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俅原本還不知道這些人堵住自己所為何事,聽到這里不由大光其火。他見其他人也露出了同樣的表情,不禁恨鐵不成鋼似的罵道:“朱博聞那種東西是好貨么?他只知道出了幾個臭錢讓你們替他打生打死,一旦有了閃失就在旁邊破口大罵,他何曾把你們當成人了?再說了,潘德生指使人把徐三打成重傷,你們知不知道,他今后很可能連路也不能走了!”
“哼,若我是徐三,寧可斷了這兩條腿!”鄧五根本不買賬,冷冷回了一句,“我剛才就去見過徐三了,他說他的傷那位駙馬會負責到底,還說會養他一輩子,我們這些人可沒有那種好福氣!高二,我們沒本事結識駙馬,也沒本事整治兩位大老板,從今往后,我們龍青社再也和你沒有半點關系!”
“沒錯沒錯,我們都靠那點賞錢混口飯吃,今后怎么辦?”
“以后你別來我們龍青社了!”
七嘴八舌的話語中,這些人狠狠瞪著高俅,撂下一堆極度傷人的話,隨后就散得一干二凈。
高俅萬萬沒想到自己竟會成為他人指責的對象,憤怒之下,心中不由浮出了一種極度荒謬的感覺。他也知道這些人說得沒錯,沒了這些肯出高價懸賞的老板,隊員就沒了活路,家里也就沒了生活費,人在連肚子都填不飽的情況下,是根本無暇顧及尊嚴兩個字的。更何況,在這個達官顯貴作威作福,富商大賈殘酷壓榨平民的時代,所謂尊嚴根本就是一句空話一句廢話!
“民智未開?哈哈哈哈,分明是那句話,衣食足然后知廉恥!”他狂笑一陣后,終于茅塞頓開,搖搖擺擺回到了自己的家。
“英娘,我們搬家吧。”
正在刺繡的英娘聽到這句話,那根繡針登時扎到了手指頭。她忙不迭地放下繡架,又把手指放到口中吸吮,這才疑惑萬分地問道:“官人,你不是開玩笑吧?這是你高家留下的祖屋,怎么能輕易搬出去?還有,我們又沒什么錢,能搬到哪里去?”
“小王駙馬曾經提過,他在自家府邸邊上有一處干凈的小院落,建議我搬到那里去。你不是一直擔心我還去和那些狐朋狗友廝混么,現在我向你保證,從今往后,我不會再和那些人往來了。”高俅信誓旦旦地向妻子做出了承諾,心里卻很有一絲惘然。萬一自己認識王晉卿的消息傳遍整個街巷,恐怕這里再也沒人敢沾惹自己。與其等到那一天,還不如早點搬遷來得痛快。
“可這樣麻煩駙馬,會不會不太好?”英娘不知就里,自然還在那里猶豫。
高俅憶起自己當日回絕王晉卿的情景,再看看不過個把月的工夫,自己又義無反顧地準備搬家,不由百感交集。此一時彼一時,當初自己還想保有一點尊嚴,如今看來,從自己和蘇軾的那一次偶遇開始,命運其實就已經定下了基調,這一天不過早晚而已。
“放心,駙馬是個實在人,再說,這份人情我遲早會還他的。”他伸手把妻子攬在懷里,這才長長出了一口氣,“雖然我教了你不少功夫,但是,萬一遇到賊人還是難保萬無一失,所以,還是搬到安全的地方好。這里和那家伙太近了,誰知道他還會不會來鬧事!”
