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嬋又把自己娘家和夫家的情況大致和他說一遍,以免萬一髡賊上門盤問的時候露餡。
“只是學生寄宿此地,雖有叔侄名分,畢竟也是男女有別…”易浩然又開始擔心起來。
“先生…莫要擔心,待得明日街面稍安,奴家還要托人帶信報喪…”
易浩然這才想起,這堂屋地里的棺材里還躺著秋嬋的亡夫呢。他趕緊起身,在案上捻了三枝香,到棺前默默禱告,將香插上。
既然要辦喪事,秋嬋的親戚們自然要來幫忙辦事――這等中產人家,又在戰亂時期,就算不能停靈滿七七,至少也得過了三七才能發送。期間陪靈伴宿家中一直不會斷人,自己作為“長輩”留在這里幫辦喪事,不會引起懷疑,也不會引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物議。
想到這里,不由松了一口氣。
一松勁,瞌睡也上來了。秋嬋道:“表叔,且去后面的書房歇息…”
“不用,不用,”易浩然擺手道,“侄女請自便,我在這里歇息一下便好。”堅決不到后房去。
秋嬋知道他是避諱和自己“孤男寡女”,道:“這里還停著靈,表叔…”
“不礙事。”易浩然看著幽幽燈火下的的黑漆棺材,道,“我上過戰場,是死人堆里爬出來的。這里停的又是侄女婿的法體。沒什么好怕的,我也不忌諱這個。就算是在這里為侄女婿守夜陪靈了。”
秋嬋暗暗贊他是個方正君子,她掛念后房里熟睡的孩子,便往后面去了。
易浩然又叫住了她:“若那賊人有什么物件落下,一定要收好。違礙的東西或是埋起來,或是明日引火做飯時候燒掉。”
“奴家省的。”
關照完,易浩然的頭往板壁上一靠,立刻沉入了夢鄉。
朱全興帶著大部隊一走,解邇仁心里著實有點虛,畢竟這筆桿子不如槍桿子實在。而且這區區一個連的駐軍在他看來也少了些。
“待在后方不覺得,到了前線才覺得安定的生活來之不易啊。”解邇仁看著這劫后的梧州城,感慨道。
不過在元老或者歸化民面前,他解邇仁就顯得“從容自信”。他在梧州府衙里設置了臨時軍管會,立刻開始了工作。
解邇仁出發前就領到了“梧州市政府”的大印,又專門刻了一方大號的個人私印,正憋著要蓋。立刻關照人準備安民告示。
這安民告示是民政口編制的,分為上下兩部分。上半部分是固定格式的填空文章,用的是半文白的句子,闡述元老院是“吊民伐罪”、“光復大宋”,要百姓們“各安本業,毋須驚慌逃散”云云。使用的時候填上具體的城市名稱就可以了。
下半部分是空白,這是由各地的軍管會自行根據本地情況填寫的各種行政命令。其實這些行政命令亦是大同小異,內容無非是實施宵禁、清查戶口、招降散兵潰卒、官吏衙役等“舊公務人員”限期報到等等。
解邇仁在舊時空練過書法,一筆毛筆大楷還算可以見人,就不勞煩歸化民或者留用人員來謄抄了。當下用了端詳一番,又端端正正的蓋上“梧州地區公署”和他的“梧州地區主任解”兩方大印。
“立刻找人照樣謄抄五十份,蓋章后交給善后局,要他們派人全城張貼!”
