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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西出梁山第一人

  又過數日,朔風大起,氣候轉為嚴寒,一眾宮女太監都穿起皮裘,眾軍士雖也添加衣物,但身上的鐵甲卻結了一層薄薄的寒霜,倍覺辛苦。

  自出事以來,秦仲海加倍小心,他聽從盧云建議,調出五百兵士,分為百支小隊,每五人一隊,半里一支,散布中軍前後左右,一遇有事,便舉狼煙為號,果然此法一用,大小情事都不脫中軍掌握,路上甚是平靜。

  這日行到一處地方,忽見遠遠一座高山,甚是雄偉壯闊,云霧繚繞中頗有孤高之感,秦仲海坐在馬上,提鞭指去,問道:“這卻是什麼山峰,居然生得這般險峻?”

  一旁薛奴兒冷笑道:“連這個也不知道,虧你還是朝廷的游擊將軍。”

  秦仲海哈哈笑道:“薛副總管若是知道,便就爽快說了,我向來不知便是不知,從不裝模作樣。”薛奴兒嘴上占了便宜,心下甚是爽利,笑道:“既然你自承愚蠢,我這便告訴你吧!這山不是別處,正是昔年大名鼎鼎的怒蒼山!”

  秦仲海聽了“怒蒼山”叁個字,不免心下一驚,說道:“此處便是昔年聚兵叁萬馀人,與朝廷大戰一場的怒蒼山嗎?”

  薛奴兒嘿嘿一笑,說道:“那還有假嗎?當年誅滅匪寇,我也立過汗馬功勞,這座山便是化成了灰,咱家也認得。”

  秦仲海抬頭望去,只見山頂彷佛還有些房舍,忍不住驚道:“難不成這山上還有匪徒聚集?要是他們在此設下伏擊,我們豈不糟糕?”

  薛奴兒笑道:“怒蒼山早已給朝廷剿滅了,馀下的人死的死,散的散,二十年前便成了一處廢墟,還有什麼好怕的?”

  眾人說話間,忽見遠處舉起狼煙,盧云忙道:“前頭出事了,我們這就去瞧瞧!”秦仲海頷首道:“我也過去看看。”便請何大人坐鎮中軍,守衛公主,兩人快馬加鞭,一同前去察看。

  兩人飛馬向前,過不多時,便見手下幾名兵卒躲在一處山坳,不住探頭往外看去,盧云與秦仲海二人翻身下馬,急急向前走去,一名小兵慌忙來見,低聲道:“前頭有一群模樣奇怪的江湖人士,正自聚集在一處破廟前面,不知所欲為何,我們怕這些人別有意圖,便請人回報將軍。”

  秦仲海微一頷首,也探頭去看,卻見遠處有一座破廟,看來年久失修,已然破敗至極,那廟旁卻圍著四名男女,在廟門附近來回走動,不知在做些什麼。

  秦仲海道:“我下去瞧瞧,一會兒便上來,盧兄弟你在這接應著。”

  盧云答應了,秦仲海便飛身下去,他低著身子,往前奔了百來尺,跟著隱在一處山石後頭。盧云見他身法奇快,心道:“秦將軍的武功深不可測,號稱火貪一刀,卻從沒聽過他的師承來歷,不知他是什麼門派出身?”

  秦仲海藏好行蹤,探出頭去,只見一名女子俏生生地站著,約莫叁十來歲年紀,此女容貌甚是嬌,但滿臉愁容,不知有什麼天大的傷心事,居然神情哀痛如斯。

  秦仲海轉頭看去,只見另叁人長相奇異,一人長得白白凈凈,原本該是個美男子,誰知兩顆門牙卻突了出來,看來活像只兔子;另一人身材肥矮,頭頸甚短,身軀卻甚龐大,有如一只烏龜一般;最後一人身材異常高大,一張長臉灰黝黝的甚是怕人,兩只小眼向上斜起,鼻孔卻又朝天仰起,直如蠻牛般的長相。

  秦仲海尋思道:“這些人外貌詭異,個個怪里怪氣的,卻不知是什麼來歷?此處是當年怒蒼山的本寨,莫非有江湖人物在此約會聚集,那可大事不妙。”

  正想間,忽聽那女子叫道:“項老啊!你再不出這個廟門,卻要我們幾個如何是好?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山寨荒蕪下去麼?你快出來主持大局啊!”一旁那兔子般長相的男子叫道:“是啊!你就忍心看我們自生自滅嗎?你快快出來啦!”