英娘面色一紅,哪里還敢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慌忙岔開道:“對了,我爹爹如今身體不好,娘又過世得早,如果可以,能不能讓他老人家和我們一起住?”她一邊說一邊偷眼覷看高俅臉色,語氣愈發小心翼翼,“爹爹畢竟年紀大了,又只有我這么一個女兒。”
高俅聞言氣結,那宋泰老頭身體壯健得像一頭牛似的,又掌能裂山腳能碎石的,自己這老婆居然還要他過去當電燈泡?可是,自己已經和便宜老爹高敦復不常來往了,總不能連岳丈大人也不搭理吧?權衡了好一陣子,他才勉強松口道:“雖然不是不可以,但我們必須和他約法三章才行…”
話還沒說完,英娘就興奮得一跳三尺高,隨即抱著他的脖子親了一口,甜言蜜語自然也少不了。接下來夫妻敦倫的溫馨場景,自然就不足為外人道了。
從四月頭里開始,高俅的搬遷大計就這么開始了。他先是雇車和英娘去看了房子,然后又到蘇府和蘇軾打了招呼,再就是張羅一應陳設的事務。由于原本那些家俱太不像樣,因此王晉卿一力提出從自家府邸中拿出一些舊家俱借給高俅使用,這樣一來,所謂的搬家就幾乎成了搬人而已。除了英娘整理出來的幾件衣服,其他的東西都被歸入了廢品那一列。
生性節儉的英娘當然沒有聽丈夫那一套,她把自家用不著的東西全都送給了一些往日相好的街坊,換來了一大堆感謝。如此一來,街巷中有名的破落戶高俅要搬家的消息也傳開了,與此同時,高俅和當朝駙馬相熟的傳聞也漸漸流入了尋常百姓的耳中。一時間,原本門庭冷落的高家幾乎被人踏破了門檻,就連日漸冷淡的高太公也親自領著幼子高傑上了門。
“我說媳婦啊,二郎怎么會和駙馬爺結了善緣?”高太公喝著當年新茶,那份驚異就別提了,“往日只見他在外面游手好閑,沒見他干什么正經事啊!”
聽了這話,英娘立刻不樂意了,可當著公公的面,她只得語氣平和地答道:“公公,上次我就對您說過,官人已經改好了,您卻偏偏不信。這些時日官人沒在外面廝混過一天,都是和那些大人們,嗯,那個會文去了!”她越說越覺得心里喜滋滋的,兩朵紅云很快飛上了臉頰,“如今賞識他的人不少,否則又怎會有這一次的喬遷之喜?”
高太公聞言不禁后悔不迭,他當日心志不堅斷了周濟,后來更是偏聽了長子的話不和次子往來,如今聽得次子有如此際遇,他頓時恨不得把老胡子揪下來。不得已,他只能拉下老臉向媳婦奉承了幾句,言語間自然流露出幾分悔意。
“公公,不管怎么說,您都是官人的父親,官人不會對您不孝的。”英娘自然不似那種記仇的媳婦,很是溫柔地勸解道,“若是將來官人能夠飛黃騰達,他也不會忘了自己姓高,總會記掛公公和小叔不是么?公公您就且放寬心,有媳婦在一旁勸解,縱使官人心中有恨也會很快消了…”
話才說到一半,高俅卻推門進來了,一見高太公就沉下了臉。不過,念及自己和這位便宜老爹還沒有完全撕破臉的份上,他還是冷淡地開口叫了一聲爹爹,把剛買的點心隨手擱在了桌子上。
“二郎啊,前些時日是我確實做得過了些,可你往日不務正業也是實情,我那是誤會了,并非存心不想幫你們一把。”高太公強自打起精神想要把事情說清楚,又伸手拉過了幼子,“再說,我如今也已經做不得活計,還要養你弟弟,這日子也過得緊巴巴的,實在沒法兼顧你,你…”
眼看須發斑白的老人站在跟前,高俅的心還是軟了,畢竟,撇開那個狼心狗肺的大哥不談,這個便宜父親好歹還幫過自己兩次。此時,他又覺得有人在使勁拉自己的衣角,再一看卻是英娘,只見她一副哀求的模樣,似乎也有意從旁求情。
“爹爹言重了,世間無不是的父母,我又怎會怪您?”高俅雙手將高太公扶到了椅子上,這才正色道,“孩兒此次雖然遷居,但得空了一定會回來探望您老,決不至于忘了孝道。至于三弟,將來我也一定會幫襯一二,爹爹但請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