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溫懷明看到穩穩坐在沙發上的溫諒時,不知怎滴煩躁激怒的心情突然平靜下來,他輕輕嘆了口氣,坐下來問道:“是你做的?”
溫諒點點頭。
“東西哪來的?誰給你的?”
溫諒突然笑了起來,說:“老爸你先別生氣,這件事是我一個人做的,沒有人指使。”
溫懷明盯著溫諒的眼睛,想要從中發現點什么,可惜的是溫諒表情平靜,雙目清澈,看不到一絲撒謊的痕跡。他搖了搖頭,沉聲說:“溫諒,此事非同小可,我先表態,不管事實如何,絕不會因此責怪你的…兒子,你一定要跟爸爸說實話!”
這話可算溫懷明十幾年來對溫諒說的最有感情的一次,溫諒再顧不得引起老爸的疑心,苦笑道:“真的,我沒騙你。老爸,你的稿子我看了,那樣做的唯一后果就是許復延和周遠庭都要得罪,你在官場呆了這么多年,還不明白這樣做的下場?”
溫懷明雖然有些奇怪溫諒小小年紀就有這樣的洞察力,但也沒有太在意,平日在家談論官場時沒有避忌過他,有這樣的見識不是不能理解。他長嘆一聲,一臉的無奈:“我不是不知道…可現在局勢錯雜復雜,前景不明,周遠庭雖然跋扈強勢,但許復延是名義上的一把手,誰敢說東風就能壓倒西風?既然不知誰勝誰負,除了和稀泥,還能有什么法子?”
說到這里,頓了一頓,繼續追問道:“溫諒,真的沒人指使你這樣干?那樣的文章,你怎么寫出來的?”
溫諒知道要是不能給老爸一個合理的解釋,他怎么也放不下心,搪塞道:“我最近對經濟特感興趣,在市圖書館看了許多這方面的書。其實青化廠這樣的情況在國內其他地方有許多例子,照搬過來就可以了,其他理論上的東西是我結合各方意見總結出來的一點意見。”
溫懷明被氣得七竅生煙,指著溫諒不知說什么好。小小年紀就敢偷換生死攸關的文件,小小年紀竟然敢說這是我綜合各家所長總結出來的個人意見,小小年紀就敢做這樣的事,說這樣的話,寫這樣的文章,你還真是我溫懷明的好兒子!
溫懷明臉色劇變,騰的站了起來,在房間里走了幾個來回,突然欣喜若狂:這事說不定還有轉機!他坐下來,仔細想了想各種可能性,猛的一拍大腿,叫道:“不錯!”
是不錯!既然是溫諒自己寫的,漏洞百出是肯定的了,讓其他專家一看,好嘛,你說青化廠不能裁撤,可提出的方案可操作性為零,這不是打完老婆打孩子——自娛自樂嗎這樣一來,文件就是廢紙一張,既給了許復延臺階,也不算抽了周遠庭的臉。懂貨的會以為自己是有意為之,既照許復延的意思表了態,又沒有真正得罪周遠庭,頂多許復延會拍桌子罵一句辦事不靠譜,不過兩害相權取其輕,那都不算什么;不懂貨的會以為自己腆著臉去捧許復延的大腿,卻把自己捧成了棒槌…肚里沒貨、嘴里沒牙還敢沖到前面咬人?對棒槌,周遠庭這樣的領導是不屑搭理的。而溫懷明要的,就是不要在領導心里留下任何印象,無論好的,還是壞的。
官場之事,微妙在方寸之間,只能意會不能言傳。溫諒誤打誤撞,這樣的效果甚至比自己一味的和稀泥更好!一念至此,溫懷明急不可耐的說:“把你寫的東西給我說一下,剛才走的急還沒看…”
溫諒哪里知道老溫在片刻間心態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只好將自己對青化廠的問題以及解決問題的辦法一一道來,結合國內國企改革的大形勢,層次分明、邏輯清晰的勾勒出一個大的宏圖,溫懷明本來還抱著挑刺的心態,想象著不定弱智到什么地步呢!卻不料一條條聽下來,漸漸入神,甚至有了拿筆記下來的沖動。
不等溫諒說完,溫懷明已經完全明白這篇文章的價值所在。他在政研室多年搞的就是經濟理論工作,尤其重視對國內重大決策的解讀和預判,聽了溫諒詳細的解說,雖然不能肯定這是不是未來發展的必然趨勢,但有一點他卻不再懷疑:這東西確實是出自溫諒之手,不是作者本人,不可能對文章做這么詳盡的解讀。
“啪!”溫懷明一拍桌子,起身來到溫諒旁邊,摸著他腦袋大笑道:“古人說圣人生而知之,難道我家溫諒也是個小圣人不成?哈哈哈!”
溫諒翻了翻白眼,悄悄松了口氣。父母對孩子的愛沒有一點雜質,出了事自然會回護著往好處想,要是別人說什么也不會相信一個16歲的高中生能有這樣的才華,而父母卻能很快的接受這一點,并為之沾沾自喜!
“哦…”
大笑過后,溫懷明的臉色又突然變得僵硬,溫諒被老爸今天的一驚一炸搞的發毛,低聲問:“又怎么了?”
溫懷明一臉踩到狗屎的表情,頹然坐倒在沙發上,真是禍福難料啊,既然溫諒這篇文章做的如此扎實,先前的如意算盤自然落空。從今往后,自己的腦門上算是刻了一個大大的許字,周遠庭在青州一天,都不會有自己的好日子過了!
小人物的悲哀也在于此,沒后臺時如無根之萍,隨時可能被詭變的官場吞噬,等抱上了粗大腿,又怕狡兔死走狗烹,隨時被扔出去當炮灰。真是進亦難,退亦難,永遠踩在生死之間的紅線上,不敢絲毫逾越。
等接到市委秘書處的電話,說許書記要見他,溫懷明已經完全調整了心態,既然到了這一步,除了奮力一博再無其他選擇。尤其是自己投名狀遞了,可要想成為許復延的心腹,還得看青化廠的事能不能辦的漂亮。
溫懷明知道,許復延再次召見自己,肯定是在上午的沖動過后心中起了反復,他不能確定文章里所說的那些能不能具體實現,就算能又有多少把握?畢竟青化廠的問題十分嚴重,涉及許多層面的關系,不是區區一篇文章就可以解決的。而許復延這個人,說好聽點是性格柔和,說難聽點就是優柔寡斷,要不然也不會被周遠庭逼到這步境地。孟山水也是了解他的性格,才特意叮囑溫懷明下午最好趕回市委,等候書記召見。可他倆都沒想到的是,連下午都沒等到,許復延就想后悔了。
溫懷明呸了一口,整了整衣服出門而去,他要做的,就是說服許復延堅定信心跟周遠庭開戰。不然,他將死無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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