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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孟覺曉一路聽著沉默不語,路邊一排簡單的茅舍前站著兩個帶著勉強的笑容的小娘,一身衣服雖然舊,但是洗的干干凈凈。見孟覺曉的目光看來,這兩個小娘趕緊把頭低下。高老漢見孟覺曉的目光掃一下時停頓了一會,隨即眉頭微鎖,心里還道孟覺曉見怪,連忙解釋道:“良家的小娘做這個沒本錢的營生,都是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都是家里沒有男人,又有老弱需要過活,雖說大人菩薩心情開倉賑濟了,可是架不住家里老弱再生個病什么的。沒辦法啊,她們就是為了家人能活下去。”

  高老漢這是多心了,孟覺曉剛才就是隨意的看了一眼,皺眉是因為想到這么多人暫時是安頓下來了,以后呢?得想辦法把人都遣散了,不然遲早要鬧出點事端來。高老漢一解釋,孟覺曉反倒是明白了。這兩位小娘做的是人類最古老的沒本錢的營生之一,看看這個環境,每日估計也掙不下幾個錢來。但是為了生存,她們還要繼續做下去。

  再想到一路走來,這些流民們為了生存,自己動手修建了臨時的住所。官府救濟加上已經開始組織大家出工的事情,流民的情緒看上去都很穩定。即便是這兩個小娘,做了這種營生,看上去也很平靜。或許是因為比起之前的絕望,看見了生的希望的緣故吧。

  高老漢的話讓孟覺曉感觸很深,中華民族的生命力之堅韌全世界稱第二別的民族不敢稱第一。這些失去了家園的流民,就想是原野上的野草,漫長的冬天過去后一場春雨下來,又能迸發出勃勃的生機。

  “你們誰帶了錢?”孟覺曉回頭問了問兩位跟班,孟仁、孟德湊出兩串錢,由孟仁遞過來道:“就帶了這些。”接過銅錢,孟覺曉走到兩個臉色蒼白的小娘跟前,默默的蹲下,放下兩串錢后默默的走開。身后響起一陣低低才抽泣聲,是那種悲苦到極致的近似無聲的哭泣。

  孟覺曉沒有勇氣回頭,繼續沿著狹窄的過道往前走,走出這甲的安置點,前方路邊的樹上釘著一個木牌上寫著“二十二甲”的字樣。每一甲都有編號,看來錢師爺等人做事是下了功夫的。

  “百姓如此,是我們這些官員的罪過啊!”孟覺曉站住,悠悠的嘆息了一聲。身邊跟著的高老漢聽了這話,不禁雙手一捂眼睛扭過頭去。

  這時路邊一個正在紡線的婆娘沖出來,噗通一下給孟覺曉跪下,怯怯的低聲道:“求大人救救小女!”孟覺曉愣住了,邊上的高老漢見狀連忙上前,抬腳便踹翻這婆娘道:“你這賊婦,怎么敢擋大人的道。你也不打聽打聽,大人為了大家多辛苦。修要拿你家那點破事來煩大人,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

  孟覺曉見剛才還慈眉善目的高老漢突然變得的如此兇惡,不禁微微不快的低聲道:“住手,讓她說話。”高老漢急了,連忙回頭連連作揖道:“大人有所不知,她家女兒被城里徐大善人家的徐二爺看上了,留下一斗白面帶回去過好日子享福去了。這婆娘死心眼,死活不答應,徐二爺的家丁這才動的粗。徐家二爺還說,他們家大爺是府衙里的推官,告狀打官司隨便。大人每日為百姓操勞,這等破事怎好還要讓您操心。”

  這高老漢一番說辭下來,孟覺曉當即把臉拉了下來道:“高老漢,我看你是欺本府年幼,跟本府耍花樣吧?”

  高老漢頓時嚇的一哆嗦,忙不迭的跪下大聲道:“大人,小的冤枉。”

  孟覺曉冷笑道:“冤枉?這都是你設計好的吧?以為本官年幼,想激起本府義憤插手此事對吧?哼!本府最討厭別人給我刷手段!”

