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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七節 京師(五十四)

  冷凝云在屋子里昏天黑地,不知日月,完全失去了時間的概念。囚禁他的屋子不但窗戶外面風雨板全部放下,里面還加了一層黑布。不管什么時候都點著燈。這讓他完全失去了時間概念。

  困了就把油燈關掉睡覺,等醒來的時候,就會發現油燈又被點亮,只是被捻的很小。

  一日三餐都有人送來,屋門口也是內外兩層簾子,總之就一點都不透光,什么也看不到。

  除此之外,這伙劫匪待他倒還不錯,不但一日三餐精潔可口,房內還預備了完璧書坊出版的“澳洲書籍”。每日里送替換衣物,兩個丫鬟貼身伺候。端茶遞水,盥洗更衣。還配他下棋抹牌,唱曲彈琴,若他有什么躁動的表示,亦可侍寢。

  冷凝云在德隆也算是大老爺日子過慣了的人,這么被無微不至的照顧卻還是頭一回。真得是哭笑不得。好在他干金融出身,什么陣仗都經歷過。

  對方隱隱約約似乎亦是一個穿越者,想來不會太過兇殘,對方綁架自己亦是為了求和,至少一段時間之內性命無虞。

  以元老院的風氣來說,元老的性命高于一切,不論是文的還是武的,相信接到自己寫得書信,很快就會有所安排。

  因此他是能吃能睡,因為無處走動,只能在屋子里做囚徒健身,再搞搞雙人搏擊之類。

  這一日,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有人進來行禮說:“請老爺換個地方安置”。言罷,便有人進屋用繩索將他手腳束縛住――卻不捆緊,只是限制走動。口中也塞了一枚口銜。最后套上了一個黑布頭套。

  這會他是昏天黑地,只任人牽著他的手,小步而行,前面有人提示他抬腳過門檻,下臺階。忽然皮膚一涼,微微有風吹過――大約是到了室外。

  “請老爺升轎。”言罷,便有人引他入轎。不一會,便聽得有人低聲道:“起轎!”

  轎子抬起,一路晃晃悠悠。外面甚是安靜,偶有貓犬吠叫之聲,卻不聞打更。大約是個荒涼的村落。隨著時間漸長,只覺得轎子漸漸起伏顛簸,時不時還能聽到轎夫的低聲警示。轎外風力漸大,空氣中還有植物散發出來的青澀氣味。

  大約是進了山?冷凝云心中疑惑,空氣中有隱隱約約傳來水邊植物腐爛的臭味,似乎又有湖泊河流。

  不知過了多久,他已是昏昏欲睡,轎子又停了下來,有人攙扶他出轎,又一次登堂入室,去除束縛之物。

  頭套去除,冷凝云睜開雙眼,搖曳的燈火刺的他眼睛一痛,他再次閉上眼睛,過了會,才重新睜開,適應了黯淡的燈火。

  這間屋子雖和前面的一間內部陳設不同,但是該有的物件家具一件不少,只是家具比前一間要粗糙簡陋不少,梁柱亦無什么裝飾。再看舉架高度也低了不少。雖說簡陋,依舊是磚瓦房,看起來象是鄉間殷實地主人家的房屋。

  窗戶依舊和前面的一樣,被遮擋的嚴嚴實實。外面一片死寂。

  他估算著,自己大概坐了差不多一個時辰的轎子,距離原來的地方并不太遠。一路行來幾乎沒有聽到過行人的聲音,多半還是在鄉下的荒僻處。

  面前擺著一張方桌,桌上亦是一盞澳洲油燈,油燈前擺著一碗藥湯,繚繞的蒸汽在燈火的光暈下顯得朦朧而迷離。

  冷凝云活動了下脖子,他偏了下頭,一柄斜倚在側旁椅上的長劍映入他的眼簾。

  隨即一個聲音自身后響起:“不要回頭。”那聲音溫和,聽起來暖暖的。聲音卻是雌雄莫辨。

  冷凝云的頸椎馬上僵住,他回答道:“是。”

  那聲音再次響起:“先生一路辛苦了。”

  冷凝云沒有說話,默默聽著。

  那聲音道:“今日宿店,只為叫冷先生松泛一二,冷先生養尊處優,身嬌體貴,此刻身在逆境,怕你急火攻心,奔波勞苦,耐受不得,冷先生貴人,死不得。先生眼前,是安神、卻火、補氣的湯藥,請用。”

  冷凝云順從的端起桌上的湯碗,喝了一口,苦澀味頂的他皺了下眉頭。

  那聲音接著道:“冷先生,一會先生的兩位婢女會來伺候您洗腳、出恭、飲茶、吃喝,若聽到敲門聲音,請面壁而坐,不要與來人對面。只要依聽安排,不要掙扎、不要多事,冷先生自會平安。”

  冷凝云道:“全憑好漢吩咐。”

  那聲音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我看過澳洲人的書,書很好,是救世之論。”

