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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五章 風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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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十幾個人往那里一站。都是眼睛精光四射,身形淵停岳峙,一派的大家風范,一看便知,都是一些江湖好手,但此時臉上皆是憤懣異常,再仔細看,還能發現些驚訝,也許是沒想到這利州綠林中,還能碰到這樣硬扎的對手,有那么兩個,看徐六口出不遜,還微顯贊賞之色,顯然也是欽佩在這種時候,還能如此硬朗,果然是一條不可多見的好漢子。

  但這些人雖然堵在大廳門口,卻無一人上前動手,便那死了弟弟的漢子,也只是如同餓狼般盯著徐六,顯然是恨極了對方,但腳卻像釘子般釘在地上。并不往前邁上一步,這并不是拜火神教律下極嚴的緣故,也是因為這些神教弟子雖說都是殺官造反的班頭,圖的也和普通江湖人物不同,但大多都自小混跡武林,一身的江湖習氣不改,這十幾個人便都自恃身份,并不愿上前欺負一個受傷之人,若是官兵,這個時候哪里會管那么多,早就一擁而上,將對方砍倒在地再說其他了。

  “王大當家的,呃,大祭酒,大事還沒說,就弄出這許多麻煩,當初找到咱們的時候可不是這般說的吧?將大伙兒請到這里來,就已經很傷同道情義,再要動刀動槍的,恐怕咱們這些人在這里也坐不穩當,你們說是不是?”一個黑臉膛的漢子,說起話來總讓人感覺有些生硬。

  這人耳朵上掛著銀環,頭發盤在頭頂,帶著布搭子,這本是蠻族特有的打扮,但這人卻又穿了一身漢人的粗布衣服,半蠻半漢。看上去有幾分詭異,但在座的人卻都知道,這個叫胡麻的家伙據說父親是個南邊的一個蠻王土司,母親則是個利州商人家的小姐,開始時做的是鹽茶生意,打交道的自然是南邊的蠻族了,但到了他這里,由于父親那邊已然年老,幾個兄弟爭位,他自然爭不過幾個兄弟,也就回到了利州,母家的人也看不上他,他一怒之下,上山拉攏了幾個蠻族村寨,做起了沒本錢的買賣,蠻族本就極度排外,令官府頭疼的很,剿不是辦法,和吧,卻更讓這些家伙增添了十分的氣焰,所以他手下的人雖然不算多。但卻活的分外自在。

  這次來青龍嶺,也是因神教有人對他們有大恩,蠻人最重恩情,他不得不來,至于是打蜀軍,還是殺秦兵,在他看來都是一樣,不過都是些漢人罷了,就算打不過,往大山里一鉆,誰又能追得到他們?

  本來漢人打生打死都不關他的事,但他在蠻族呆的久了,蠻族人最看重寧折不彎的好漢,看這漢人漢子雖然瘦了些,但說話硬氣,打起架來也不含糊,他這里便也佩服到了心里去了,自然要說上幾句,保下這漢人好漢的性命,不過到底不過是一半的蠻族血統,說起話來不似蠻人般魯直,卻是有板有眼,不但將其他人也拽了上來,還擠兌著讓對方不敢動手,也算是超水平發揮了一次。

  周圍的人懼于魔教聲勢,雖心有不滿,但卻都猶豫著不曾言語,這時見有人出頭,都是連連點頭。有幾人更是趁機出言附和。

  “是啊,當初咱們可是講好了的,不傷同道和氣,愿意不愿意的,總歸不能喊打喊殺吧?”