  秦仲海心中一奇,想道:“原來這幾人與怒蒼山有關。聽薛奴兒說起,這山寨不是荒廢了二十年麼,怎地還有殘黨?真是怪的可以。”當下專心觀看,要把事情查個明白。

  過了良久,那廟中卻無人說話回答,良久良久,仍是寂靜無聲。

  秦仲海暗想道:“若有人伏在廟里,卻怎地無人回答?莫非這些人故弄玄虛?”正看之間,那烏龜也似的男子大聲道:“你再不出來,我便要進去了!”說著便往廟門沖去。

  那人腳步奔出,身子甫觸大門,忽地莫名其妙的往後一摔,連翻了幾個斗。秦仲海大吃一驚,方雖只一瞬間,但他已見到廟中飛出一枚小小石子,猛往那烏龜也似的男子身上打去,登時便把他震飛出去,這份內勁實在非同小可,只看得秦仲海暗暗心驚。

  那女子怒道:“不出來便不出來,你這樣打陶老四是什麼意思?連兄弟義氣也不顧了嗎?”

  一旁那兔子也似的男子大叫一聲,只見他高高跳起,直直往屋頂躍去,輕功竟是不弱。忽然間,廟中又是一枚石子飛出,那兔子也似的男子連忙伸手擋格,但手掌一觸飛石,全身如中電擊,赫然從半空中摔了下來,跌了個狗吃屎。

  那烏龜也似的男子喝道:“小兔兒,咱們一起上!”那小兔兒大叫一聲,兩人一齊沖向前去,忽地廟中又飛出兩枚石子,打中了他們的腳踝,兩人啊地一聲,撲地倒了,口中哼哼哎哎,半天爬不起來。

  秦仲海心道:“廟中之人的武功甚是高明,只怕勝過這兩人百倍。看這人的武藝,倘若真要殺人,一出手便要了他們的性命。”

  眼看同伴良久站不起身,那鐵牛般的漢子發出嗚嗚的吼聲,似乎甚是憤怒,只見他大踏步的向前走去,神態武勇,竟是絲毫不怕。秦仲海見他腳步沈穩,下盤扎實,心道:“此人外門工夫練得極是道地,絕非方那兩人可比,不知廟里那人要如何應付?”

  只見那鐵牛般的漢子伸手推門,便要闖入,忽然又是一塊小石子飛來,往那人身上撞去,那人嗚哇一聲大叫,胸膛往前鼓起,硬生生地接下那枚飛石,只聽碰地一聲,如擊大鼓,那鐵牛卻只喘息片刻,便又伸手推門,看來他定是練有“金鐘罩”、“鐵布衫”之類的外門硬功,不然要如何擋下飛石上所附的雄渾內勁?

  聽得“嘎”地一聲,那門已給推開一縫,秦仲海心下好奇,想看看是什麼人躲在廟里,便在此時,又見一塊飛石擲來,這次擲來的小石力道雄強,激起的風聲勁急無比,顯然其中所蘊的內力遠非方幾枚飛石可比,秦仲海心道:“這下可要糟糕了,倘若這鐵牛硬要抵擋,只怕當場便會畢命。”

