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煥章這幾日總有些心驚肉跳,外邊的風聲自然瞞不過他。自從被遼人誘惑一步步成為密諜起,他就養成了表面上處變不驚的本事,但實際心防卻極為脆弱,一有風吹草動便難以安寢,這一次也是如此。每逢聽到坊間傳言有密諜被抓,他的心就會狠狠悸動一下,直到這種時候,他方才感到蕭芷因的王族風范,看人家吃得香睡得好,他真是連羨慕都來不及。
熬了數日,他終于再也難以忍受那無形中懸在頭頂的利劍,無可奈何地向蕭芷因問計。“大人,如今外間搜索日漸嚴密,我大遼在汴京的密諜極多,想必也有落入羅網的,若是再不采取措施,恐怕到時損失不小…”
“你在大宋這么多年,怎么連對方引蛇出洞的主意都不知道?”蕭芷因不耐煩地打斷了顧煥章的話,心底充滿了鄙夷。這些天來,他越看此人越覺得不是滋味,自己當初為了謀求獲得一個穩妥的身份而住在顧府,是不是給自己找麻煩?“若是此時輕易行動,那就中了別人的詭計了。這種時候正是該偃旗息鼓,哪里還能做出什么應對!”
“可是…”顧煥章欲言又止,他又怎能說出自己名義上的遠房侄兒,實際上唯一的兒子也在無意中被牽扯了進去。若是不能趁機把水攪渾,怕是兒子不知要被關多久。思慮良久,他狠狠心改口道:“大王,有一句話屬下很早便想說,之所以一直隱在心中,只是因為時機未到罷了。此次的童謠事件我們只是推波助瀾了一把,宋人大張旗鼓追查,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須知歷代君王最看重文治武功,這大宋小官家親政不久,難保是借此罪名欲向我大遼開戰…”
“你說什么?”蕭芷因這下忍不住了,他一把揪住顧煥章的衣領,狠狠地把人拖到了跟前,一字一句地問道,“這是你從哪里得來的消息?”
顧煥章只感到喉嚨口透不過氣來,饒是如此,他還是氣喘吁吁地答道:“屬下只是從朝局中猜出來的。大王,大宋歷代皇帝中,但凡青年即位的便極其注重軍功,如今的情勢下,即便小官家原本沒有這個意思,在那些大臣的攛掇鼓動下,他也說不定會以莫須有的理由開戰,待到那時…”
“待到那時,我大遼鐵騎自會把那些疲弱之軍殺得片甲不留!”蕭芷因冷哼一聲,隨手放開了顧煥章的衣領,“不過你說得也算有理,我派出的那些密諜都是訓練有素之徒,絕不會輕易露出馬腳,如此看來,必是大宋朝中有人作祟!”沉吟良久,他也沒有再多話,頭也不回地出了書房。
“你看準了,那個顧南確實離開了顧府?”高俅瞪著劉宗咸,直到對方給出了一個異常肯定的答復之后,他方才松了一口氣。僅憑那枚玉佩和顧南先前的態度,他就可以斷定顧煥章和其并非父子,而顧南更可能是遼國貴族,這一點在高明冒險潛入顧府后得到了證實,惟一可惜的就是沒能弄清楚顧南的真實身份。所以,要是抓到了顧南,很可能不是立功而是自找麻煩,他當然不會選擇這個做法。
“沈留!”高俅喚來這個心腹家人后,仔仔細細叮嚀了他兩句,然后著他去曾府報信。做完了這一番準備,他又轉身看著劉宗咸,直到盯得對方毛骨悚然之后,他方才緩緩吩咐道,“劉宗咸,你如今暫時不能留在京城,這樣,你先到帳房支領一百貫錢,然后到無錫去,設法接近李綱父子,過幾年我自然會把你調回來重新任用。”
劉宗咸生來就是舉一反三的聰明人,見汴京局勢如此緊張時,高俅還能有空注意顧家,自然懂得其中有文章。當下他也不敢多問,恭恭敬敬應承了之后便退了出來,那一百貫自然就落了腰包。