發完布告,下來就是開展實際工作了。他的秘書已經把梧州知府審案的公案改成了他的辦公桌,上面放上了公文紙、文具,就等著他這個“大宋梧州知府”來發號施令了。
要論工作,眼下當務之急自然是善后。不過善后工作千頭萬緒,僅僅民政口編印的《縣級行政領導工作手冊》上羅列的就有賑濟災民、修繕城池、整頓市政、清查戶口、整頓治安、穩定市場…等等一大堆事務。
各種請示和報告源源不斷的涌進了他用作辦公室的梧州府衙大堂上。梧州不像廣州,有一大套元老班子,在這兩廣攻略的末梢節點,千頭萬緒的事情只能堆給解邇仁一個來決斷。從好的一面說他是“圣躬獨裁”,從糟糕的一面說任何人單獨面對這千頭萬緒的善后政務,要保持鎮定也頗不容易。
何況解邇仁手下的歸化民,連伏波軍的一個連加上他的生活秘書和勤務員都算在內也才一百三十人。真正受過行政訓練的干部不過二十幾號人。很有些捉襟見肘的意思。
他想起在出發前政務學習班上聽過,行政辦事一定要分出輕重緩急來。什么是“急”,什么是“緩”,并無一定的標準,完全看行政首長當時面對的具體情況。
梧州的當務之急又是什么呢?解邇仁想了想,要做的事情很多,但是最要緊的莫過于保持社會秩序安定。
和無血開城的廣州不同,梧州雖然成功阻止了焚城大火,但是城內不少地方還是遭了亂兵的搶劫和火焚,大批房屋被毀,流離失所的百姓極多,他們拖兒帶女,扶老攜幼的擠在街邊和廟宇等處,不但饑困交加,還容易引發時疫和各種治安問題。特別是其中還隱藏著許多脫下號衣的潰兵――是社會穩定的一大隱患,必須盡快加以解決。
解邇仁思索再三,列了三條“當務之急”。
第一是清理救濟難民,維護治安,保證社會穩定;這是穩定民心的當務之急,無需贅言。
第二是修復城防設施,確保城市的安全。梧州被圍攻之后城墻殘破,留給他的守軍又不多,縱然一時間明軍無力反攻,也要嚴防周邊的匪盜趁機擄掠。特別是西江流域還有一個潛在的危險:八排瑤暴動。朱鳴夏急匆匆的帶著第一旅的主力回肇慶也正是為此。天順七年大藤峽瑤民暴動時期,首領侯大茍曾經帶著七百人夜襲梧州,沖進梧州城,殺死了布政使宋欽,俘獲總兵陳涇,戰斗力不容小覷。
第三是恢復梧州的內外交通,讓梧州這個兩廣的商業物流中心重新運轉起來。梧州地處兩廣交界,處西江、潯江以及桂江三江交匯口,自古以來便是粵桂咽喉,嶺南之交通樞紐,更是廣西的“水上門戶”,可謂四通八達。所謂“握桂西之鑰匙,連粵東之福地”。調控著西江這個黃金水道之閘門。雖然現在戰火正幟,但是只要戰事稍一平息,這條黃金水道就會流通起來。
不過這三件事都牽扯到糧錢的問題。只是梧州的存糧損失很大,特別是米商的私人存糧,被幾次“征用”和搶劫之后損失慘重。公庫存糧則大部分被搶運走了。到底剩下多少錢糧企劃院特別搜索隊正在清理盤點,具體數字要幾天后才能知道。
向聯勤要糧食是不現實的,聯勤從三水往梧州運糧本身就受限于運力,存糧緊張,現在不從梧州“現地調達”糧食就算是支持他的工作了。
少不得又要拿本地的老財開刀,要他們“樂善好施”一回了。解邇仁心想。
主意打定,他立刻叫來趙豐田 “你去通知善后局的人,要他們午后1點到我這里開會。”
“是!”趙豐田轉身就要離去,解邇仁又叫住了他問道:
“許可還在城里嗎?”
“許首長在城外的俘虜營里審問俘虜,不在城里。”
“你派個人請他今天晚上到我這里吃晚飯,順便商量些事!”
其實他也沒什么特別的事要和許可商量,只不過解邇仁頭一回一個人主持工作施政,身邊沒有其他元老,多少有些心里沒底。
許可雖說是海軍出身,到底也是軍人,可以請他就梧州的防務安全提提看法。
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集思廣益下總沒錯。解邇仁想。
此時,在城外的一處破廟中,許可正在秘密會見駱陽明。
駱陽明是許可派人以“辦理善后事務”為名,從鋪子里叫出來。家里上上下下都為他捏了一把冷汗:這給副爺當差,自古就是落不到個好字的。搞不好把性命丟了也難說。
此刻,破廟的方丈室內,倒是其樂融融。許可見到了“孤狼”之后,把他狠狠的夸獎了一番。弄的駱陽明很是不好意思――他久不在“綠區”,對臨高的言辭用語多少有些不習慣了。
“…多余的話我就不說了。你的嘉獎很快就會由中心發下來。其實,比起這個嘉獎令,你對梧州做的貢獻即使幾十年幾百年也會有人記得贊頌。”許可說道,“下一步的工作,你打算怎么辦?”他注視著眼前這個中年商人的眼睛,“中心給我臨場的處置權。你要是想回去,可以幫你安排:不管是回臨高,還是到元老院治下的任何地方――比如你的老家三水――都可以。搬家、住處和工作都不用你操心,要是愿意繼續經商也可以幫你開店;如果你愿意留在本地工作,我也可以安排。”
駱陽明搖搖頭:“我不想回去了,三水那地方去了只能徒增悲傷。何況阿桃也不愿意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