  那飛石快速而去,鐵牛卻渾然不擋不避,只是高高地挺起胸膛,簡直把命橫了出去,只聽飛石聲響甚急,只要撞上鐵牛的胸口,定是開膛破腹的大禍。

  忽然那鐵牛往旁跌開,秦仲海定睛看去,卻是那女子出手相救。只見她用力往鐵牛身上撞去,已將他推開了數尺,那飛石撲了個空,直沖出去,猛地撞在秦仲海身旁的大石上,只聽啪地一聲輕響,霎時石屑紛飛,濺到了秦仲海臉上,火辣辣地煞是疼痛。

  秦仲海心下一凜,尋思道:“好厲害!這人的手勁很有些門道,足與少林寺的硬功相較。”

  秦仲海正自驚嘆,忽聽那女子放聲大哭,胸頓足,哀傷不能自己。那女子哭道:“我的命怎麼這般苦啊!我丈夫二十年來下落不明,自己的親兄弟又戰死在沙場之上,二十年來我已年華老去,大仇卻始終不能報,老友卻還涼薄至此,這要我如何是好?”她越哭越是傷心,一旁那鐵牛甚是焦急,口中不住發出嗚嗚的聲音,似乎想要勸解什麼,但卻說不出話來。秦仲海心下領悟,才知那鐵牛是個啞巴。

  陡地那女子大叫一聲,手上已然多出一柄匕首,她慘然道:“本想靠著昔年的老友,也許報仇雪恨還有一線希望,誰知道他竟然無情無義,連自己的兄弟也要殺…嗚…嗚…我生不如死,不如今日就一了百了吧!”說著便往自己心口插落,手法快絕。鐵牛雖在一旁,也是阻攔不及。那烏龜般的人大哭道:“大姊不要啊!”卻為時已晚。

  忽聽廟中之人一聲嘆息,一枚飛石射了出來,猛地擊中那女子的手腕,那女子手一麻,匕首掉落在地,她鳳眼圓睜,怒道:“你既不出來相助,也不許我死,到底想干什麼?”

  廟中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說道:“二十年了,唉……你們這些人年年都來煩我,到底想要做什麼?”那小兔兒與烏龜般的男子大聲歡呼,都笑道:“他開口了!項老總算開口了!”

  那女子卻殊無笑意,厲聲道:“你說我這二十年來在此攪和,那麼你呢?你二十年來伏在這破廟里,像那縮頭烏龜一般,又是想干什麼!”

  廟中那聲音嘆了口氣,低聲道:“我是身不由己,莫要怪我。”那女子大聲道:“你身不由己?天下又有幾人能夠由得自己了?你只要一日縮頭不出,我就每日都來煩你!”

  那人低聲道:“別再擾我,於人於己都沒有好處的。”言語中似有無限傷心,無盡的難言之隱。

  那女子叫道:“我懂了,你是不是給人囚禁在這里?我幫你打破廟門,一起討回公道,怎麼樣!”

  她渾然忘記廟中之人武功遠勝自己,若有人能將自己的老友囚禁在此,武功必然出神入化,憑她幾人有限的武藝,又豈能是人家的對手?

  那人嘆道:“別說了,快快去吧!我此番開口說話,已然犯了忌諱,你們快走吧!”

  那女子叫道:“什麼忌諱?憑你的武功,還怕什麼忌諱?”

  忽聽一個聲音笑道:“既然是忌諱,那就不得不叫人怕,否則也不叫忌諱了!”那聲音尖銳,頗有不男不女的味道。眾人回過頭來,喝道:“什麼人?”

  只見一人足不沾地,如鬼魅般飄來,臉上擦著重重的白粉,唇上卻又涂得紅亮,看來妖異無比。秦仲海陡地心驚,暗道:“怎地這花妖也跑到這里來了?他與這些人相識不成?”

  來人果是東廠的副總管,人稱“花妖”的薛奴兒。

  只聽薛奴兒嘿嘿冷笑,對著廟門說道:“項天壽,沒想到你真的一諾千金,二十年來一直待在這座小廟里,無愧是當年大勇堂的堂主啊。”聽他這般說話,真是認得廟中之人。秦仲海尋思道:“原來那人叫做項天壽,怎地還與薛奴兒相識?不知兩人以前有什麼過節?”

