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諒暗嘆了口氣,轉過頭去,眼神深邃又平靜,并沒有多說什么。常成收斂了玩世不恭的笑容,張了張嘴,似乎想安慰年輕女子兩句,卻又不知從何說起。跟久經世事的男人們不同,柳婭的雙眸里滿是不忍和感動,以她平時的性子,別說跟這些社會最低層的女人說話,就是多看一眼都欠奉,這會卻總覺得有什么東西堵住了胸口,憋的有些喘不上氣來。
向子魚比柳婭成熟許多,來內地前也做過許多功課,對計生引起的人員流動也了解一二,但紙上學來終覺淺,哪里有親眼目睹這一幕,聽到當事人為了這樣渺小的基本需求而泯滅人性的真實來的深刻和動容?
“大魏,去點幾份面,羊肉也要些,對了,再買點飲料,讓廚房盡快,可以給他們加錢。”
向子魚注意到小女孩們臉上的菜色,晚飯應該也沒有吃飽,又對柳婭低聲道:“車上還有水果,去拿來請大家一起吃。”
溫諒沒想到向子魚會這么細心,這是連他都一時沒有考慮到的細節,不過這位自明珠來的向小姐還是犯了經驗主義錯誤,在這里,只有盡慢,沒有盡快,加錢不是不行,但收了錢不辦事你又能怎么樣呢?
這時肥九也被幾個人從黑暗中扶著走了出來,常成知道分寸,只是把他摔了個跟頭薄以懲戒,沒有受什么傷。盡管如此,對這幫人來說也是丟盡了臉面。要知道能常年在外面跑長途的人,在自個的圈子里都是先富起來的那批人,有錢腰桿子就硬,腰桿子硬了就得講究,再者在服務區的這幾十號人里,還有跟他們不對付的其他司機,同行是冤家嘛。難免就存了看笑話的心思,要是就這樣忍氣吞聲,以后還怎么在這條長途線上混?
所以當肥九帶著十幾號人圍過來的時候,溫諒并不驚訝,只是理都沒理,拿起一個饅頭掰開,往里面夾了幾塊熟羊肉,遞給年齡最大的小女孩,溫聲道:“餓了吧,來。吃點饅頭。”
小女孩警惕的望著溫諒,但又忍受不了羊肉的香味,小口吞咽了幾下吐沫,猶豫了片刻,慢慢的,沾滿了灰塵的小手往饅頭伸去。
一只又肥又膩手突然揮過來,在小女孩即將觸摸到的時候,將饅頭打落地上,惡狠狠的道:“吃什么吃?都tmd老實點。”
說話的是肥九。他雙手叉腰,兇神惡煞的盯著常成,至于溫諒和小女孩,不過是陪襯。隨一下而已,還不放在他的眼里。
小女孩眼中流露著恐懼,卻一動不敢動,緊緊的咬著嘴唇。生怕發出聲音——到底是什么樣的過往,才能讓一個七歲的孩子連哭都不敢?
溫諒低著頭,看著雪白的饅頭在地上打了個轉。轉瞬變成一團漆黑,眼神由淡然變得多了幾分冷意。
常成瞧了下溫諒的神色,心領神會,搓了搓手站了起來,笑道:“哥幾個別介,剛才兄弟有點心急,是莽撞了些,要不給哥幾個道個歉?”
肥九旁邊站著一個四十多歲國字臉的男人,應該是他們這群人的老大,重重的哼了一聲,姿態擺的很高。肥九被常成攪和了好事,又摔了個狗吃屎,牙根都恨得癢癢,立刻破口大罵道:“道你二大爺,打了人就這么算了?”
常成仍舊笑嘻嘻的道:“可不是,打也打了,難道你還想打回來不成?”
國字臉本來就臉黑,聞言更黑了幾分,沉聲道:“同志,有事說事,有理說理,打人?哼,你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
常成忽的收了笑意,咧咧嘴,露出一絲猙獰,道:“好個有理說理,你身邊這個胖子欺負一個女人,肯定覺得臉上特別有光彩,是不是?你們這些看熱鬧的,起哄的,也跟著覺得有面子,是不是?我去你大爺,還有臉說這是什么地方?這是國家的服務站,怎么著,跟你有五分錢的關系嗎?”
這年頭一毛錢還有點購買力,所以采用五分錢更能表達不屑的意思,國字臉說到底不過是這個由同鄉、朋友和親戚等自發組成的車隊的領頭人,又不是什么組織的龍頭老大,場面話說到這就說盡了,怒道:“給臉不要臉,要不是看你們都是體面人,早他媽的揍的你們哭爹喊娘了…”
大魏騰的站了起來,雖然論戰斗力未必比得過常成,但一米九多的身高,賣相可比常成強多了。國字臉窒了一下,仰頭看了看大魏,又回頭看了看自己身邊,心中飛快盤算下數量對比,十幾個對兩個,勝算還是很大的,至于溫諒,已經被他自動劃分到女人的檔次里去了。
肥九嚷嚷道:“怎么,還想打人呢?來,來,再來打一個試試?”說著一手抓起了一根板凳,其他人也紛紛去找武器,有瓶酒瓶子,有筷子,有飯碗,有從褲腰上解下來的皮帶,甚至還有一兩個摸出了兩把彈簧刀。
年輕女子嚇的瑟瑟發抖,連忙將靠近她的二女兒三女兒攬到了懷里,剛準備伸手去拉站在溫諒旁邊的大女兒,不妨溫諒對她笑了笑,然后拉起大女兒的手,彎腰直視著小女孩天真無邪卻也又充滿了憂傷滄桑的眼睛,輕聲道:“不怕,沒事的!”
