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凝云馬上道:“多謝寶三哥體諒!請您來回去還要在楊公公面前替我多多分辯。至于提款的事情,只要德隆能卸板開業,我親自將銀子送到府上。”說罷示意烏開地。
后者立刻送上一個紅色的綢子寶:“一點年節小心意,寶三爺莫要嫌棄。”
寶余入手一掂,至少有十兩。這是很重的禮了。當即滿臉笑容,道:“冷老爺此番脫困,吉人天相,將來必有一番大事業。”
冷凝云趁機問道:“寶三哥,這年節里頭楊公公為何突然要提款?還要得這么著急?”見寶豐面有難色,馬上又道,“是我多嘴了!”
這倒讓寶余不好意思起來,何況他剛才又拿了一個大紅包。有心想要賣好。便低聲道:“還不是家里頭起了風波。”
“怎么說?”冷凝云頓時來了興趣,他其實多少猜到了。因為這幾年和德隆的接洽都是經小楊公公之手,楊公公從不過問。
“唉,原本小的也不該多嘴。不過冷老爺也不是外人。只提醒您老一句話:楊公公是楊公公,小楊公公是小楊公公。”
這話說得很明白了,看來“父子反目”這個消息是坐實了的。不過他著實想不到她們父子相忌已經到了如此地步。
“是,是,多謝寶三哥指點!”
寶余匆匆離去,冷凝云正想將各處送來的相關材料再歸置起來看一看,理一理線索的時候,外頭又有仆人來報:“順天府劉老爺派人來了。”
“快請。”
冷凝云心想這是瞌睡送枕頭,原本想過了初五再去找他,商議啟封的事情,沒想到臘月三十居然就來了!
來得是順天府的一位書辦。冷凝云也認識。進來之后并不多客套,只是告訴冷凝云,劉推官請他馬上去柳泉居。
這個時辰去柳泉居,說是午飯太遲,說是晚飯又太早。何況今日又是除夕。
這劉推官到底有什么火燒眉毛的事情,要著急見他?莫非這楊公公的關說已經到了鐘府尹那里?
他來不及多想,當即吩咐備轎,去柳泉居。
因為前頭的教訓,縱然柳泉居就在城內,負責保護的鏢師頭目也不敢大意,專門派了四名鏢師,并平日里上夜巡邏,有拳腳功夫的家仆七八名一起護送。
原本冷凝云出門絕不肯擺這么大的陣仗,但是此刻他只能聽鏢師的安排。畢竟,德隆和和連盛再也折騰不起第二回了。
但是如此一出門,動靜便小不了。而在德隆門外蹲守的形形色色的人員免不了要指指點點,有人憤而怒罵,有人就要攔轎哀求,還有人投擲糞土垃圾的。幸而門口常駐有順天府衙役維持秩序,將人趕開,這才免了一場風波。
一行人迤邐往柳泉居而去,除夕的午后街面上已經幾無行人,除了寺廟門廊下蜷縮著的難民之外,只有行色匆匆的伙計和賬房――他們要趕在天色落黑前討要賬款。等封門鞭炮一響,便無討債之理。一個年關就算又過去了。
街面上白雪皚皚,不知何時又飄起了雪花,端坐在呢轎子里的冷凝云不由自主的掖了掖貂皮襖。明代原無穿著皮草的習慣。且與滿清交兵,商路斷絕,皮草更是罕見。但是本時空元老院大肆販賣遼東皮草,1637年的京師氣溫遠不是棉襖能夠抵御的。因此掩人耳目的“南洋皮草”在達官貴人中風行起來。
到得柳泉居門前,卻已有順天府衙役前后門看守,看這模樣,這劉推官絕不是請自己來喝酒的。
不會是一場鴻門宴吧?再轉念一想似乎又無這個必要。
進的門來,早有伙計等候,將他引到后院樹林中的三楹平房前。
冷凝云來柳泉居多次,知道這是一片杏林。春天的時候對花飲酒,亦是京師達官貴人的一大雅事。入冬之后枝條蕭瑟,一場大雪之后卻是瓊條銀枝,配著紛紛揚揚的雪花,分外靜謐。
他剛剛走到廊下,只見順天府一個相熟的書辦已經迎了出來:
“冷老爺,”書辦低聲道,“鐘大人在里面等您。”
“鐘大人?”冷凝云一驚,“不是劉老爺么?”
