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許瑤看到父親牽著溫諒的手分開人群走來時,小嘴張的幾乎能把青州整個吞下,心中浮起的第一個念頭,卻是在后悔昨天立場不夠堅定,怎么就被這臭小子花言巧語給騙了呢?說什么未來青河豆漿市值能過百億,總裁的位置就是為你而留云云,先不說能不能享受到總裁的待遇,耳朵可馬上就要受罪嘍。
許瑤低下頭,意圖用鴕鳥心態蒙混過關,心里默念: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突然聽到的一個熟悉的聲音說:“李老板,你這店很用心思嘛,窗明幾凈,簡單大方…”
李勝利側著身子給許復延引路,張張嘴竟然一時回不出話來。這也確實難為他了,活了三十多年還是第一次跟這個級別的大領導面對面交談,緊張才是常態。溫諒插嘴道:“許書記您過獎了,像李叔叔這樣的小本經營,資金肯定不足,只能在小處下一些水磨功夫。老百姓吃早餐不過圖個干凈快捷,只要盡力去滿足他們的需求,還怕賺不到錢嗎?你說是不是,李叔?”
李勝利暗松一口氣,趕忙笑道:“正是正是!還是溫諒有見識,我只是隱約有這樣的感覺,可說不出這番道理來。”
他老實人一個,這段日子下來對溫諒信服無比,所以這話說的十足真金。溫懷明還好說,畢竟也被兒子震撼過一把,可聽在魏剛耳中,怎么都覺得怪怪的。溫諒在他們看來不過是一個不太怕生、性子外放、口齒伶俐的少年,夸一句聰明也就是了,可李勝利面對溫諒時的表情語言,卻不自主的帶著點恭謹和矜持。有了這種想法,魏剛看向溫懷明的眼光就有點怪怪的,魏剛甚至在想,莫非這店是溫懷明開的,李勝利不過是推出來的代言人?
溫諒也是一頭冷汗,話一說過頭,就有拍馬屁的嫌疑,悄悄看了許復延一眼。老許帶著一成不變的微笑,聽了李勝利的話,還拍了拍溫諒的肩頭說:“你倒是什么都明白一點,溫主任,你兒子可比我家那丫頭強的太多了。”
此時正好經過許瑤的身邊,許復延看都沒看她一眼,卻突然蹦出這么一句,知道內情的差點憋不住笑出聲來。許瑤本來都快將腦袋縮到胸口去了,聽了這話立刻抬起了頭,眼睛瞪的大大,小嘴都撅了起來,氣鼓鼓要咬人的樣子。溫懷明看著這一幕,苦笑著搖搖頭,這都什么事?
“這小子就是個惹禍精,我都頭疼的要死,跟您家那位聰明乖巧的小姑娘可沒法比啊…”
許復延哈哈一笑,當先進了飯店,許瑤不認得溫懷明,暗贊道:這大叔有眼光,品味不錯!
這時圍觀的人群起了騷動,有個男人突然說:“那個人好像是許書記…”
“不可能,許書記多大的官,怎么能來這種小飯店吃飯?”一個中年婦女不信。
“有什么不可能的?沒見電視上皇帝還微服私訪呢!”
“是許書記沒錯,我是工商局的,聽過許書記講話,是他沒錯。”
“哎呀,還真是哎…”
“這店的老板是干什么的?”
許復延來青州不久,曝光率保持在正常水平以下,所以普通老百姓不認得純屬正常,不過這片市直單位家屬院很多,又是十一假期,有認識許復延的無不大吃一驚。他們不了解情況,還以為許復延這么大陣仗,是特地來給青河豆漿開業助興的,心里都在各自盤算:什么時候青州除了顧時同和范恒安外,又有這么NB的商人了?
寧小凝一直站在旁邊,她精通人情世故,見周圍群眾已經有人認出許復延來,在門口圍了三四圈,知道這場合肯定不能相認,所以乖乖的站著一句多余的話沒說,反倒在許復延等人進門時彎腰道:“歡迎光臨!”
溫諒拉后幾步,讓楊廣生、孟山水、魏剛等人先進,低聲調笑道:“許瑤同志,服務態度要端正,不說歡迎光臨就算了,竟然敢對客人瞪眼睛,小心我扣光你今天的報酬,還不管飯哦!”
許瑤氣的狂暴,正要不顧禮儀小姐的身份揍他個半死,溫諒突然一臉嚴肅的雙手合什拜了拜,用只能兩人聽見的聲音說:“要是你老爸問起,就說我不知道他的身份,切記切記!”