  高老漢被說中心思,頓時唬的整個人都趴在地上連連告饒,這一幕確實是他設計的,剛才認出孟覺曉時便讓這婆娘在路邊裝著紡線,等著孟覺曉一到便出來喊冤。

  那婆娘見孟覺曉一下就看穿了,頓時潑天般的大聲號哭起來,哭聲凄厲的斷斷續續的大聲道:“大人,您是活菩薩,事情是奴家哀求高大叔幫忙的,要打要殺都落在奴家的頭上吧。”

  “閉嘴!不許哭!”孟覺曉陡然一聲大喝,這婆娘嚇的嘴巴閉上,神態驚恐目光敬畏的看了一眼孟覺曉,立刻又把頭低下,整個人跪趴在地上不住的磕頭。

  “不許磕頭,站起來說話。本官有說過不管么?這是你哭哭啼啼的,怎么好把話說清楚。再者有冤情,為何不去府衙擊鼓鳴冤,本府是那種不管百姓死活的昏官么?攔路喊冤,你這是在輕賤本府的清譽。”孟覺曉一通說罷,那婆娘和高老漢都聽的傻愣愣的。想說話又不敢。

  “我們家大人不是心理裝著百姓,能這個時候還出來巡視么?府衙就在城里,今后有什么冤情,都可以去擊鼓告狀。都像你們這樣攔路喊冤,大人還怎么出巡?你一家的冤情耽誤了大人的巡視,就是耽誤數萬流民的生計。”邊上的孟仁還算好臉色的說了一通,也算是給了個解釋。

  孟覺曉嘆息一聲道:“都起來說話吧,本府為你做主。”

  那婆娘見孟覺曉和顏悅色的,一臉的驚魂漸漸的平靜下來,高老漢一臉的慚愧,上前扶起那婆娘道:“老二家的,大妞那丫頭有救了,趕緊跟大人說說清楚。”

  婆娘抽泣著站起,低聲說起了自家的遭遇。原來這婆娘乃是雄州治下百姓丈夫姓慕,原本家里有良田十幾畝,日子過的也算湊合。奈何年前遼人打草谷洗了家園,丈夫帶著婆娘和兩個女兒一個兒子,一家人往雄州城里逃難。不料到了城外,雄州城的衙役在城門口設卡,衙役們如狼似虎,扣下了自帶的財物不說,當天便給攆出了城。慕老二爭辯了幾句,被衙役一頓暴打吐了血,一家人在大路邊見沒了活路,哭天抹淚的差點就全家尋死去了。一個過路客商好心,給了點干糧還告訴他們,河間府來了個新知府,正在大肆的賑濟災民。靠著一點干糧,一家人艱難的走到河間府,剛到地方慕老二就傷病發作倒下了。慕二娘帶著家里的大丫頭進城去,把貼身藏著一枚玉佩送進了當鋪換了點錢,讓十五歲的大妞去買藥,慕二娘去買了材料回去,慕二娘會紡線,靠著賑濟一家人也能活下去。

  不想大妞買藥的時候,被人盯上糾纏,大妞倒也機靈,當時拿著藥跑了。不想被人綴著到了城外,不一會之前藥店遭遇的惡人帶著家丁來了,報上名號乃是徐家二爺,接下來的事情就很常見了。慕老二和慕二娘死活不肯答應,徐家老二帶來的家丁虎狼一般,丟下一斗白面,生生把人拉走了。高老漢出來勸解,當時還吃了那些家丁的兩鞭子。百姓怕官,徐家老大徐祖銀又是推官,慕老二氣的吐血昏迷了一天,差點一口氣沒順上去了。醒來后掙扎著要去告官,被大家勸住,說官官相互,去了也白搭。

  慕老二說新任知府孟大人是青天,可以上他那去告狀。邊上的人又勸,你這樣子去告狀,怕不是沒見著孟大人,就被打出門去了。最好還是高老漢出了個主意,說孟大人經常來安置點巡視,待那天再來,攔路喊冤便是。于是這才有了剛才的那一幕。

