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前后徐守真和宗澤便先后來訪。得到了家人通報之后高俅不由犯了難但略一思忖便定下了主意隨即吩咐把宗澤引去宗漢的小院稍坐片刻自己則徑直先去見徐守真。盡管在他的心目中能文能武的宗澤遠遠比一個招搖撞騙的所謂神翁更重要但是出于謹慎的考慮他卻不得不先疏后親。
徐真人真是好久不見了望著對面看似仙風道骨的那個白老人高俅客客氣氣地拱了拱手。剛才他又找來家人問過結果愕然得知徐守真抵達汴京上清宮之后王公貴胄無不趨之若鶩想要求見這位神翁一面的百姓更是數以千計因此他也不得不謹慎一些。此刻他關了房門這才在主位落座微微點頭道不知此次徐真人來京城意欲何為 高大人一別不到兩年大人如今已是朝廷高官實在是可喜可賀見此間沒有外人徐守真自然不會再維持著面上的那種清高之態微微欠身道高大人放心先前的事我會守口如瓶絕不會泄露一絲一毫。他見高俅似乎不置可否不由有幾分焦躁。要知道擁立之功雖然重要但仍舊比不上君王擔心事機泄露的后果。我之所以一路宣揚陛下之位乃是昊天上帝所授若是有什么差池我這一世聲名便毀于一旦我當然不會拿這個開玩笑。
徐真人確實絕頂聰明直到此刻高俅方才明白徐守真四處宣揚君權天授之說的用意不由對其刮目相看圣上對徐真人當初的進言也頗為嘉許若是徐真人想要求名我可以從中轉達。
我只是山野之人只求名聲入君之耳即可哪敢妄求其他徐守真既沒有答應也沒有回絕反而是含含糊糊地給了一個回答。而后起身畢恭畢敬地一揖道我當初便看出高大人有貴氣所以才不惜露出真面目相見如今一上京城便來尋大人也是因為如此我雖然頗有聲名但是若無人托庇便難以長久還望大人能看在故舊的情面上多多照應。
高俅聞言心中大訝面上卻仍舊不動聲色。要知道大宋君臣篤信道教。而以徐守真的赫赫聲名無論到哪里都會被人待之以上賓之禮其實并沒有必要趨奉自己這個剛剛露頭的官員。聯想到先前在泰州天慶觀的經歷他更覺此人通達時務若不是以道士之身無法入朝為官說不定不會遜于那些鉆營之輩。然而此議對他而言無害而有利他當然不會把到手的便宜往外推。
徐真人既然如此說我自然會竭力相助。他在一瞬間下了最后決心笑容可掬地說道。圣上一旦知道你到了京城。說不定會下詔召你入宮你最好有所準備。
全憑高大人安排徐守真心中大喜立刻從袖中取出了一道符紙。雙手呈遞了上去如今王公大臣造訪上清宮的不計其數我這幾天也就受邀拜訪了四五家。今日到大人府中也早已為小姐畫了兩張平安符請大人笑納 高俅暗嘆徐守真做戲全套當下笑吟吟地收了又閑話了幾句方才親自把人送出了門做足了場面功夫。吩咐家人關上大門之后他這才松了一口氣轉身便往宗漢地小院行去。還沒到地頭他便聽見一陣氣勢如虹的歌聲盡管分辨不清歌詞但他還是聽出了其中濃濃的悲涼之意。踏入院門他便見一個人影在那里舞劍端的是劍若驚鴻衣袂飄揚大開大闔間不含一絲陰柔盡顯男子陽剛之氣。
他靜靜地站在門口直等宗澤一套劍舞畢之后。方才撫掌道:汝霖兄好興致劍法是好劍法但你剛才的歌詞是不是太悲了 宗澤回頭見是高俅這才收起了長劍卻不先打招呼而是深深嘆息了一聲:我只是一時感觸想到了漢武時的舊事。那時匈奴人一路被逐形容是何等狼狽我中原子民又是何等自豪如今想我大宋空有雄兵百萬卻無法立威實在令人嗟嘆說完他竟又低吟了起來:
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失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顏色。
失我焉支山令我婦女無顏色。
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亡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婦無顏色。