這是唯一的漏洞,許復延回家后肯定會問許瑤這個問題,所以溫諒要給小丫頭做個報備,以防萬一。
許瑤注視著溫諒,他的笑容如常,眼睛澄凈清澈,似乎能看到一點觸動心扉的溫暖,臉上突的一紅,垂下頭低聲說:“知道了!”
還是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樣,不問原因,不問理由,許瑤非但不傻,想比有著遠超同齡人的聰慧,卻只因對眸中那一瞬間的心跳加速的幸福和眩暈,就無所畏懼,沒有遲疑——他要我做的,我就去做!
溫諒笑了笑,轉身對寧小凝豎了下大拇指,贊她心思聰敏,玲瓏剔透。寧小凝高揚著頭,一副不屑搭理你的表情,頗有幾分別樣的魅惑在其中。
一群人進了操作間,李勝利已經適應了跟許復延說話的節奏,將制作流程、配料火候、衛生事項、配送制度一一道來,條理清晰,簡潔明了,不一會就說的許復延頻頻點頭。尤其聽說李勝利是因農機廠效益不好,才辭了工作下海開店,第一次失敗后總結經驗教訓再次奮斗,打算把青河豆漿打造成青州早餐業的形象之一,為普通老百姓做“健康的早餐、放心的早餐”。許復延大為高興,親自在前臺掏錢買了豆漿油條蔥油餅雞蛋餅,所有工作人員一人一份,坐在第一排面朝大門的椅子上喝了一口。
十月的青州,已經有了幾分料峭,入口即化的豆汁帶著滿口香甜順喉而下,溫而不烈的暖意在口腹間慢慢蕩開,將全身的寒氣吹散開來。許復延面帶微笑,筒狀的紙杯舉在臉側,對李勝利笑道:“好喝!”
一名拿著相機的工作人員準確的捕捉到這一瞬間,飛快的按下快門,閃光燈一閃而逝。
溫諒一直緊盯著他的臉色,聽到“好喝”兩個字的評價,悄悄踢了李勝利一腳。李勝利恍然大悟,用力的鼓起掌來,感謝道:“能得許書記金口一贊,是我們青河豆漿全體同仁的榮幸。請許書記放心,青河豆漿必定不辜負您的期望,為老百姓服務,為普通大眾服務,為青州經濟發展貢獻綿薄之力。”
魏剛食不知味的咽了一口豆漿,MB的還全體同仁,總共就兩三個員工;MB的還為青州經濟發展做貢獻,靠你全青州都成叫花子了。他今天本想將李勝利狠狠的羞辱一番,然后找人關了這家破店,卻沒想到不僅兩件事一件沒成,還被一個小屁孩狠狠羞辱了一番,他奈何不了許復延,便把所有的怨氣和怒火撒到了溫諒身上,眼中閃過一道陰狠之色。
一群人如狼似虎將各自那一份吃完,也不知幾人是在裝模作樣,反正魏剛肯定是強忍著吃完,書記請客他就是撐死也得全咽進去!許復延沒有停留徑自上車離去,雖然因許瑤而來的危機安然度過,可溫懷明依然要第一時間向許復延解釋事情經過,連交待溫諒一句都來不及,緊跟著去了。
車隊剛一離開,外面圍著的人群呼啦一聲全涌入進來,有膽子大的方才離門口很近,聽到許復延說的那句“好喝”。中國自古以來官本位思想嚴重,連普通人都會下意識的想跟大官沾上點關系,哪怕在同一家飯店坐同一個位置吃同一樣東西,都似乎都能在自家臉上添幾分光彩。
溫諒自然不敢真的拿許復延來搞宣傳,那樣做的除了大小腦發育不健全,就是嫌自己生意做的太久了。法子其實很簡單,只要讓溫懷明拿今天的事寫篇稿子,從許復延關心下崗職工再就業,延伸到青州整個國企改革大局,立意一上去,里面出現青河豆漿的名字也不會顯得突兀,就能避免可能引起的許復延的厭惡,然后配上剛才照的那副照片和那句“好喝”,在青州日報頭版上一登,青河豆漿的知名度傳播的不要太快哦!
外面人聲鼎沸,熱鬧非凡,溫諒最怕這些嘈雜,一個人躲在操作間托著下巴沉思,肩膀上突的被人重重一拍,整個手臂都有些酸麻。轉身一看,魏剛端著一杯豆漿站在身后,一旁是那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跟班和另幾個農機廠職工。
魏剛笑瞇瞇的說:“溫諒啊,以前還真沒看出來,你小子挺會說話的嘛,不過知道方仲永嗎,早聰的可都沒什么好下場啊。”
溫諒知道魏剛必然會報復今日之辱,卻沒想到他竟然連等幾天的耐心都沒有,一看許復延和老爸都離開了,就迫不及待的想從自己身上找回點面子。
此人已不可懼!