  “神教行事這般霸道,看著可是讓人心寒啊…”

  “徐當家的乃我利州豪杰之翹楚,若是死在這青龍寨,傳出去了,江湖同道們怎么看?請大祭酒三思。”

  其實這些人未必是為了徐六,雖多少有些是為他之前說的所感,但歸根結底,卻是因為兔死狐悲,物傷其類,魔教來勢洶洶,利州諸人卻是一盤散沙,眾人雖為魔教所迫,便難免起了同仇敵愾之心。

  不過最終說出一句有用的話的還是一個高大漢子,“都說買賣不成仁義在,既然徐當家的不愿參予,又不能因此將消息泄出去,不如這樣得了,請徐當家的在青龍寨呆上幾日,也養養傷。等神教做下大事,再定行止不遲,想來徐當家的也是聰明人,到時就算…也不會故意跟神教為敵不是?”

  那邊廂堵在在廳門處的十幾個漢子都是怒目而視,今天圣教死了一個人,若是不能留下這人的性命,圣教的臉面往哪里放?他們都也覺著,圣教隱匿江湖這么多年,聲勢果然已然大不如前,便是一個小小的利州販馬的蟊賊,也敢當面和圣教作對。再想想這些日子行事,波折重重,遠不如想象般輕松如意,若不能重立圣教威嚴,讓江湖中人知道圣教不可招惹,今后還不定出什么亂子呢,還不如干凈利落的將眼前這個家伙宰了,也好收震懾之效,但沒有大祭酒發話,他們卻不敢擅自做主的。

  但這時方進之啪的拍了一聲巴掌,本來已然陰沉到極點的臉色瞬間便泛起了和煦的笑容,“都退下去,咱們神教可不能讓人說是不懂待客之道。”

  看著一群手下憤憤退出大廳,方進之這心里也別提多膩歪了,這火兒也一竄一竄的往上冒,但說實話,他并未將利州這些人的話放在心上,殺一個徐六,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他自小習武,雖然由于天資所限,稱不得高手,但眼力卻還在,方才兩人交手,雖然快如電光火石,但他卻看了個清清楚楚。

  這徐六并不見得身手比自己屬下高出多少,甚至頗有不如,但那彭立性烈如火,上來就想跟人分個生死,輕敵之意一覽無遺,本來他從大廳之外猛沖而入,還占了些先機,但驀然見到對手氣勢高漲,并非隨意可欺之人,竟然下意識的有了遲疑,這是他犯下的第一個致命的錯處。

  再有就是這彭立在他大哥照看之下,生平從未與人生死相搏。更別說遇到堪堪勢均力敵的對手了,兩人同時出拳,那徐六卻是勇悍異常,根本不顧及自己的生死,兩人同時出拳,彭立還要快上一線,力道本來也比對方大的多,若能先一步擊中對方,最后肯定是徐六立斃當場,自己只會受些輕傷罷了。

  但壞就壞在,先是聲勢被奪,接著見對方根本就在和自己拼命,不閃不避不說,直直一拳打向自己心口要害,怯意立生,立馬就想閃避開去,也不想想,在這生死一瞬之間,哪里還容你有什么遲疑。

  所以,一慢一快,兩人幾乎是同時擊中對方,但彭立肝膽已喪,這力道竟然大減,雖說擊中對方胸口要害,但卻不能斃敵,那徐六哪里還會客氣,先是一拳因自己疼痛之故,失了些準頭,卻是一拳打在彭立胳膊上,彭立左臂立斷,接著趁對方亡魂皆冒之時,接連兩拳,一拳打中對方胸口,一拳擊打在對方腦袋上,挨了這兩下,彭立哪里還會有性命留下。

  死一個人不算什么,但卻丟了圣教的臉才是真的,但他欲行的是大事,這些江湖恩怨現在能放下便也得放下,行大事者,不拘小節,圣教弟兄也是安穩的時日太久了,早就忘了當年先祖方臘公以及諸位教中先人們的勇烈,也該是給他們提個醒的時候了。

  不過讓他輕松放下此事的只是因為一個人而已,便是這位蠻族的胡麻,圣教若想在川中立下根基,驅逐秦軍,借助蠻族之力的日子長著呢,就說圍攻成都府,圣教就說動了二十八家蠻王,發兵六萬,許下的好處也是數不勝數,若是這胡麻用的好了,定不讓老三老四兩個專美于前的。

