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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帝王將相】 第二五二章 窮親戚

  (女生文學)

  秦雷面色一滯,心里暗罵道:老子怎么有這么個二百五侄子。

  “叔,他是你大爺…”見秦雷沒反應,伯賞賽陽又悶聲重復道。若不是馬艾給他個嚴厲的眼神,怕是還要說第三遍。

  秦雷瞇眼望向那老者,沉聲問道:“你可知道我是誰?”老者搖頭道:“老朽離京十幾年了,卻不認得王爺這樣的貴人。”說著卻又恍然道:“您這個年紀,又貴為王爺,必然是當今的龍子了。”

  秦雷點點頭,承認了自己的身份,冷冷道:“孤王乃當今昭武陛下第五子,隆威郡王是也。”老者滿臉感慨的望了秦雷一眼,還是緩緩跪下,兩叩之后便直起身子,行的卻是皇家宗族間的參拜大禮。

  秦雷并不讓他起身,清聲道:“孤王還有一個身份,乃是宗正府的大宗正,自然翻閱過族譜,對我皇家玄字輩三十三人也是有些印象,卻不記得有個叫‘仩’的。”

  聽了這話,俘虜中年紀較大些的開始黯然傷神起來,而那些年輕的頓時火冒三丈,大喊道:“我們也是秦氏的血脈,憑什么把我們刪出族譜?”

  秦雷看著這些人神情激動、不似作偽,心中微微一動,對那個站著的老者沉聲道:“你說你是皇家的,是哪一支的呢?”

  老者站直身子,傲然道:“天家一支!老朽乃是先帝爺堂侄,當今圣上的堂兄。”說著一指地上跪著的俘虜們,沉聲道:“這都是十七年前被迫害的皇室宗親!”

  秦雷‘哦’一聲,心中蹦出四個字‘五王之’,十七年前,當時還是信王的昭武帝的五位親哥:福王、德王、吳王、徐王、寧王,因為先帝于春秋鼎盛時突然駕崩、沒有立太子、也沒有留遺詔,為了那把金燦燦的椅子,大打出手,把個大秦打得險些傾覆于一旦。后來大秦的士族門閥聯手平,幾位王爺的勢力頓時煙消云散,被逼得自殺了事。大秦皇室在這場動中菁英盡喪,若非文莊太后橫空出世,九成九便要改朝換代了。哪怕是現在,旁落的權柄也沒有完全收回,大秦朝還是有三個聲音在同時說話。

  那五個已經見了先帝的王爺們,還留下了數目龐大的親近屬下。這些人自然要承受那些損失慘重的世家大族的怒火,若不是文莊太后護著,定然會被斬盡殺絕。饒是如此,五王的子女、妻族、屬下也被殺了個干干凈凈,只有那些關系不大的皇室近親逃的性命。

  看來這些人是當年的幸存者,秦雷心中暗道,面上卻仍不動聲色道:“既是宗親,為何流落至此,你且細細道來。”

  老者聽了,滿臉悲憤道:“大宗正容稟,十七年前,九大世家的人,在豐埠碼頭殺了咱們五位王爺闔府上下,計一萬七千余人,把小清河水都染紅了整整七天七夜。”一句話,便把在場眾人帶入了當rì的腥風血雨之中。

  場上頓時安靜下來,除了戰馬偶爾的響鼻聲,便只有老者沙啞蒼涼的聲音在回蕩:“那些畜生還不知足,又拿出了他們慣用的勾連陷害之法,污蔑我宗室上下,想要借機把咱們秦氏皇族掃除干凈,若不是太后神通廣大,卻連我們這些根本沒參與奪嫡的宗親也是活不下來的。”

  說著說著,老者眼圈已經紅了,用肩膀上臟兮兮的破布擦了擦眼角,嘶聲道:“雖然得以偷生,但那些畜生卻視我們為‘余孽’,將我們打入另冊,不許我們從宗人府領周濟、也不許作任何營生,還不許離開京畿,卻是要讓我們活活餓死。王爺可以問問他們,誰家沒有餓死過親人,又有誰家沒有被那些畜生掠去過女眷!”隨著他如泣如訴的講述,地上的俘虜們已經哭成一片。

  秦雷心中已經信了大半,輕聲問道:“后來呢?”

  秦玄仩嘆息道:“俺們在京里活不下去,眼看著就要悉數被逼死。還是嘉親王叔給我們指了條路,他說咱們宗人府兵的京山軍營閑置下了,那里既沒有出京畿又遠離中都,而且依山傍水,土地肥沃,只需下些功夫,就能從土里刨出食,不虞養活不了妻兒老小。于是我們一百多戶人家便真個從京里搬來了這里。”

  秦雷低聲問道:“過得可好?”