  那廟中之人聽了問話,卻只嘿地一聲,便即沈默。

  薛奴兒見那項天壽不敢回話,登時哈哈大笑,往那幾名男女一指,尖聲道:“你們這幾個又是什麼來歷?為何在這里哭鬧不休?”

  那女子大聲道:“你又是什麼人?憑你也敢在這兒發號施令?”

  薛奴兒嗤了一聲,冷笑道:“咱家面前,沒有什麼不敢的事。”

  那女子怒道:“大膽!你可知此處是何地方!”她見薛奴兒說話蠻橫狂妄,也動了真怒。

  薛奴兒聽了這話,猛地尖聲大笑,其狀直如夜梟,他笑道:“這里是什麼地方?不就是什麼怒蒼山的總舵麼?不過是破銅爛鐵一樣的廢墟,卻嚷嚷什麼?便是白沙幫、五毒門的總壇,也比這鬼地方稱頭多了。”

  那“白沙幫”與“五毒門”都是江湖上第叁流的小門派,薛奴兒言下之意,卻是輕視貶抑“怒蒼山”已極。

  小兔兒漲紅了臉,大聲道:“你…你…不許你污辱我們怒蒼山!”

  薛奴兒雙眉斜起,咦了一聲,道:“你們怒蒼山?”他側著頭打量那小兔子幾眼,道:“聽你這般說,你與怒蒼山有些淵源羅?”

  小兔兒朗聲道:“沒錯!昔日怒蒼山排設宴席的就是我!人稱小兔兒哈不二便是!”

  薛奴兒笑得直打跌,說道:“聽你說得認真,咱家還以為你是何方神圣,原來不過是只燒飯廚子。有啥好夸口的?”

  小兔兒氣憤至極,怒道:“你可以小看我哈不二,可決不能輕辱咱們怒蒼山!”

  薛奴兒嘿嘿一笑,道:“你口口聲聲地說咱們怒蒼山,敢情這幾只都是怒蒼山的人馬了?”

  小兔兒大聲道:“沒錯!”神態甚是驕傲,似乎頗以自己的出身為榮。

  他還待要說,忽聽廟里那人道:“哈兄弟,不要和他羅唆,你們快快走吧。”

  薛奴兒哼地一聲,冷笑道:“項天壽啊項天壽,當年有膽子造反,現下卻怎地膽小怕事起來了?我看怒蒼山里全都是些不中用的廢物!”

  那烏龜也似的男子跳了起來,怒喝道:“你這人說話好生狂妄!我今日便告訴你這不男不女的老妖怪,你老子便是怒蒼山監造酒醋的金毛龜陶清!你可給記好了!”

  薛奴兒哦地一聲,笑道:“看來喝酒劃拳之類的勾當,你這人的本領定是大得緊了。那鐵牛般的漢子,卻又是什麼人?”

  金毛龜昂然道:“說出來可別嚇壞你啦!我大哥便是怒蒼山里打造軍器鐵甲的第一好手,咱們鐵牛兒歐陽勇歐陽大哥!”那鐵牛嗚哇一聲大吼,頗振聲勢。

  薛奴兒忍俊不禁,噗嗤一聲,登時笑了出來,他笑道:“一個廚師,一個酒保,一個鐵匠,怒蒼山就剩下你們這幾個廢物嗎?”

  卻聽那女子冷冷地道:“不管你是什麼來頭,既然來到怒蒼山腳下,就不容你這般污辱人!否則休怪我們下手不容情!”

  薛奴兒臉上青氣一閃,獰笑道:“這女子好大的口氣,卻又是什麼來頭了?卻是山寨里陪酒的,還是賣唱的啊?”跟著恥笑連連,神態輕蔑之極。

  小兔兒沖上前來,大聲道:“你休得胡言亂語!我告訴你吧,咱們大姊不是別人,正是當年鎮守五關的紅粉麒麟言二娘!你嘴里最好放尊重點!”

