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以為,讀書當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孟覺曉神態鎮定,不卑不亢的說完這句話時,整個屋子里陷入了一種奇怪的安靜之中。
宋代大儒張橫渠給出的這個答案,為后世無數讀書人視為最高境界。現在從一個后生小子的口中吐出,當真有震死人不賠命的意思。
周致玄身為學政,可沒少讀圣賢書,孟覺曉這個答案,可以說正是周致玄畢生追求的一種境界,只是之前沒有人用語言總結出來罷了。
“好!好!好!”一連三個“好”字后,周致玄突然正了正衣襟,瞬即猶豫了一下,回頭哈哈大笑朝高縣令道:“高大人,山城縣的縣學辦的好啊,出了此等出色的學子,高大人功不可沒。”周致玄剛才是想玩一出高雅的把戲,臨時想到自己的身份向孟覺曉這么一個小孩子行禮后來一句“聞道有先后,可以為師矣”,那還不把這孩子給嚇著了。所以周致玄正了正衣襟之后停下了,這里有自矜的意思,也有點被這個答案鎮住的意思。
原本以為要被黑一頓的,沒想到事情居然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這讓高縣令也是分外驚喜。同樣原本以為飯碗不保的崔夫子,看見這種變化時也是心頭狂喜,臉上抑制不住的笑。教出好學生,他的功勞自然是少不了一份的。
因為表現優異挽回了影響,高縣令和崔夫子看孟覺曉都分外的順眼,周致玄這時候笑著對眾學子道:“諸君,孟生所言,周某贈與諸君共勉。”
說罷周致玄滿意的看了孟覺曉一眼,沒有再說啥,與高縣令等人出去了。臨出門時,周致玄突然站住,回頭笑著問:“孟覺曉,為何明知本官為學生,仍不稱本官為大人?”
周致玄本來心情不錯,只是突然想到孟覺曉一直稱自己為先生,莫不是想拜師?想到這里,周致玄心中頓時一驚,便停下來問上一句。心道如果孟覺曉順勢提出拜師,此子便是那心術不正之人,想必是事先看出端倪來,故意做作的心機深沉之輩。
孟覺曉臉上微微一怔,隨即拱手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道:“大人即為學政,便是全省學生的先生。學生以為,大人做這個官,不是看重權利,而是為了做好全省學生的先生作育英才。是故,稱大人反倒違背了先生的本意!”
這個答案回答的很快,一點都不像是做作的樣子。周致玄這才斷定孟覺曉沒有在裝,但還是面無表情的轉身走了。周致玄雖然為官勤勉為人清高,但是在官場多年也不是白混的。確定沒看走眼,周致玄才放心的離開,誠然他也不希望自己欣賞的學生是那種人。
欣賞歸欣賞,周致玄出門之后再沒回頭,在高縣令等人的陪同下四處走走看看,便回了縣衙。
教室里的學院們大致分為三堆,孟覺曉、張光明、曹毅三人一堆,幾個平時夫子很欣賞的以薛映浩為首的七八個人一堆,其他還有七八個中間派一堆。
平日里就屬孟覺曉這一堆人不受夫子待見,雖然沒有刁難,但是直接無視倒是有的。
當官的和夫子們離開后,教室很快又騷動起來。張光明和曹毅興奮地湊到孟覺曉跟前,中氣十足大嗓門的張光明笑道:“行啊,沒看出來你小子還有這一手,這會臉露足了。”
說話時張光明的語調陰陽怪氣的,眼睛還猛的往薛映浩那邊掃。孟覺曉昨日問了莊大栓才明白薛映浩為啥不喜歡自己,原來薛映浩住的薛家村和孟家莊相鄰,兩村自古為了灌溉的水源沒少械斗,屬于世仇。
所以兩個村子無論做啥都要別一別苗頭,讀書方面也一樣。不過這些年孟家莊沒有出什么讀書方面的人才,薛家村十幾年前出過一個舉人,這方面把孟家莊壓的死死的,進而演變成這十幾年薛家村全面壓制著孟家莊。
薛映浩對孟覺曉的不對付,是從進縣學的那一天開始的。孟覺曉的學問一般,但是為人善良謙和,人緣很好。薛映浩雖然處處為難孟覺曉,但是有張光明和曹毅這兩位在,薛映浩也不敢太過分,只能是在學習上壓死孟覺曉得到夫子的欣賞后,有事沒事在夫子面前說孟覺曉的小話,還拉了一幫人孤立孟覺曉。這也是導致孟覺曉成績中等,卻和兩個不怎么讀書的家伙混的很好的緣故。
薛映浩今天算是丟了人,面對張光明的冷嘲熱諷,臉上一種紅一陣白的。他實在沒想到,平時看著不怎么地的孟覺曉,居然能在學政大人面前語出驚人,并且讓學政大人失態了。一直以來自詡把孟覺曉壓的死死的,今天的變化讓他有點措手不及了。
“露臉?讓人上門退婚鬧的十里八鄉的都知道了,那才叫真的露臉。出了這種事情,你也配做讀書人?”薛映浩惱羞成怒,開始說難聽話。原本以為戳著孟覺曉的疼處了,沒曾想孟覺曉絲毫沒有反應,倒是先把張光明的火給點著了。
對孟覺曉生病的事情心里有愧的張光明,聽到這個話立刻臉色一沉,一個箭步沖到薛映浩跟前瞪著一雙牛眼怒吼:“找死么?老子不介意教訓你一下!”
