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章眉頭微微一皺原本以為再也不會起波瀾的心中突然又泛起了一股不同尋常的感受。早在接到指令準備動手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不論成功失敗自己這一生都算是終結了再也不可能有別的結局。可是鬼使神差的她卻遇上了攪局的高俅原本尚有一線希望的賭局就此完全失敗她不得不冒險吞下奪天丹。然而等她最后醒來時卻出現在了這個陌生的地方頂著一張完全陌生的臉。
為什么要救我相比你的其他紅顏知己我應該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女人而已。她渾然未覺自己說出的這番話會給他人一種什么樣的感覺嘴角浮現出一絲自嘲的微笑當時只要一把匕就可以結束我的性命高大人又何必舍易取難望著那張少了幾分冷若冰霜多了幾分楚楚可憐的面孔一瞬間高俅只覺一股熱流直沖腦際但是他畢竟已經不是當年的青澀小伙子而是是久經滄海的宦途老手因此很快半真半假地地搖了搖頭:要是當初仍有理智在興許我就不會救你了我不想知道你究竟為什么要刺殺圣上我只想知道你真的一心求死么 一時間房中充滿了一種異常古怪的氣息一男一女互相凝視著久久未曾開言。自從把含章安置在這里之后高俅這是第三次來前兩次都是隔著老遠稍稍站上一會因為他那時尚未想好該說些什么而這一次是真正下了決心。
倘若說他和云蘭之間只是當初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孽緣和妻子英娘之間是相濡以沫的伉儷情深和伊容之間是那種心有靈犀的傾心相愛那么他和含章之間什么都沒有哪怕是一個眼神或是一個暗示都沒有。可即便如此他先前仍舊悄悄地去查看了那具所謂尸體。
要是真的打算從含章口里問出些什么。早在月前他就可以下令用刑可他卻沒有而是用了最繁瑣最不可靠的方式來親自面對突然含章悠悠長嘆了一聲輕輕地坐了下來。長相逢長相知長相依長相守高大人。若是讓你選擇你愿意取哪一樣 高俅陡地一震腦海中翩然浮現出四個人影長相逢的人是云蘭長相依的人是伊容長相守的人是英娘但是那個長相知地人難道就是含章么一剎那他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干脆沉默以對。
見高俅不答。含章反倒釋然一笑:謝謝你剛才沒有隨口說一個敷衍我。她背過身子揚起了頭用一種追憶的語調說道其實。我是不是有黨項血統根本不重要那已經是早已過去的事情了。從我有記憶的時候開始我就是在一個奇怪的地方長大的從小就在一個女人的調教下學習琴棋書畫并刻意被培養成冷若冰霜的性格。直到后來我才知道那個嚴苛到不能再嚴苛地女人竟然就是我的母親。
她見高俅神情一變不禁淡然一笑。我娘告訴我她是當年山遇惟亮的后裔。是我外婆來到宋地之后才生下來的孩子。我娘十歲那一年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之后為了安葬外婆而入了青樓更是在紅極一時之后為遼國收買成了密諜。她是一個很瘋狂的女人一直向我灌輸著種種極端的信念一直到我離開她來到汴京成了名噪一時的花魁行方才知道天下和我想象中的并不相同。從始至終我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是真是假。只是作為聽命行事地傀儡一直到你和圣上先后出現。
說起來在我地人生中只有那段日子是最輕松的。那時圣上還只是端王雖然偶爾使小性子但比起那些紈绔子弟來卻好伺候得多;而暗地買下了入云閣的你更是令人時時照拂我讓我不必像尋常青樓女子那樣拋頭露面。只可惜我終究還是收到了上面地指今說到這里含章驀地嘎然而止眸子中的神光也漸漸散去。事情就是如此我也沒什么好說了聽憑高大人決斷便是。
決斷高俅只覺一個頭兩個大生平最自豪的伶牙俐齒也不知到哪里去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固然不假但是直到現在他都說不清楚自己究竟對含章抱有的是怎樣的情愫從目前看來也許是感情稍微比理智多了那么一點點但絕對不可能過那一桿衡量利弊的天平。目前來說似乎從含章身上挖出遼國在大宋土地上的密諜仍然是有可能的。默立片刻他最后拋出了殺手锏。
含章有一件事我不得不告訴你。你托集賢齋劉安安置在汴京各處的孤兒一共有四十八名這些人我已經都找到了。雖然你每月送過去的錢不在少數但據我所知其中有大半落進了別人地腰包這些孩子不過僅僅維持著餓不死的狀況而已。