  薛奴兒長眉一挑,輕輕地咦了一聲,這怒蒼山昔年有“內叁堂”、“外五關”,鎮守外五關的將領通稱“鎮關小彪將”,看來這“紅粉麒麟”頗有來歷,絕非其他人可比。

  薛奴兒頷首道:“原來你是鎮關小彪將之一,其他的幾個兄弟呢?怎麼沒瞧見半個人影?”言二娘聽得此言,眼眶兒忽地紅了。薛奴兒哈哈大笑,道:“敢情一個個都戰死了吧?只留下你們這幾只不成氣候的孤魂野鬼,在這兒丟人現眼、露丑賣乖!”

  這幾句話雖然難聽,但言二娘聽了卻沒動氣,她悄悄地低下頭去,臉上淚珠滾滾而下,顯然此言觸動了她的心事。其馀幾人也是紅了眼,盡皆淚下。

  秦仲海遠遠看去,見了這女子傷心欲絕的模樣,想起她自承丈夫下落不明,兄長又戰死沙場,看來這俏生生的弱女子二十年來必是辛苦倍嘗。秦仲海心中一動,心下忽起憐憫之感。

  眼見其余幾個弟兄放聲大哭,其狀甚哀,言二娘率先抹去淚水,恢復了女中豪杰的神態,厲聲說道:“你休得猖狂,倘若本山五虎上將任一在此,定會將你斬成兩截,讓你知道厲害!”

  薛奴兒恥笑道:﹁口說無憑,快弄幾個來和咱家過過招吧。還是要朝陰間招魂做法,把他們的尸首弄上陣啊?哈哈!哈哈!咱家可殺不了死人哪!﹂言二娘尖叫一聲,怒道:﹁告訴你吧!我言二娘便算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也要為兄弟們報仇雪恥!今生今世,如不殺光朝廷里的卑鄙小人,便是死也不瞑目!”

  薛奴兒咦地一聲,說道:“你要殺光朝廷的卑鄙小人?聽你這么說來,這些年你們這些殘兵敗將依舊死性不改,還是在跟朝廷作對造反嘛!”

  小兔兒哼了一聲,說道:“沒錯!我們只要見到貪官污吏,一定下手把他除去!倘若遇到朝廷重要的人物出巡,那更是絕不放過!”秦仲海恍然大悟:﹁好啊!暗殺公主的刺客便是他們!﹂那時動手的人有三男一女,看來便是眼前這幾人了。

  薛奴兒聽了這話,登也察覺有異,他兩條細細的眉毛緩緩挑起,森然道:“那日有人暗殺公主,卻原來是你們這幾只孤魂野鬼干的好事?是也不是!”

  小兔兒見了他陰森的面目,一時不敢接口,只回頭看著言二娘,卻聽“紅粉麒麟”大聲道:“沒錯,下手的就是我們!這賊皇帝一家子都是假仁假義的無恥之徒,人人皆可殺之!只恨我學藝未精,沒能將這欺世盜名的公主殺死!”她坦承其事,那是把性命豁出去了。

  廟中那人聽了此言,深深地嘆了口氣,似想勸諫什么,卻又欲言又止。

  秦仲海尋思道:“想不到真是這幾人下手暗殺公主,卻不知他們與朝廷有何深仇,居然會怨恨到這個地步?”他望著言二娘等人,心下雖然不忍,但已是不能不出手擒拿他們了。

  只見薛奴兒搖頭連連,道:“你們這些賊子非但大逆不道,尚且無知可笑。你們要殺朝廷的要緊人物,何不去殺奸臣江充?那人是個萬死莫贖的無恥敗類,早該死了,卻為何找一個無關緊要的公主開刀?真是毫無見識!”他這番話理直氣壯,連秦仲海聽了也暗自點頭。只是薛奴兒卻忘了自己也是出身歪邪,東廠的名聲不見得比江充來得高明,乃是朝廷里兩大罪惡淵藪。只是誰喜歡自認十惡不赦?世人每每以為自己站在道理正義的一方,卻總看不到自己身上的滔滔罪孽,薛奴兒這個大魔頭自也不例外了。