  孟覺曉聽著牙根緊咬表情鐵青,慕老二一家本來就夠慘了,沒了家園逃難出來。雄州地方官員不說救助,衙役們還扣下他們帶出來的一點可憐的身家。這不是逼人走絕路么?至于徐家的事情,孟覺曉自然不會放過他們,只是現在時候不到就是。

  “今日之事,不可對外傳。三日之內,本府會給你家一個滿意的交代。”孟覺曉沉吟一番后不疾不徐的說道,慕老二這時候從窩棚里掙扎著爬出來,要給孟覺曉磕頭。

  “好好歇著吧!身體要緊!”孟覺曉扶住他,扭頭對高老漢道:“派個人到府衙去找夫人取一貫錢回來,先給慕老二看病。回頭官司了了,本府會讓徐家賠錢,你們再還回去就是。”

  不給他們拜謝的機會,孟覺曉繼續往前巡視。一路走來各甲的甲長都在路口迎接陪伴,流民自身的生存能力讓孟覺曉嘆為觀止,只要給點糧食給個干活的機會,這些流民就會想方設法的改善生存的條件。一路上擔心暴雨給流民帶來的澇災,實地一看其實沒什么太大的問題。各甲在指定的位置里搭建窩棚,窩棚四周由甲長組織人等挖好排水溝,大雨帶來的水量順著溝流淌到邊上的運河里,一路走來地上難得看見大面積的水洼。

  走了一個時辰前后,天近黃昏,孟覺曉上馬回城。這個時候城里的街道上行人不多,都是行色匆匆的樣子,天黑了要回家。中國人及其重視家的觀念,老婆孩子熱炕頭,這種生存方式深入人心。

  突然前方傳來一陣凄慘的哭喊聲,孟覺曉隱約聽見后本能的勒住馬,回頭問孟仁:“聽見有人哭么?”

  “好像是聽見了。”孟仁剛剛答道,前方又傳來一聲叫喊:“爹、娘。”

  “走,去看看!”孟覺曉策馬順著聲音過去,沒一會前方一家客棧前遠遠的看見幾個圍觀的人,哆哆嗦嗦的沒人敢上前,就在那里縮頭縮腦的看著。

  “敬酒不吃吃罰酒,徐二爺看上你家閨女,那是她的福氣。這兩串錢當做彩禮,人我們帶走,你收是收,不收也得收。”一聲驕狂的聲音傳來,孟覺曉聽了覺得格外的刺耳。

  再仔細一看,客棧里兩個家丁架著一個歲數不大的女孩出來,女孩的嘴巴被捂著叫不出聲,雙腳凌空亂踢,掙扎著不肯去。客棧里頭又出來一個穿著長袍留著八字胡的男子,背后還插了一把折扇,一身紈绔打扮。這男子身后還跟著兩個家丁打扮的家伙,攔住一個正在往外追的男子,地上還坐著一個衣衫凌亂哭天抹淚的婦人。

  “帶你們家閨女去享福呢,怎么想不開呢?再追踹死你。”兩個家丁惡狠狠的威脅著,手里的棒子一陣亂舞,作勢要打人。

  “天啊!這河間府還有沒有王法?我要去衙門告你們!”追出來的男子被搡倒在地,嘶啞著嗓子高呼。

  “告?你去告一個試試看?王法?河間府我們徐家就是王法。”那紈绔模樣的家伙這時得意洋洋的回頭說,一扭脖子揮著折扇對家丁道:“再跟上給我往死里打,打死了算爺的。”

  周圍百姓敢怒不敢言的場面,孟覺曉看的清楚。客棧的店家只能去扶那對夫妻起來,借此表達內心的同情。

  “拿下!”一聲冷峻的聲音陡然響起,發出聲音的正是悄然來到的孟覺曉。孟仁和孟德兩人嗖的翻身下馬,大步流星的往前沖。兩個架著姑娘的家丁只是覺得眼前人影一晃,脖子挨了一下,身子一軟就倒下了,被架著的姑娘給救了下來,掉頭就往客棧的院子里爹娘肯前跑,一邊跑一邊哭喊著:“爹!娘!”