什么剛才還臉色淡然的含章登時勃然大怒倏地站了起來我每月都送過去三百貫錢足可讓他們衣食無憂畜牲竟連這些錢也敢私吞一瞬間的暴怒過后她才覺察到自己的失態再度緩緩坐在了錦凳上美眸中流露出一股深深的失望我以為至少能夠讓他們好好地活下去。果然這世道最難測的便是人心是我太幼稚了能夠因為錢而投靠遼國的人又哪里會有什么憐憫之心 數日前高俅曾經去親自看過那些孩子盡管面有菜色衣著襤褸但是從他們口中他還是明白了含章不為人知的一面。對于這些曾經流落街頭隨時可能餓死地孩子而言肯給他們一個容身之處并維持著他們溫飽的含章無疑等同于救苦救難的菩薩。最最重要的就是在明明可以一擊致趙佶于死地的時候含章卻依舊因為種種緣故而錯失了大好時機。這無疑表示事情的轉圈余地并不小。
含章如今再也沒有人認得出你如果你愿意。大可拋棄遼國密諜這個身份。;果你不愿意我也可以做主放你離去。說到這里高俅略略頓了一頓心中涌出了一股極端復雜的情緒隨后才繼續說道你只要給我一個答復就好。
離去含章低聲重復著這兩個字不由自失地一笑高大人。你就不用虛言誆騙我了你是朝廷官員倘若不是看在我的身分和價值上又豈會冒天下之大不韙沉吟片刻她方才問道如果我猜得沒錯這一次朝廷拿到地應該都是一些無足輕重的小人物吧 事已至此高俅索性坦言道:除了劉安之外這一次一共抓到了十幾人。但都是小角色。他們根本不知道暗中指使的是誰。在蔡王府附近的一處小酒館之內殿前司的禁軍和數十個兇徒激戰達半個時辰結果除了少數幾個突圍之外。其他的不是力戰而死就是服毒身亡沒有一個活口。
沒有活口他們倒是死硬。出乎高俅的意料含章的表情竟輕松了下來這些人全是遼國在大宋安插多年地人事前我也見過幾個聽說是奉命要在事后攪亂東京城。他們也給了我毒藥只是那個時候我存了一時的僥幸最后只吞了奪天丹否則興許也是一個下場。奪天之造化那個老道果然說的沒錯。沒有貴人相助的話我早就死了高大人我的命是你救的今后也就只能托庇于你的羽翼之下了 難道你真的放得下家國這回輪到高俅皺起了眉頭饒是他事先設想過含章的反應卻不曾料到是這樣的輕描淡寫。
家國我哪里還有什么家國含章冷笑一聲眼神中掠過一絲憤世嫉俗我娘從來就沒把我當過女兒從來只是將我當作一件工具。我何來地家大宋親自把我地先祖送入了虎口西夏又滅了我整個部族遼國雖然給了我吃穿用度卻不過是想要我替他們賣命這是什么家什么國若是可以我恨不得這世間每一個國家全都灰飛煙滅不復存在想不到這個看似嬌弱的女子竟是如此偏激高俅正想要開口說話突然覺含章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頓時心中大凜難道對方只是在試探自己的反應 其實經此一役之后遼國在大宋地密諜便已經暴露多半其緣由便在于蕭芷因這個海陵郡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含章突然站了起來緩緩走向窗前末了才突然轉頭道大宋整個密諜總哨一向是由遼國北樞密院掌管原本輪不到蕭芷因插手但是這次他憑借身份地位強自接管所以才會落得如今的局面。
高俅原本并不指望含章能夠洞悉內情此時此刻不免大為驚愕。要知道除非是極高層次的密諜否則絕對不可能知道這些更何況將矛頭直指蕭芷因 高大人我可以答應你的所有要求但是我想求你一件事。含章一眼看出了高俅的顧慮藏在背后的手緊緊握成了拳頭那長長的指甲深深地嵌進了肉里帶來一陣陣的刺痛。幫我安置好那些孩子他們都是無辜的我不指望他們能有出息只希望他們能夠平平安安的。這是我當初收養他們時做出地承諾所以無論如何都要辦到。
離開五里莊的時候高俅只覺腦際一片混亂。不是含章不愿意說而是她愿意說的實在太多其中種種涉及太廣。他萬萬沒有想到遼國竟能在大宋安插這么多的細作盡管含章不十分清楚各種人的名字但是僅僅是她早年從母親那里聽到的那些便極為可怕。可想而知一旦大宋激起民變必定有眾多的密諜興風作浪。而在這一點上大宋實在落后得太多了。若是說當初契丹人還是鐵板一塊難以分裂那如今呢在契丹高層權力屢屢變動的當口難道便真的無機可趁么 身心俱疲地回到家中他連飯都懶得用便叫人打來了一大桶熱水整個人深深浸沒了下去。在那股足可蒸騰掉渾身所有疲勞地熱流中他的腦海中先后浮現出兩張臉孔一張臉屬于如今心沉如水的澄心而另一張臉則屬于捉摸不透的含章兩張臉頻繁交錯最后竟再也難以分辨。
朦朧之中他似乎聽到有人在低聲叫喚自己一睜開眼睛便瞧見了妻子英娘那張焦慮的臉。驀然他猛地伸出了胳膊用力地勾住了妻子的蠻腰一陣嘩嘩的水聲之后屋內立時彌漫起了一股桃色的水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