  只聽言二娘哼了一聲,說道:“先殺後殺都是殺,江充也好,公主也好,反正我一個也不會放過!”這幾句話聽來怨毒至深,眾人都是毛骨悚然。

  薛奴兒冷笑連連,霎時殺機已動。他原不打算與這些人動手,但既然這幾名男女曾下手暗殺公主,那是決計不能留活口,以免後患無窮。他冷笑道:“殺啊殺啊!死婆娘,你自己已然命在旦夕,怎么還有心思在那里說嘴?咱家看你們幾個一起上吧,省得還要一個個追殺,那多累人哪!”

  言二娘怒道:“你好狂妄!”跟著手上白光一晃,一柄飛鏢對著薛奴兒射去。

  薛奴兒呵呵一笑,說道:“就這點東西么?怒蒼山真沒人才了。”忽然青光閃耀,霸氣絕倫的“天外金輪”隨即飛出,兩件暗器半空相遇,言二娘的飛鏢立時給切成兩折,落在地下,那金輪勢道不緩,仍朝她臉上飛去,眼看鋒銳已極的邊緣便要割傷她的臉蛋,那廟中登地飛出一枚小石子,撞在那金輪上,將之震了回去。薛奴兒伸手接住,一股大力傳來,只覺胸口一熱,往後退開一步。

  那廟中男子嘆了口氣,道:“薛副總管,我們怒蒼山只剩下這幾個不成氣候的弟兄,看在我二十年來信守諾言的份上,你便饒過他們吧。”

  薛奴兒冷冷地道:“你要咱家饒過他們?日後這些人又去騷擾公主,上頭怪罪下來,那時卻有誰來饒過咱家啊?”

  廟中那人一聲長嘆,不知如何勸解。薛奴兒道:“原本咱家看在你一諾千金的份上,不想再為難這些小朋友,只是他們不知悔改,仍是滿口大逆不道的言語,那可是自找死路,卻怪不得咱家!”

  廟中那人大急,忙道:“二娘,你一個女人家是斗不過朝廷的,你發個誓,就說以後安分守己,不再做反逆之事了。”

  言二娘怒道:“你們兩人不必在那里唱雙簧!我言二娘豈是受人相饒的人物!我一日不殺奸臣,一日不能痛快。”說著朝薛奴兒一指,叫陣道:“你要有種的,便上來決一死戰,死也好,活也罷,大家痛痛快快的殺上一場!”

  其余幾人熱血上涌,紛紛掏出兵刃,大聲道:“大夥兒決一死戰!死後流芳萬古!”

  薛奴兒搖頭道:“不自量力的一群妄人,項天壽,不是咱家不給你面子,你這幾個弟兄一眛求死,怪我不得了!”

  廟中那人慌道:“二娘你快快走吧,薛奴兒手段毒辣,你們決不是他的對手!”

  言二娘厲聲道:“我們便是戰死此處,也不要你來收尸,你好好龜縮在那鬼廟里,度你的下半生吧!”說著向薛奴兒道:“閣下不必留情,這就動手吧!”

  薛奴兒嘿嘿冷笑,說道:“當年這么蠢,想不到二十年後還是一般蠢,真不知你們這些人腦袋里裝的是什么?”他臉上帶著一抹興奮神色,輕輕轉動手上的金輪,隨時都能暴起傷人,言二娘等人已有必死決心,毫不退讓。

  薛奴兒正要動手,卻聽一人說道:“公公且慢出手,卻讓我來會會他們如何?”眾人細看過去,只見一人從大石後轉身出來,正是秦仲海。

  薛奴兒呸了一聲,罵道:“你想撿現成的嗎?”