  徐家三虎的名頭,孟覺曉也是才從高大強的嘴巴里曉得的,最近事情多也沒怎么出來,沒想到今天剛在城外聽說了徐家老二為惡的事情,現在又親眼看見了一幕。

  孟仁孟德的本事平時難得看見他們施展,今天一動手孟覺曉算是明白了,這兩外上了戰場未必是什么猛將,但是論近身的格斗,絕對是高手。二人動起手來快如閃電,不過是一眨言的功夫,四個家丁全躺地上翻白眼,兩人抱著手笑瞇瞇的看著那個紈绔打扮的家伙。

  “我x,你們是誰?敢管你徐二爺的閑事。”那紈绔雖然看啥了,嘴巴卻是很硬。瞪著眼睛朝孟仁孟德吼,還把折扇往后頭一插,擼起衣袖作勢要親自動手。一聽這個口氣,孟覺曉知道這位是誰了,徐家老二徐祖德。

  “他嘴巴太臭!”孟覺曉做了抬手掩住鼻子的動作,孟仁立刻一個上步,一伸手揪住徐祖德的衣領。這家伙生的高高壯壯的,力氣應該也是有的。他也是想躲來著,可就是躲不掉,本能的伸手來抓孟仁的手,小肚子上已經挨了一下結結實實的。“嗷”的一聲參見,徐祖德張嘴要罵人時,孟德在后頭抬腳狠狠的戳了一下膝蓋窩子,徐祖德不受控制的跪在地上。接著孟德扭住徐祖德的雙手,給他來了個蘇秦背劍,死死的按住時,孟仁的巴掌過來了。

  噼噼啪啪的一頓狠抽,至少抽了二十幾下。開始徐祖德還張嘴幾次要說話,后來想張嘴都沒能力了,兩腮幫子被抽的腫的像豬頭,嗚嗚嗚的發出不知道什么意思的聲音。

  “什么時候徐家人代表王法了?”孟覺曉這才翻身下馬,慢慢的走到徐祖德跟前,抬手啪的又是一個耳光抽上去道:“你家代表王法,那皇上算什么?朝廷算什么?本府算什么?”

  說完這些,孟覺曉轉身對眾人道:“徐祖德當街行兇,正好被本府撞見,自有王法等著他。大家既然看見了,回去宣傳宣傳,就說河間府的衙門的大門隨時開著,只要有人擊鼓鳴冤,本府就會受理。”

  “青天大老爺啊!”人群中不知道誰喊了一聲,眾人跟著一起喊了起來了。一干圍觀百姓,發瘋似地鼓掌叫好,一時間也不知道從哪里冒出那么觀眾來,一陣歡聲雷動的場面。

  這地方距離府衙不遠,不一會高大強帶著幾個衙役過來,押上人帶了回去,那一家三口人也被帶回衙門問話。孟覺曉等在人群的歡呼聲中回府。

  回到衙門進了書房,把高大強叫進來,孟覺曉問起徐祖德在城里的所作所為,高大強答道:“徐祖德開著一家青樓,這些女孩被搶去,先由他來開苞,然后丟到青樓里作踐。城里人都知道這些,但是司馬剛在任幾年,但凡和徐家打官司的都倒霉看,所以沒人敢說話。”

  “司馬剛?”孟覺曉笑著低聲說了一句,想起帽子問題。

  “對了大人,小的忘記匯報了,司馬剛死了。今天中午得到的消息。”

  “你說啥?死了?”這一下孟覺曉吃驚了,司馬剛不是裝病么?怎么就死了?這樣一來,林巧兒不就成了寡婦了?寡婦門前是非多啊。

  “確實是死了,打聽到的消息說是暴斃!具體的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城里人都傳開了,說是司馬剛在河間府為惡太多,老天爺要收他。”高大強提起這個話題,倒是很興奮的樣子,他是本地人,自然清楚司馬剛在任期間,把個河間府禍害成什么樣子了。

  “你去準備一點禮物,本府去吊唁一番。”孟覺曉想了想,還是決定去看一看。司馬剛是混蛋,但是在朝廷沒有處理他的前提下,作為接任的官員,是必須去一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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