  秦玄仩慘笑道:“第一年什么都不會,好在有嘉親王從皇莊中挪些糧食接濟著,這才勉強度了過去。之后rì子倒是越過越好,再沒餓死過人,十幾年下來,還新添了三四百個娃娃…”說著長嘆一聲道:“但現在除了人,什么都沒了。也不知這個冬該怎么捱過去…”

  秦雷舉目四望,看了看垃圾堆似的廢墟,有些不好意思道:“孤王卻是燒了你們的家園。”他已是信了老者的話。若是力所能及,他準備幫一幫這些人。

  哪知老者蕭索搖頭道:“卻怨不得王爺,”說著朝秦雷艱難笑道:“您昨天來的時候看著這里的模樣,可有什么感想?”

  秦雷斟酌下用語,用個不刺激人的說法道:“仿佛剛遭了土匪似的。”

  誰知老者竟點頭道:“王爺明鑒,咱們這兒確實遭了匪災!”說著面色自豪道:“王爺若早個幾天過來,看到的景兒可是判若云泥的。那時候咱們京山村屋舍儼然、雞犬相聞,阡陌交通、往來耕作,黃發垂髫、怡然自樂,比起五柳先生的桃花源也不遑多讓。”

  “球!”伯賞賽陽終于忍不住叫道:“老倌兒忒不害臊,這也算是桃花源?太能扯了吧?”其他人雖不敢像他這般放肆,卻也壓低聲音輕笑,看來沒人相信。

  已經被秦雷下令放開的俘虜們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紛紛扯著嗓子向秦雷他們描述著過去的景象。秦雷趕緊舉手喊停,對眾人笑道:“誰不覺得自己家鄉好,孤王信你們便是。”

  滿身淤青、捂著左眼的秦霸憤憤道:“你這個王爺分明還是不信,你可以去問問那個老王爺,他整個夏天都住在這里的!”

  “哪位王爺?”秦雷看向秦玄仩,低聲問道。他卻不會與那渾人摻雜不清。

  “我們整個京山村的恩公,嘉親王殿下。”老者肅聲道。

  秦雷腦海中閃電般劃過老親王畫的那副絲瓜圖,當時光以為是老親王考量自己,卻沒想到還因為老王爺在這兒過了一夏的農家rì子,沾上了鄉土氣息,提筆傳神,這才畫出了幾個大絲瓜。

  還有太后懿旨中,三個要求的第一條:善待宗室。秦雷一直覺得與第二條耐心整軍重疊了,在秦雷的理解中耐心整軍、不簡單粗暴,就是善待宗室了,卻沒有必要分開來說。但老太后何許人?天下第一英雌也,放個尸比都是意味深長的,怎會啰嗦些沒用的。是以秦雷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今rì看來,這第一條,乃是讓自己善待這些人!第二條,才是指的京里那些熊包。

  想到這,秦雷對老者頷首道:“孤王信了。”說著沉聲問道:“怎么又會搞成那番樣子?還襲擊孤王的人?”

  秦玄仩突然心中一閃念,暗道:改變命運的時候來了。便福至心靈的一面大呼‘罪該萬死’,一面伏跪于地。他似乎是這些人的首領,見他如此,別人也跟著跪了下來,就連那秦霸也不情不愿的趴在地上。

  秦雷瞇眼看著這些人,也不阻攔。便聽秦玄仩恭敬道:“便是給我們一萬個膽子,也不敢襲擊王爺的隊伍,這其中卻是有誤會的。王爺容稟,咱們這京山村,在五天前的夜里,卻被打劫了。那些人也穿著黑衣,因而被孩兒們認錯了,求王爺原諒則個。”

  “起來說話吧。”秦雷頷首道,昨rì進村的時候,確實發現過村里遭兵災的痕跡。

  秦玄仩帶著幾百男子又給秦雷磕兩個頭,秦雷側身讓過,他們才重新站起來說話。

  待他們重新起來,秦雷仿佛自言自語道:“首都首都,首善之都,單說二十萬禁軍戒備森嚴,便足以讓京畿地區夜不閉戶了,又哪里來的大股流寇土匪呢?”要打劫這么大一個有不弱自衛能力的村子,可不是三五百人能搞定的。

  秦霸還沒有順過氣來,聽秦雷如是說,不由憤憤道:“一般盜賊是進不了京畿,但京畿的守衛們可是暢通無阻的。”

  伯賞賽陽大驚小怪道:“你是說禁軍?”

  秦玄仩接過話頭,微微顫抖道:“不錯,便是禁軍八大軍中的破虜軍!”秦霸雙拳攥得咯吱作響,憤恨道:“破虜破虜,他們本身就是虜,又有誰來破呀?”