“劉老爺也在,只是鐘大人慮及以他的名義請您過來,未免物議有駭。”
“是,是。”
聽說是鐘炌請他來,冷凝云不覺打足了十二萬分的精神。這為鐘府尹為人清廉耿直,對商賈雖不侵凌,但亦無好顏色。完全是以“四民”相看待。
面對這樣的人即要姿態放得極低,稍有驕縱之色大概會“杖四十鎩稍其氣焰”,屁股非開花不可。但是若是唯唯諾諾,只一味“大人高明,小人該死”,更遭鄙夷。別想著再談事了。得有個不卑不亢的態度才行。
好在他也是有底氣的。冷凝云來京師外勤局特意通過關系,為他捐了個南京國子監監生。雖然監生之名在明末很是不堪,但它到底是朝廷的功名。有了它,官員們便不能對他予取予奪,肆意凌虐,可以說是個很好的護身符。
書辦轉身進去,不多片刻,有仆人出來:
“大人傳見。”
“是的。請引路。”
說引路,實則就是上臺階進屋而已。傳喚的聽差揭開門簾,示意冷凝云入內。進門一看,卻是個頭發花白老者,大約六十上下。端坐在窗前的一張方桌上。拿著一本折子正在瀏覽。
桌上只有許多折子和信函并一套文房四寶。
聽得他進來的聲音,卻渾似不覺;冷凝云只好等著,這一等就是好幾分鐘。
時間不算太長,但是這下馬威的意思卻很明確了。
只等他放下折子,端起茶盞飲了一口。冷凝云才撩起衣襟,做了一個長揖,報名道:
“學生冷凝云,參見大人。”
“喔,你就是冷大掌柜!”鐘炌的眼睛已經老花了顯得有些渾濁,看人的時候甚至要瞇縫起來,然而目光犀利,仿佛能將人刺透一般,將他從頭望到底。“久聞大名。”
“不敢不敢,學生在京城經營錢業,在行當里略由薄名。”
“你豈是略有薄名,簡直是大名鼎鼎。”鐘炌頗為譏諷的說道。
這可不是一句好話,冷凝云平日里拜會官吏,雖然不過一介監生,但是大家看在他背后的門檻面子上,總有一個座位。沒想到這位鐘老爺一個“坐”字都沒有,大有審問犯人的意思。
好在他從事金融行業多年,早就練就了一副上好的涵養功夫。繼續畢恭畢敬的站著。
“聽聞你前不久剛剛被匪人所陷。如今安然脫險,真是可喜可賀啊!”
“多謝大人!說來學生此番脫險,一是靠順天府、宛平、大興兩縣緝捕的兄弟全力追緝,震懾責膽,使得歹人不敢輕舉妄動;二來也是聘請的鏢師救援得力。這都多虧了大人平日里治理有方。”
“你倒是很會說話,難怪京師和宮里頭的大佬,都愿意為你說話。”鐘炌點頭道,“坐。”
“多謝大人。”冷凝云此時才松了口氣,當下欠了欠身子,在旁邊的官帽椅上落座。
雖然落座,卻無茶水。顯然,他算不上“客”。
“今日把你叫來,是一樁事情,要與你商量。”
“不敢,有什么事,大人盡管吩咐。”
“宮里頭,還有外面,都有人向我來打招呼,讓我盡快給你的錢莊啟封。”鐘炌說著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冷凝云,“關于啟封一事,我原也無不可。畢竟本來查封亦非我的本意。”
“是,當初大人查封敝號,可以說是救了敝號。若無這樣的霹靂手段,學生被陷的這段日子,德隆是決計支撐不下去的。”冷凝云恭恭敬敬地說道。
“嗯,”鐘炌點頭,“啟封原沒什么大不了,不過一紙文書而已。只是有一件事,我頗為擔心。”
“請大人明示。”
“有人說,德隆十分不穩,內里虧空,所以外頭持有德隆票子和存折的人,都在等你開門兌換。”鐘炌目光炯炯,“我雖未曾營商,但是這錢業里的花樣也是略知一二。都是十只鍋子九個蓋。給你啟封容易,若是落到再要查封的地步,怕就是很難看了。若是釀成了民變,你這個監生的名頭和你背后的門檻怕也是照護不了你!”
原來是為這件事。聽到這里,冷凝云的心完全放下了。原來他擔心的是這個!
他想了想說道:“大人憂心市面,擔心民生,學生欽佩之極,我順天府百姓有如此之父母,實乃幸事!”
這不過照例的客套話,以鐘炌的身份自然不必理會,只聽他的下文。
“大人如今擔心的,是德隆的銀根緊不緊,有沒有能力兌付。這一點,學生可以保證,若無人惡意擠兌,絕無問題。”
“此話怎講?”鐘炌問道,“這票子和折子不都是你們德隆發出去的嗎?”
“大人也許知道,學生被陷之時,市面上謠言很多,有些不肖同業以低價兌換了他人手中的銀票。最低的甚至有只及票面一兩成的。學生所憂慮的,正是此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