張光明是商人家庭的孩子,薛映浩倒也不怕他,梗著脖子大聲道:“你動一個手試試?”
“不要!”孟覺曉擔心事情鬧大,看見一貫的行動派曹毅已經悄悄的摸了上去,趕緊喊一聲。可惜已經晚了!悶聲出現的曹毅抄起書桌上的一方硯臺,手一揮啪一聲脆響,硯臺結結實實的拍在薛映浩的臉上,墨跡弄的一身。
薛映浩倒在地上,雙手捂著臉在地上躺著,發出“嗚嗚”聲,也不知道是在哭還是在叫疼。“這硯臺不結實!”看著摔成兩半的硯臺,曹毅拍拍手笑了。
孟覺曉見狀心里微微嘆息,這個仇算是徹底的結下了。倒不是怕薛映浩,只是眼下孟覺曉自覺啥根基都沒有,多個仇人不是多一堵墻么?薛家當年出的那個舉人是薛映浩的叔叔,眼下在京城里做官,誰知道對日后的科舉有沒有影響?再說孟覺曉打心眼里覺得薛映浩是個小人,所謂寧得罪君子莫招惹小人,在沒有實力一出手就能捏死他的時候,孟覺曉不想跟他起沖突,這也是最近一直壓著不讓張光明和曹毅搞他的緣故。
眼見薛映浩倒在地上呻吟,曹毅湊上前去,蹲在薛映浩的跟前壓低聲音道:“小子,聽好了,再無事生非,小心你的狗頭。”
“你們在做啥?”一聲暴喝之后,崔夫子出現在門口,看見倒在地上的薛映浩,崔夫子臉色一沉道:“周大人還沒離開呢,你們就鬧事?誰干的?”
“我!”“我!”“我!”三個人異口同聲的叫了起來,崔夫子一看這三個人,眉頭微微皺的跟“川”字一樣。這三人中間家境最差的是孟覺曉,換做平時崔夫子拿孟覺曉做替罪羊也是尋常,只是今天孟覺曉為縣學挽回了負面影響,也算替他抱住了飯碗,再拿孟覺曉開刀那也太不厚道了,再說周大人欣賞的學生,他也沒膽子在周志遠沒走時亂來。
崔夫子正在猶豫的時候,曹毅沖著兩人露出一個微笑,低聲道:“二位兄弟別搶了,老子早就不想讀這個鳥書了。”
說著曹毅轉身對夫子道:“夫子,一人做事一人當,薛映浩出言不遜,學生先動的手。”
曹毅的老子是縣尉曹威,這讓崔夫子有點為難,不過轉念一想有曹毅出來扛著也好,不然還真不知道該怎么選擇。于是崔夫子冷冷的哼了一聲道:“看我怎么收拾你。”說罷對著一干平時與薛映浩交好的學生吼:“還不送他去看大夫?在周大人面前臉沒丟夠是吧?”
說罷崔夫子摔了摔袖子出門走人,找曹威告狀去了。幾個人等抬著崔映浩出門,其他人看看沒敢留下面對孟覺曉他們,紛紛溜將出去不提。
“曹兄,小弟受點委屈又有何妨,如今累的了你。”孟覺曉嘆息一聲,感激的說。曹毅聽了一擺手道:“這廝鳥,早就想揍他個七葷八素了,今次要走了,再不動手便沒機會了。”
孟覺曉聽著一驚道:“怎么要走?”
曹毅道:“家父說我不是個讀書的材料,讓我學武從軍去。年后就走,到大名府一個古舊處習武。如不是這樣,我才不會明著動手,本來還尋思著那日夜間敲這小子的悶棍。”
記憶中曹毅人雖然胡鬧,但是人不壞,除了不喜歡讀書,也沒做啥傷天害理的事情。曹毅要走,孟覺曉心里多少有點遺憾時,張光明笑道:“我等三人意氣相投,不如結為兄弟吧。”
孟覺曉聽了心里猶豫,對這些他還真沒啥太感興趣。曹毅倒是興奮的一拍手道:“正合我意!”如此,孟覺曉只能是帶著笑容道:“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