  若是他們說別的部隊,秦雷聽聽也就算了,畢竟太后只囑咐他善待這些人,并不包括還要幫他們報仇。但破虜軍不同,就在幾個月前,秦雷的隊伍被其攆得落荒而逃不說,還有三百多弟兄折在他們手上。

  用秦雷的話說便是,這個梁子結大了,沒有十倍二十倍的代價是不能揭過去的。因而一聽到‘破虜軍’這個詞,有些昏昏yù睡的衛士們,頓時來了精神,眼冒綠光地凝神聽秦玄仩道:“五天前的深夜里,村里的狗突然開始吠叫。不一會,在村外放哨的族人便敲響了Jǐng鑼。”怕秦雷不明白,他又解釋道:“因為怕京里的大人們惦記著,俺們從一開始便很注意Jǐng戒,又在莊子底下挖了地道。”

  伯賞賽陽聽了,高興笑道:“看來是安然無恙。”

  秦玄仩嘆息道:“若是勤加cāo練定當如此,但這些年的太平rì子,卻讓我們麻痹了。很多人家光顧著收拾糧食細軟,都沒來得及跑到地道口,就被那些匪人縱馬沖進村來,堵住禍害了。”又有些慶幸道:“當然,若不是這個花了咱們全村十多年功夫的地道,怕是要被屠村了。靠著這個地道與地上的匪人周旋了兩天,許是怕走漏了風聲,見一時奈何不得我們,便撤走了。等俺們從地道里出來,外面便給他們糟蹋成那個樣子了。”

  說著拱手道:“沒想到俺們引以為傲的地道在王爺面前如土雞瓦狗一般,欽佩萬分之余,還要感謝王爺沒有痛下殺手,留下了咱們這些苦人兒的賤命。”

  秦雷微微搖頭笑道:“不必感謝,以后你就知道了,孤王是個很善良的人。”石勇、馬艾,還有眾衛士們,齊齊在心里翻個白眼道,您要是善良的話,麥城里那幾萬亡魂怕要氣的再死過去一次。

  但不知底細的秦玄仩他們除了覺得這位王爺怎么一點都不謙虛之外,并沒有任何不適,仍舊誠惶誠恐的表示感謝。

  秦雷喜滋滋的接受了他們的謝意,好半天才想起自己的問題,問秦玄仩道:“你怎么知道那是破虜軍?”

  “老朽壯年時曾在兵部當差,對大秦所有主戰軍隊都了若指掌,這些人雖然極力隱藏身形,卻瞞不過老朽的眼睛。”秦玄仩很肯定道。

  秦雷點點頭,也不想深究了。心道一事不煩二主,就把這筆帳記在破虜軍頭上吧。這下算是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了,秦雷才有閑心問道:“你們的老弱婦孺呢?”這四五百人從十二三的半大小子到秦玄仩這樣六十多、尚能飯的小老頭,應有盡有,就是沒有女人、小孩,以及靠三條腿走路的老人家。

  “回王爺的話,老朽擔心那些匪人再來,便打發他們都躲進京山里了,那里有當年府兵挖空的山洞,挺隱秘的。”秦玄仩果然是這些人的頭領。他接著道:“俺們這些男人留在這里,一是收殮親人,二是想等徹底安全之后,重新把村子收拾出來…好過冬。”

  伯賞賽陽聽了,撇嘴道:“老倌兒又吹牛開了,俺們來前這里又臟又臭,哪里曾打掃拾掇過?”

  秦玄仩知道他的地位僅次于秦雷,不敢怠慢,認真解釋道:“過兩天,若是那些匪人再也不來了,俺們就著手收拾。”說到這,又有些黯然道:“說實在的,這房子倒是不愁,大不了都在山洞里過冬。但糧食被搶了個精光,別說越冬,現在就已斷糧了。”

  聽老叔說到這,秦霸點頭不迭的地證明道:“俺已經兩天沒吃飯了。”

  “怎么不早說?”伯賞賽陽埋怨道:“待會散了,你跟我走,管飽。”

  聽到‘管飽’二字,秦霸兩眼直冒綠光,舔了舔嘴唇,卻指著自己的鄉親悶聲道:“俺不跟你去,俺得在這守著,不能讓他們被人欺負了。”

  秦雷不禁莞爾,阻止伯賞賽陽繼續與他摻雜不輕,向秦玄仩問道:“下一步什么打算?”

  秦玄仩迷茫的搖搖頭,噗通跪下道:“請王爺指點迷津,救救俺們這兩千來號宗親吧。”

  秦雷心道,你不說我也得管呀,誰讓太后有交代呢。面上卻為難道:“這個嘛…”停頓半晌,見秦玄仩他們的脖子都快伸斷了,他才沉吟道:“不瞞你們說,宗正府兵重組了,因而京山大營也要重建了。”

  嗡的一聲,地上的秦姓老少爺們們面色灰敗起來,這下連家園都不是自己的了,天下之大,竟無他們的無立錐之地,一個個不由垂頭喪氣、如喪考妣。只有秦玄仩不這么認為,他覺得若真是這樣,這位年青王爺完全沒必要啰嗦,直接下令驅逐便是,沒必要多費口舌。

  想到這,秦玄仩拱手道:“請王爺垂憐。”

  望著跪了一地的窮親戚,秦雷微笑道:“重建個幾萬人的軍營,是個浩大的工程,因而孤王希望你們能留下來做工,這樣至少過冬沒問題吧。”

  秦玄仩心道,不管別的,先黏上你再說,便俯首道:“謝王爺!”

  見老叔答應了,秦霸喜上眉梢,直起身問伯賞賽陽道:“你方才說得還算數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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