搶奪ZhōngYāng權柄,至少形成與文李三足鼎立的局面。但孤不喜歡這種掣肘、鉤心斗角的局勢,”雙手攥成拳頭,狠狠對撞道:“我要絕對的控制、說一不二的權威。”
館陶有些憂慮的望了秦雷一眼,突然明白了問題的所在,輕嘆一聲道:“王爺的問題不在您自身,而是因為您被某人影響到了。”
“誰?”秦雷瞇眼道。
“樂先生。”館陶毫不猶豫的答道。
“樂先生?”秦雷很不愿意聽到館陶說樂布衣的壞話。怪異的望了館陶一眼,見他一臉的坦蕩,這才壓下內心的不悅,輕聲問道:“理由是什么?”
館陶卻不回答他的問題,反而目露緬懷道:“您記得去年這個時候,咱們討論如何限制相權、控制軍權嗎?”說著指了指自己,輕笑道:“屬下當時說,應該撤銷宰相太尉,權利收歸于君主一人。屬下還記得王爺當時批駁了我。”
雙目炯炯的望向秦雷,館陶接著沉聲道:“當時您說,天下是萬眾之天下,把億萬蒼生的生死禍福系于一人之身,太不保險了。即使皇帝再英明神武,也有衰老生病的一天,怎么去處理繁雜的國務?”
“這還算好的,若是遇上個心術不正、只顧私yù的皇帝,豈不要把祖宗辛苦打下的江山敗掉?”秦雷點點頭,也回憶道:“當時孤說,國家權利不必也不能由一人獨攬。皇帝只要掌握好軍權,將相權分散開來,就能保證國家的長治久安。”看了看館陶,秦雷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了。”
館陶跪起身子,拱手肅聲道:“王爺當時的遠見卓識、震耳發聵,您說絕對的權利定會招致絕對的毀滅,相互制衡才能長治久安,屬下深以為然。然而樂先生信奉集權、矢志實現大一統,所以今rì王爺說‘絕對控制、說一不二’,屬下深以為是受了樂先生的影響。您不是在苦惱眼前的麻煩,而是在猶豫未來的選擇。”
秦雷心中一松,暗道:‘只要不是心里別苗頭就行。’右手虛按,讓館陶放松,他堅定道:“過往的思想有些偏頗,這一年里,我體會到了世必須集權。這個想法乃是自己產生的,并不是樂先生引導,你不要多想。”
館陶心中嘆息一聲,輕聲道:“王爺應該乾坤獨斷,屬下和樂先生只能是出謀劃策,最終拿主意的只能是您自個。”既然無法扭轉,他也只能接受了秦雷的說法。畢竟他沒有第二個十年零點看書可以浪費了。
只是浮在眉頭的黯然,怎么也掩不去。
秦雷裝作沒看見一般,無奈笑道:“咱們扯來扯去,卻沒有解決最初的問題——現在怎么辦?怎么解決這種處處掣肘的不利局面?”方才與館陶一番話,讓他清晰明白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困擾他許久的問題,自然也就煙消云散了。
館陶收拾起胸懷,思索片刻便輕聲道:“當前的問題是這樣,只要沒有徹底與李家撕破臉,您是不能派軍隊進入中都城的。,所以只能遵守目前的游戲規則。”
秦雷頷首道:“不錯,若是沒有李老混蛋,陛下早就剿了文彥博和他的徒子徒孫們。但我皇家與李家相互掣肘,倒讓文彥博過得益發滋潤了。”
館陶呵呵笑道:“但是您出現了,雖然原本并不起眼,但經過一年的神奇崛起,您已成為足以打破目前平衡的重要人物。”
秦雷沒好氣笑道:“攪局者而已。目前仍停留在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程度。”
館陶揪著稀疏的胡子,頷首道:“足矣,這就足以讓文家和李家對您除之而后快了。若是他們能短暫聯手,必定是因為您。”
秦雷聞言皺眉道:“這不值得榮幸。”
館陶卻一臉燦爛的笑道:“反過來想,在陛下和太后眼中,您卻是足以讓他們下活這盤棋的關鍵一子,他們絕不會眼睜睜看著您被擠兌下臺的。”
館陶的話便如醍醐灌頂一般,一下子讓秦雷開了竅,一拍腦門,爽朗笑道:“是呀,我這是個人英雄主義在作祟。為什么要一人單挑兩巨頭呢?應該把所有人都拉下水,大家一起玩才熱鬧嘛。”
館陶欣慰笑道:“不錯,獨樂樂不如眾樂樂。還是應該熱鬧些才好。”
秦雷霍得起身道:“你先在家好好休假,孤要進宮面圣。”
館陶失聲笑道:“現在都戌時末了,王爺還是明rì再去吧,難道要把陛下從被窩里拖出來不成?”
秦雷撓撓頭,笑道:“只能如此了,孤先回去睡覺,明rì一早便去面圣。”館陶趕緊起身恭送。
翌rì一早,秦雷果然天不亮就起身,早早的便到承天門前求見,等了小半個時辰,傳話太監才氣喘吁吁跑回道:“陛下有旨,隆威郡王于瑾瑜宮面圣。”秦雷隨賞一錠銀子,急匆匆往瑾瑜宮去了。
昭武帝來瑾瑜宮的原因很簡單,因為永福也在這里。說來也怪,昭武帝育有七子四女,卻唯獨寵愛永福一人。換句話說,他只有見了永福,才會想起自己還是個父親,而在別的子女面前,他總會想到,朕首先是個皇帝。
這種父愛沒有理由,也不怪山陽嫉妒永福,她時常捫心自問,同樣是公主,怎么在父皇眼里,差距就這么大呢?
秦雷進來時,昭武帝正在用一個精致的錘子,在外間敲著小核桃,神情十分的專注,每敲好一顆,都會方才邊上的盤子里。敲好的核桃仁已經覆蓋了盤底。
與坐在一邊出神的瑾妃對視一眼,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秦雷朝內間努努嘴,瑾妃雙手并攏放在腮邊,一歪頭,意思是永福睡著了。
秦雷朝母妃呲牙笑笑,便老實站在一邊,等昭武帝把核桃砸完。
好在剩的不多,不到一刻鐘,昭武帝便放下錘子,指著手邊的瓷碟對瑾妃道:“讓人把它碾成粉,早晚給永福煮一次粥,這玩意雖然不稀罕,卻補得很。”
瑾妃微笑著接過,柔聲道:“陛下都親自動錘了,臣妾怎能袖手旁觀了,自然要親手搗碎了。”
昭武帝高興道:“不錯,你去處置吧。”瑾妃福一福,又看秦雷一眼,便捧著那瓷碟下去,把房間留給了一對皇室父子。
昭武帝一邊用方巾擦手,一邊朝秦雷淡淡道:“你的身子好了?”他對秦雷總是冷一陣熱一陣。若要總結規律的話,就是用得著的時候熱,用不著的時候冷。雖然有些傷感情,卻是事實。
秦雷面露感激道:“勞父皇掛念,兒臣不勝惶恐。兒臣身子骨結實,卻是已經好了。”
昭武帝也就是一問,放下方巾道:“這會子有什么事啊?”
秦雷雙手一比劃,一本正經道:“有大事。”
昭武帝頓時被勾起了興趣,笑道:“什么大事?”
“有道是法不傳六耳,這事兒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還請父皇屏退左右。”秦雷一臉嚴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