  冷凝云心頭突的一跳,口中輕輕“哦?”了一聲。

  那人不再說話,手越過冷凝云,取走了斜依在一旁椅子上的長劍。

  冷凝云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取劍的手,那手很白,泛著光。

  身后的門砰的關閉了。

  冷凝云環視四周,看著這昏暗的房間,他忽然想起了剛剛那柄劍。

  自宋代以后,長劍便失去了作為武器的用途,被刀所取代,逐漸退出了戰場,淪為文人雅客的裝飾佩玩,或是將相王侯彰顯身份的禮器,有些大明的官員和將官,甚至會佩戴一柄木劍來裝腔作勢。

  但那劍不同,那劍很長,木質的紅鯊魚皮劍鞘,劍柄一把半長,可單手握持,也可雙手合握,劍格處雕有纏枝花,劍柄首上開有穿繩孔,孔中系著暗紅色的挽手繩,劍柄的纏帶泛著淡淡的腥紅,那是滲血的顏色,昭示著這是一柄殺人劍。

  冷凝云呆呆想著,他見過的武人,不論大明官軍、鏢行武師、江湖好漢,沒人實戰用劍,所以那劍才會讓他如此印象深刻。

  那劍紅紅的,紅的觸目,紅的刺心,紅的,像一道傷口。

  兩匹健騾拉著一架大車,自大路上轔轔行來,車上貨物堆的不高,但車輪深深碾入沒有鋪裝的路面,留下深深的車轍,可知車輛重載。

  老馮穿著臃腫的棉服,堆坐在騾車上趕著大車。

  老馮顯得有些萎靡,與老馮的人不同,他的鞭子分外精神,鞭把是紅棗木的,和熟皮的軟鞭連接處裝點著一簇蓬松撲撒的紅纓。每過溝坎的時候,老馮都會看似隨意的一抖手,那軟鞭的鞭稍立刻就會在騾子頭上適時炸響,打醒騾子的精神,發力拖拽,打響一鞭,加力三千,只有最好的車把式才配有這樣的從容和慵懶。

  十余個雜色服飾的伙計跟著大車緩步而行,

  廖三娘、趙良簡和劉暢各乘一匹雜馬,三匹馬呈一線三點拉開,護住大車頭尾,小八子騎著頭驢子跟在廖三娘身后。

  廖三娘出城有段時間了,那兩輛用作障眼的大車已經回去。她繞了幾圈,確認無人跟隨,才與銀車匯合,往城外莊子趕去。

  出城的時候,順天府把守各處的幾個快手幫閑都瞧見了,此刻大約會去向劉推官報告,不過劉推官已經暗中說過,他們大可“便宜行事”,只要不在城中打打殺殺,鬧出莫大的動靜來,順天府只作沒看到。

  廖三娘停住馬,從懷中抽出手帕,沾了沾額角的汗水,眼角余光一掃,見小八子心事重重跟在后面,不禁有些奇怪,問道:“你這猢猻,平日里沒個閑時,今日是怎的,犯了時氣嗎?”

  小八子夾了夾驢子,趕上前來與廖三娘并駕停住,他吞吞吐吐半晌,忽然抬頭大聲道:“三娘子,我誠心認你做個干娘,還懇請你應允。”

  廖三娘一怔,隨即笑道:“我才多大年紀,哪能收得這般大的兒子,平白叫人閑話。”

  老馮瞥了一眼,臉上似笑非笑。

  小八子猶豫一會,突然翻身自驢子上滾了下來,就著土地,砰砰砰磕了幾個響頭,高聲道:“入得局來,承蒙三娘子看覷提攜,感恩不淺,小子家貧命賤,無以為報,只豁出這一副潑皮身子,但有廝并斗殺,小子以為干娘前驅,刀槍叢林里沖進滾出,雖死無憾,但請三娘子成全。”

  廖三娘右手輕帶,胯下那馬略一偏頭,“噗嗤”打個響鼻立住,前蹄不安分的刨騰幾下。

  小八子用眼角余光看向廖三娘,逆光之下只能見到一個黑色的身影,卻看不清面目。

  馬上人半晌無聲,小八子心頭一沉,心中只覺不好,思忖今日怕是心愿難遂。

  豆大的汗水自小八子的臉頰滴落沙土,小八子心中忽然有了絲悔意,不該這般倉促,廖三娘雖說豪邁,亦是個女子,臉皮大約沒有男人那么厚重。此事還該拜托他人從容溝通運作,兩方定下才好說開。今日如此莽撞,等于將廖三娘擠住,若是駁回,便再無可旋回。

  忽然耳邊一聲沙沙的笑聲響起,廖三娘道:“皮猴子,便收了你,只我眼刁手硬,規矩又多,眼中不揉沙子,犯錯不饒,你可熬得打?”

  小八子心頭大喜,一骨碌起來,道:“多謝干娘成全,小子皮粗肉厚,罵也受得,打也吃得。”

  廖三娘道:“起來吧,雖是干兒,回去后也當下帖擺酒,算拜入我廖家的門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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