  “利州豪杰豪杰果然不可輕辱,來人啊,趕緊扶徐當家的下去休息,用最好的大夫,吃的喝的穿的,不準有半點疏忽,也不許人去打擾徐當家的靜養。”

  徐六這時本已支撐不住,聽他這么一說,心中也是一松,他雖然悍不畏死,但好死不如賴活著不是?嘴上便也默不作聲,但心里卻惡狠狠的咒罵,狗屁的圣教,龜兒子的王大元,若老子能出了這青龍寨,一定到西北找匪老大,借上千八人手,若是不能取了你王大元的人頭,老子的姓倒著寫。

  “不用你們扶,老子走的穩著呢。”話雖然依舊硬朗,但卻沒再口出不遜。

  “好了,亂子已然夠多,咱們商量正事要緊,這么著吧,若有哪位不想與我圣教為友,就說出來,咱們也不傷和氣,只讓大伙兒在青龍嶺上住上幾日,等我教成事之后,必然恭送各位離去…

  不過大伙兒得想清楚了,我圣教意在川中,大伙兒若是想要榮華富貴,光宗耀祖,只要真心實意為我圣教打下這片江山,將來圣教自然不會虧待了各位,開國之功豈是等閑?到時不難有人立下諸葛武侯之功…”

  王大元在旁邊聽著,這位大祭酒說的都對,但說的這些都文縐縐的,哪里是這些江湖草莽聽得明白的,見有些人已經有些不耐,這時趕緊插話道:“到時候,各位穿的是綾羅綢緞,吃的是山珍海味,住的也是深宅大院,手里掌著兵權,嬌妻美妾端茶倒水,咱們這些人人圖個什么?無非是真金白銀,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有幾個美貌的小娘服侍嗎?

  這么看呀,現在也就是馬王爺陳大當家的活的才是個人樣子,其他人?哼,就拿咱來說吧,看著風光,但守著一個破爛寨子,手底下幾千口人要吃要喝,下山一趟,還怕官兵找上,這叫什么日子?還不如痛痛快快搏上一次,成了就公侯萬代,不成?大不了到閻王殿走上一遭,十八年后不又是一條漢子?你們說是不是?”

  廳中有些人確實被這一番話說動了心思,綠林中人,并不是天生就是亡命之徒,入了綠林,求的也不外乎錢財而已,有的人干這無本錢的買賣更是為他人所迫,或是實在活不下去,這才鋌而走險,畢竟有口飽飯吃,有間屋子遮風擋雨,再娶個婆娘,這樣的日子對于他們來說已然不錯,不是因為各式各樣的緣故,誰愿意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過日子不是?

  方進之卻是瞪了王大元一眼,有些不滿意他打斷自己的話頭,心說,這些家伙就是少了些規矩,以后自己若是統領大軍,卻需讓這些桀驁不馴的江湖豪杰知道些尊卑才行。

  之后,在座的利州群盜卻是走了一小半兒,而那位開始時便極力反對的陳宣,站起來,卻又坐下,卻是穩穩當當的留了下來。

  不過方進之臉色雖然未有異色,一副從容表情,但心中卻是大恨,不為圣教之友,便是圣教之敵,現在沒工夫計較,不代表將來不計較,不然圣教威嚴何在?

  圣教爭的是天下,行的是權謀,這些不識抬舉的東西,真以為那什么狗屁的江湖規矩能護得住他們不成?