聽到這漢樂府再想想當初匈奴人無奈西遷的情景高俅也不由覺得心頭悸動。雖然史書都喜歡說唐宋唐宋但是比起盛唐時期萬國來朝的局面大宋實在差得極遠疆域少了近三分之一不說就連用兵也大大不如更不消說唐太宗那人君夢寐以求地天可汗稱號。大宋太祖雖然號稱以軍功起家但先挫于契丹其后輩又屢屢挫于西夏最后甚至連西南交趾這樣的彈丸小國也無法平定不能不背上了窩囊宋的惡名。
若是哪一日我朝也能讓契丹人和黨項人吟唱如此歌曲才能真正揚我大宋軍威宗澤不禁流露出了無比神往的表情好一會兒才覺得自己有些不合時宜連忙轉過了頭訕訕地道不好意思雖然如今我已經不是后生小子有的時候卻仍舊改不掉這些習氣還請高大人莫怪汝霖兄大家都知道你這是真性情流露哪有怪罪的道理高俅含笑點了點頭又和宗漢打了聲招呼又略帶嗔怪地說道你我相交之時彼此互稱兄弟這大人兩個字又從何說起你若是不嫌棄的話就叫我一聲伯章其他的客套話不必再提宗澤先是一怔隨后便點頭大笑了起來。好好你還是當初那個能在街頭面攤上吃面的高伯章我還說呢元朔老哥在信里說得那么謹慎我還以為你必定要擺擺大官架子就沖你這句話待會我一定浮一大白三個人一起進了正屋宗漢立刻從房中費勁地抱出來一個酒壇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他朝著高俅嘿嘿一笑隨即促狹地擠了擠眼睛:汝霖你別看他剛剛說那些話平日死板得像七老八十似的今天我們兩兄弟聯手非得把他灌醉了不可高俅還來不及叫苦宗澤便二話不說地打碎了泥封一會兒功夫便倒滿了三只大海碗。他把其中一只往高俅面前一推自己雙手舉起了酒碗樂呵呵地道:這一碗就算我遲來地賀喜慶賀伯章老弟喜得貴女他不由分說地將滿滿一碗酒痛灌了下去頃刻間又倒滿了一碗這是慶賀伯章老弟高升寶文閣學士想必此次我應該是第一個道賀地人吧見宗澤一下子用各種名義灌下了數碗酒高俅頓時覺得有幾分不對勁了連忙示意宗漢把酒壇挪到了一邊。汝霖兄酒乃穿腸毒藥用來助興可以但舉杯消愁愁更愁你是聰明人怎么能如這般牛飲若是有心事就說出來聽聽憋悶下去沒有任何好處心事是啊我確實有心事宗澤慨然長嘆一聲原本醉意朦朧的眼中露出一絲清明我在龍游為官三年自忖算得上清正而且三年三考也都在中上等。按照三年一次磨勘的原則我此次升轉并沒有問題只可惜我前時得罪了上司此次竟無人肯做我地舉主 這句話一出高俅和宗漢對視一眼雙雙變了臉色。須知大宋官員數萬要想得到升遷就離不開別人的舉薦而這舉主則是最最重要的一環。宗澤究竟干了什么居然會使得沒有一個人肯做他的舉主當宗漢忍不住問出這個問題時得到了一個情理之中的答案。
我設學堂教化百姓以求能有更多的士子登科結果當地富戶的幾個紈绔子弟聯手來搗亂其中竟有知府的小舅子。我秉公斷了此案結果就得罪了頂頭上司雖說沒法在考評上作文章但他一個口信便沒人肯做我的舉主被伯章老弟你說中了這個世道寧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唉宗澤激憤地一拍桌子拿起還剩小半碗酒的海碗便往嘴邊送去。
別喝了高俅一把奪去宗澤地酒碗這才搖頭道:升轉并不是只有磨勘一條路你難道不知道還有特旨除授么你就算這一次通過磨勘只不過會改授一個中縣或是大縣一樣要看他人臉色汝霖我只問你一句話你究竟還記不記得當初為官的初衷記得我怎么不記得宗澤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咬牙切齒地道我當初一意求試科舉時想的是為國為民如今看來卻有些不切實際不過能夠用一己之力稍稍為民做些好事余愿足矣既如此你至少就得知道明哲保身之道否則屢屢被人排擠你又如何一展抱負高俅見旁邊的宗漢遞過來一條冰冷的毛巾立刻扔在了宗澤的頭上看看你心灰意冷的樣子不就是一次磨勘罷了我準備向圣上薦你為監察御史你意下如何 監察御史宗澤胡亂用毛巾在臉上擦了兩下一聽此言立刻手一抖渾然未覺毛巾已然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