雙方劍拔弩張的時候,柳婭從停靠在停車場最外一層的車子里拿了水果,高高興興的往回走,遠遠的看到場中的陣勢大吃一驚,忙快步跑了過來,連水果撒了一地都顧不得了。到了桌邊先將向子魚護在身后,大聲道:“你們干什么,我們要報警了。”
“報警?”國字臉撇了撇嘴,道:“報警好,看看打人是什么罪,還有她,是什么…”
溫諒感覺到小女孩的手猛的一緊,連帶他的心都抽搐了一下,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她雖然只有六七歲。卻未必不能理解大人們說的這些話的意思,縱然不懂真正的含義,可也明白不是什么好話。
“閉嘴!
溫諒低吼一聲,目若鋒芒,對國字臉一字字道:“這里還有孩子!”
國字臉一愣,似乎沒想到這個看上去最不起眼的少年,在這一瞬間竟然有這般讓人敬畏的氣勢。常成瞧準機會,突然飛起一腳,正中國字臉腰胯之間,將他小二百斤的身子直直的踹退了四五步。撲的一下坐到了地上。、
“好身手!”
大魏微微吃驚,詫異的看了眼常成,所謂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單單這一腳表現出來的技巧和力量,就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
國字臉瞬間失去了戰斗力,疼的直抽冷氣,額頭上豆大的汗滴滲出來,伸手指了指溫諒等人。顫微微的道:“打…給…我打…”
肥九抓起板凳,第一個沖了上去,大喊道:“揍他們!”其他人齊齊發喊,一擁而上。
“魏老哥。你護著大家,這些人交給我了。”常成哈哈大笑,不退反進,赤手空拳沖進人群。斜著劈出一掌,穿過當空砸下的板凳,砍在肥九的脖頸邊上。在他軟綿綿倒地的同時,腳步內扣回旋,凌空一個側踢,將另一邊手拿啤酒瓶的家伙踹飛數步,還順勢撞翻了幾個人。
在常成威風八面,大殺四方的時候,溫諒一手拉著小女孩,一手將向子魚和柳婭擋在身側,往后方退開了幾步,年輕女子和她的丈夫也都過來聚攏,大魏隨手撩起一根長板凳,虎視眈眈的站在他們前方,如同一座山,一面墻,讓人望而卻步,哪里還敢過來討不自在?
國字臉這幫人看似人多勢眾,其實都是普通人,雖然有幾個打架好手,可跟常成這樣的職業人士一比,就成了小孩子過家家,不過三兩分鐘,已經被放倒了七八個,剩下幾個也都色厲內荏,空余叫罵卻不敢上前一步。正在這時候,周邊看熱鬧的人群里不知誰喊了一聲:“大家都是跑長線的,就這樣眼睜睜看著自己人被欺負?還帶把的跟我來!”
這么多司機,有跟國字臉他們不對付的,自然也有關系處的不錯的,只是剛才見他們人多,樂得在邊上看戲,現在吃了虧,要是還不幫忙,等日后自己吃虧的時候可也沒人管了。從這個意義上將,這些司機還是很講義氣和抱團的——這很正常,路道不寧,車匪路霸太多,要是再不抱團,別說發家致富,就是人身安全都沒有保障。
戰團里一下子又加入了十幾號生力軍,向子魚瞅了瞅場中形勢,怕常成獨木難支,對溫諒道:“溫先生,常師傅一個人不是很安全,不如讓大魏去幫幫他,你覺得怎么樣?”
她站在溫諒身后,僅一個轉身的距離,輕柔的話語如同響在耳邊,還能聞到從身上傳來的淡淡的幽香,溫諒也想速度解決這場沖突,笑道:“那有勞魏師傅了。你放心,這里有我!”
大魏早想下場活動活動筋骨,可又怕這邊有閃失,雖然對溫諒的話心中存疑,常成身手厲害,不代表他的老板也厲害,但尋思著只要自己多留意,有什么情況回身也來得及,便點了點頭。
向子魚道:“去吧,嗯,盡量不要傷人!”
常成正興奮的哇哇叫,好久沒有打的這么痛快了,一拳將對面一人打的鼻子噴血,聽到腦后傳來板凳破風的聲音,剛要側身躲避。一個巨大的人影從他身側撞了過來,根本沒有動手動腳,只是用肩頭沖過來,先是將板凳從空中撞成兩段,然后毫不停留,徑直撞到了那人的胸口,再頂著人沖出四五步,一路上人仰馬翻,哎呦慘呼聲頓時不絕于耳。
“魏老哥,別搶生意啊!”
大魏扭頭一笑,二話不說,缽盂大小的拳頭擊出時帶著刺耳的拳風,立馬又干翻了一個。常成目瞪口呆,土匪啊這是,不說話只管搶,趕緊一個箭步追了上去,生恐被拉到后面。
有個叫小黃的司機從地上坐了起來,晃晃腦袋,吐出胸口的那股子濁氣,他比較倒霉,剛沖過來就被大魏第一波沖擊撞到,不過站的比較靠后,喘口氣又爬了起來,手中拿著刺目的彈簧刀,左右看了看,常成和大魏一個比一個牲口,他是打死也不肯過去了,眼睛一轉,看見了溫諒和他身后站在的女人,嘴角露出森森的笑意。
“小子,讓開!”
小黃走到跟前,打的是圍魏救趙的注意,拿了這女人,不怕那邊兩個牛逼的不低頭,溫諒懶得跟他廢話,冷冷道:“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