  壓下心中的惱火兒,這時卻是朗聲笑道:“好了,既然各位留了下來,以后便是圣教的弟兄,將來榮華富貴少不了各位的。

  話就說這么多,咱們來說說正事,大伙兒可能已經清楚咱們要做的大事為何了吧?這里我就不多說什么了,若是大事成了,各位都是開國功臣,若是不成,咱們就是殺官造反的逆賊,成王敗寇,不過如此,呵呵,大伙也不必顧忌秦軍如何如何,我教已然籌謀數十年,一旦起事,必是雷霆萬鈞,任秦軍有通天之能,也翻不出咱們的手掌心兒去。

  而這次將大伙兒請來,為的只是一樁事情…西秦欽差就要入川,這個叫趙石的狗官是來頒賞的,我教欲殺之,以弱秦軍士氣,而利州是其必經之路…這也就要借助各位的地方了,那狗官所率羽林軍兩千余,加上金州護軍,大約三千余人,我圣教在旁處行事正到要緊的時候,所以…要在軍中取那狗官性命,卻要大伙兒群策群力,不過大伙兒也不必憂慮,我圣教已招攬了數千豪杰共同行事,只是為了將那狗官性命留在利州,才相請于各位相助,這次所需一應錢糧兵器,都算我圣教的,事成之后,更有白銀十萬兩送上,那個欽差,若是誰能生擒,則另有白銀五萬兩為謝,若是死的,也有白銀兩萬兩,總歸不讓眾位當家的白忙一場就是,各位覺著如何?”

  之后各人談論自然是從中能得到什么好處了,既然他們已經心動,并留了下來,這事商量起來也就容易了許多,一個多時辰的光景,大廳之上就已經歡笑如初,顯然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方進之此時也是喜笑顏開,不過到底心里滿意不滿意,卻是誰也看不出來的,這時總歸沒人再提如何為難的條件,方進之哈哈一笑,舉起了酒碗,“既然各位當家的已然答應了此事,以后便都是兄弟,進之敬各位一杯,祝咱們馬到功成,取了那狗官的項上人頭,也為咱們能同進同退,榮辱與共干上這一杯…”

  眾人立時群起應和,紛紛站起身來。

  但方進之此時卻是將臉一整,“在喝這一杯之前,方某卻是要先做一件事的…”說到這里,自從進廳以來,一直溫文爾雅的他終于露出了厲色,“馬王爺…陳當家的,近來生意可好啊?”

  “啊…”正若有所思的喝酒的陳宣楞了楞,察覺情形有些不對,臉上一僵,卻是勉強笑道:“呵呵,世道這么亂,還做什么生意,瞅大祭酒說的,可是圣教缺錢糧?別的不敢說,三萬八萬的陳某人還拿的出來,只求大祭酒可別忘了陳某的功勞才是啊…”

  方進之根本好像沒聽到這話,只是似笑非笑的瞅著他,直到大廳上的眾人皆知其中必有緣故,靜了下來的時候,才淡淡道:“咱們圣教可不敢要陳當家的銀子,陳當家家里那個客人已經被我請到了青龍嶺,跟陳當家的只是前腳后腳罷了,陳當家的,要我看,你的生意還真是不錯,你現在又想將咱們這些人賣了多少錢啊,可不可以跟方某說說…”

  說完也不看陳宣變得煞白的臉色,而是向著眾人道:“這位陳當家的是不是秦人密諜方某也不清楚,方某只知道,從他家里拿住的那位,是正經的秦人內衙牒探,而此次若是事泄,而我教又還未布置妥當,我和圣教弟兄自然是死無葬身之地,而在座諸位,恐怕也是個人頭落地的下場,諸位說說,似這等出賣同道,背信棄義之人,該不該殺…”

  他這話卻是抓住了眾人的心,眾人都是江湖豪杰,最恨的便是這種與官府勾結,出賣朋友的家伙,一時間眾人也顧不得分辨真假,群情激奮,皆言該殺,但方進之卻是將已經嚇的六魂無主的陳宣先行囚禁了起來,言道,等大伙將手下聚齊之時,用此人人頭誓師…

  像這樣的事情,不只青龍嶺一處,川中的綠林盜匪,鄉間豪紳,后蜀降官,未降之將軍等等,可以說川中各處,皆在上演這種戲碼,拜火神教布置了這些年,終于到了圖窮匕見之時,整個川中大地,就像一個已是如同放于烈日之下的干柴,只要一個火星,也許就是大火熊熊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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