當日下午,曾布匆匆入宮,而后提請趙煦單獨奏對。君臣倆足足商議了一個時辰,曾布方才拿著哲宗手令先去了殿前司調人,又派人知會開封府阮大猷。當大批兵卒團團圍住榆林巷的時候,已經是小半個時辰之后的事了。
當聽說顧府之外集結了大批禁軍時,顧煥章不禁面若死灰,但還存著最后一分僥幸。他最怕的就是那些人抓住蕭芷因,要知道,以蕭芷因的傲骨,說不定到時會坦然言明身份。若是堂堂大遼海陵郡王被大宋拿住,到時的紛爭就很難說了,自己更是將會被處以重刑。而現在卻不一樣,只要能夠毀掉所有證物,再能夠設法熬過嚴刑,屆時結果如何還尚未可知。想到這里,他立刻把一干仆役感到外院稍作攔阻,自己則匆匆沖進了書房。
他小心翼翼地挪動了書桌上的一個機關,靠墻的角落處立刻多了一個黑漆漆的洞口,他連忙高舉油燈順著臺階緩緩而下。地下赫然是一個頗為寬闊的密室,四壁的書架上擺放著一摞摞的卷宗,都是他歷年來收集的各種情報副本,這個地方就連蕭芷因都不知道。他直截了當地走到靠墻的一處柜子,從中取出了幾卷東西略看了兩眼,隨后一狠心又把它們塞了回去。
神情復雜地看了這些東西最后一眼,他突然快步走到石墻邊,伸手欲按下事先設置好的機關。恰在此時,他只感到腦際轟然巨響,整個人不由自主地仆倒在地。他只來得及看見一個渾身為黑衣籠罩的人影,然后便昏厥了過去,手中的油燈也落在了地上。
那黑衣人冷冷望著地上昏迷不醒的人體,猛地一腳踩滅了油燈,隨即徑直走到剛剛顧煥章翻檢過的柜子面前,只用了一會兒功夫就找到了所需的東西,一把將它們塞進了懷中。此時,外界的喧囂聲已經越來越大了。
他不敢耽擱時間,急急忙忙地把顧煥章挪出了密室,將其安置在了書房的椅子上,臨走時還不忘把機關復位。就在他離去后不到一炷香功夫,阮大猷便帶著人破門而入,待發現顧煥章昏厥之后,這位知府不由愕然,當下便吩咐人用涼水潑醒了他。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為何要壞我大事?”顧煥章一個激靈驚醒過來,不由自主地迸出了一句話,隨后方才發覺情形不對。眼看面前密密麻麻都是官府中人,他只得慨然長嘆一聲,袖中早已備好的一粒毒藥無聲無息地滑入掌中。
“顧煥章,想不到你竟是遼國密諜,隱藏得還真是不錯啊!”阮大猷厲喝一聲,心中卻倍感僥幸。顧煥章交游廣闊,和他也曾經有過金錢上的往來,若非他趁著曾布派人通知的功夫銷毀了證據,到時此人攀咬起來就說不清楚了。“來人,將他拿下!”
“阮大人,不勞你動手了!”顧煥章猛地掙脫了兩個兵卒,突然將掌心毒藥拍入口中。“我顧煥章早知有這么一天,已經預備下了…”說到這里,他的身子不由漸漸軟倒了下去,人也隨之絕氣。
“怎么可能!”眼看天大的功勞在自己面前化為泡影,阮大猷只覺又羞又怒,厲聲叱喝道,“搜,我就不信他能夠銷毀所有證據!”
待到曾布趕到時,顧府書房中那個密室已經赫然呈現在所有人的面前,至于其中有什么物事,誰也不敢輕易觀看。望著四周書架上高高的卷宗,曾布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絲勝利的微笑:“把所有卷宗都造冊登記好數目,然后送往皇宮,未得命令,不得私自偷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