  秦仲海搖頭道:“那倒不是,公主交代過,這幾人萬萬不能殺卻,她要親自加以審問。我怕公公武功太過厲害,一出手便把他們殺個尸橫就地,到時咱們如何對上面交代?”

  薛奴兒聽他奉承自己,心中暖暖的很是受用,他尖聲笑道:“好吧!就讓你的火貪一刀試試威力吧!也讓公公開開眼界。”

  原來秦仲海不忍這幾人命喪薛奴兒手下,那廟中之人又不愿出來相救,只好親自下場,他決意將這幾人擒下,一來見他們個個義氣凜然,實在不忍殺卻,只想留下他們性命,日後勸降;二來他對怒蒼山也甚好奇,便想從這些人口中探知一二。

  秦仲海走下場中,環伺眾人,拱手說道:“在下遼東游擊秦仲海,這廂有禮了。”

  言二娘見他英雄氣概,虎背熊腰,倒不似奸佞小人的模樣,又聽他說話有禮,心中多了幾分好感,便道:“這里沒你的事,我們只要會會那死太監,請將軍退開。”

  秦仲海搖了搖頭,拔刀出鞘,說道:“娘子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在下乃是朝廷命官,職責所在,不得不請諸位一同回去,這就請賜招吧!”

  言二娘哼了一聲,道:“你想要生擒我們,只怕沒那么容易吧!”

  秦仲海道:“在下見各位一身好本領,卻如何做那反逆叛國之事?秦某只想請各位回營一敘,絕無加害之意。日後諸位若能答應歸順朝廷,公主仁厚,我敢擔保各位一身富貴功名,如此可好?”

  言二娘正待要說,卻見那小兔兒大叫一聲,喝道:“朝廷鷹爪,無恥下流,休得再那里哄騙!”說著舉起一柄鏈子槍,便往秦仲海上三路攻去,一旁“金毛龜”也不遑多讓,扛起雙斧,猛往地下一滾,朝他下三路砍去。這兩人招式配合的緊密無比,一攻上路,一襲下盤,彷佛一套習練有素的陣法。

  陡地狂風掃來,一道火龍也似的紅光閃過,小兔兒與金毛龜大叫一聲,只覺臉上身上火燙燙的,跟著一股大力撞向手上兵刃,兩人身不由主,咕溜溜地滾了出來。霎時之間,他二人的兵刃已然折斷,身上衣衫焦黑,都是一臉的狼狽。

  言二娘轉頭看去,只見秦仲海手挺鋼刀,斜身彎腰,全身運滿功勁,一動不動。

  言二娘驚道:“這就是火貪一刀么?”薛奴兒心下駭然,暗道:“這人好霸道的武功,以前只聽說此人打仗了得,沒想到手上功夫也這般精到。”

  秦仲海的武功甚是奇特,全然不同於中土武林的招式,他的師父是江湖上使劍的大名家,曾經威震中原十余載,誰知某次與人交手,竟然被人打得毫無招架之力,他狂怒之余,棄劍從刀,遂自創一套奇異刀法,號為“火貪一刀”,將之傳給秦仲海。

  秦仲海當時年幼,不明“火貪一刀”四字之意,遂問其師,得回幾字教誨:“侵掠如火,舐血成貪,殺人何用第二刀?”足見此套刀法的霸氣。

  那廟中之人武功高出余人甚多,早看出秦仲海所出的那刀意不在傷人,否則他那兩個兄弟早已身首異處,性命不在了。他心下感激,便道:“這位將軍,多承你刀下留情,饒過我兩位兄弟的性命。”

  秦仲海拱手道:“不敢。在下勉強占了一招半式的上風,純粹運氣。”

  那人道:“將軍刀法出類拔萃,不似凡間之物,這等武功,少林武當都是沒有的,不知閣下師承何處?”那人身處破廟,卻對秦仲海的武功如此好奇,薛奴兒看在眼里,不禁冷笑連連,道:“項天壽,你自顧不暇了,還有空管人家的閑事?”