孟山水還是高看了魏剛,這家伙剛才服軟向溫諒道歉,根本原因是怕了許復延的官威,什么隱忍啊,大局啊腦子里一點沒想。等許復延一離開,懼怕之意消失,立刻為自己剛才的表現懊惱不已,其實就屁大點事,頂了也就頂了,許復延能拿他怎么樣?要是方才的軟蛋表現傳到周遠庭耳中,那…
此念一生,心里的邪火再也壓抑不住,何況剛才在農機廠眾人面前丟盡了臉,不找回來一點,以后在他們面前還有什么威信!
溫諒只看他一眼,就明白他心里的齷齪想法,冷笑道:“呵,我也真沒看出來,魏廠長還是個文化人。不過可惜啊,就算方仲永那好歹也是聰明過的,總比某些人一輩子都愚蠢如豬好的多了。”
想找茬?不好意思,哥有刺!
李勝利和趙建國正在外間說話,眼睛卻都偷瞄著這邊,見兩人表情不對,立刻走了過來。李勝利和氣生財,不愿再往深里得罪魏剛,陪笑道:“魏廠長,嘗嘗這豆漿怎么樣,合不合口味?”
趙建國也趕緊打圓場說:“不錯不錯,魏廠長向來有美食家的美稱,要是給你們這豆漿夸上幾句,青河的名字立刻就能響遍青州城啊。”
溫諒冷眼旁觀,這兩人的心思完全白費!這世上總會有人覺得自己生來就要凌駕別人之上,你的忍讓和謙卑,除了讓他更加的囂張之外,再無半點用處。
果不其然,魏剛拿起杯子在手里轉了一圈,然后當著溫諒的面,將整杯豆漿灑在了地上。
“就這樣的東西,喂豬都顯得太糙,也虧你們還做著發財的美夢。小子,別以為有人為你們撐腰就治不了你。這家店,一個月內我讓它關門大吉!”
砰的一聲,豆漿杯被摔在地上,濺起數朵白色的浪花,在空中一劃而過。
雖然這話恐嚇意味大于現實意味,李勝利仍然氣的渾身顫抖,指著他說:“你…你,許書記都夸過好喝,你敢說這樣的話?你…”
魏剛看了他一眼,不屑的說:“憑你也配拉許復延的大旗?告訴你,青州的事,也有他說了不算的!”
溫諒真想哈哈大笑,這就是世道人心啊,這就是官場百態,縱然許復延能當場壓的住魏剛,可在他沒有建立絕對權威之前,面對溫諒、李勝利這樣的小人物時,你永遠無法想象,囂張跋扈的極限在哪里!
而魏剛也不怕他們去跟許復延告狀,只要他一口咬定絕無此事,或者反咬一口,許復延還不是半信半疑,毫無辦法?
口舌之爭,是世間多數爭斗的起源,卻終究不能拿上臺面,作為懲戒的殺器。
“回去告訴你媽媽丁枚,農機廠很快就要大范圍勸退,她年紀也大了,有時間還是多為以后想想吧!”
中年跟班渾然忘了剛才嚇的屁滾尿流的一幕,嘴里嘖嘖道:“丁出納業務不錯,本來還是很有希望留廠的啊,這一下全泡湯了,可惜,可惜!”
這時候大多數國企職工還做著鐵飯碗的春秋大夢,費勁心思想要保住留廠的名額,卻不知在今后幾年間,全國要關掉多少企業,裁撤多少人員,農機廠那個破地方,溫諒早就不放在心上,可魏剛這句話終于把他惹毛了。
丁枚罵魏剛為人下作,人品低劣,還真是慧眼識人!
溫諒微笑著從旁邊的桌子上拿起一杯豆漿,在所有人難以置信的目光中,全部潑到了魏剛的臉上。李勝利呆掉了,趙建國傻住了,連口齒伶俐的中年跟班也被震得張開了嘴,半天合不起來,更別提看熱鬧的那幾個普通職工,腦子都在瞬間變得空白。
魏剛是什么人?32歲的副處級,主持農機廠工作的副廠長,輕工業局常務副局長的鐵定人選,深得周遠庭器重的后備干部,青州閃亮的政治新星!而溫諒呢,青州第一高級中學一三班學生,連班委都沒混上,卻在眾目睽睽之下潑了魏剛一臉的豆漿!
伴隨著豆漿而來的,是一句更加震撼的宣言:“一個月,我讓你輕工業局去不成,廠長的位子還得丟!你記住,一個月!”
這話依然是恐嚇,卻無比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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