  秦仲海卻不敢失了敬意,只拱手道:“前輩垂詢,不敢有瞞,但家師諄諄告誡,命我不得與外人提起他的姓名,還請見諒。”原來秦仲海的師父脾氣怪異,早教誨秦仲海不可泄漏師承來歷,此時他身在是非之地,更是加倍提防,一個字兒也不露。

  廟中之人聽他口風甚緊,便只“哦”地一聲,似想說些什么,但既然秦仲海不愿明說,料知多問無益,便也不再言語了。

  只見小兔兒從地下爬起,對秦仲海叫道:“死狗官!你別得意洋洋的!告訴你吧,勝負還沒分呢!”

  秦仲海搖頭道:“這位朋友,千萬別為難自己,跟我回去吧!”

  小兔兒怒道:“我們怒蒼山只有戰死的弟兄,沒有投降的無恥敗類!”他兵刃已折,便掄起拳頭,猛往秦仲海揮去。

  秦仲海眉頭緊皺,心道:“這只兔子不知好歹,非給他點苦頭吃不可。”他將鋼刀插回腰間,輕輕一掌打去,內力所及,已然攏住了小兔兒全身要害,小兔兒兀自拼命,叫道:“我和你同歸於盡!”秦仲海掌力一吐,小兔兒只覺胸口一悶,腳下踉蹌,穴道立刻被點中,摔倒在地。

  金毛龜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大聲叫道:“放開我兄弟!”說話間沖向前來,秦仲海伸手一招,卻是擒拿手的架式,金毛龜不識厲害,一腳踢去,卻給秦仲海抓住腳踝,跟著把他身子重重往下一摔,腳尖一踢,已然點中他腰間的穴道。

  秦仲海有意收服這幾人,不愿傷了他們的自尊,當下連連拱手,說道:“承讓,承讓!在下絕無惡意,還請諸位不要見怪。”

  薛奴兒說話一向尖酸,便朗聲笑道:“好厲害的武功,好膿包的賊子,哈哈!哈哈!真是鬧劇一出啊!”說著放聲大笑,神態輕蔑之至。

  言二娘又驚又怒,正要動手救人,那“鐵牛兒”歐陽勇卻已搶先一步,只聽他大吼一聲,舉掌揮去,勢道雄渾,絕非小兔兒之流可比。

  秦仲海見過此人與盧云對掌,知道他力氣奇大,不能與之硬拼,當下雙掌輕飄飄地拂出,有如武當山的“綿掌”功夫。

  薛奴兒見了這招,忍不住心下一奇,尋思道:“這秦仲海到底是什么來歷?怎么武功這般駁雜?”他雖與秦仲海相識,此時卻是第一次見他與人放對,想不到武功竟如此淵博,心下不禁好奇。

  歐陽勇蒲扇般的大手拍下,猛與秦仲海的手掌相觸,卻覺他手中空蕩蕩地,全然沒有氣力,此時歐陽勇正以一身剛猛力量硬拼秦仲海,卻找不到受力之處,一時用力過猛,便即向前倒下。這便如同一名大力士使盡吃奶氣力,卻去舉一只輕飄飄的羽毛,如何不摔得人仰馬翻?

  這道理與武當山“以柔克剛”的功夫全然相同,都是借力打力的法子。

  歐陽勇力氣使空,身子往前撲倒,秦仲海見機不可失,連忙伸手出去,往他背上穴道點下。歐陽勇“嗚哇”一聲牛吼,不甘就此被俘,雖然身體向下跌去,卻不顧一切地往後揮出一肘,猛朝秦仲海胸口打去。

  秦仲海心道:“我得趕緊把這人擒下,免得夜長夢多。否則等薛奴兒那斯插手,這些人只怕性命不保。”他不愿多加拖延,當下運氣在胸,喝地一聲吐氣,接下歐陽勇剛猛無疇的鐵肘,只聽得“碰”地大響,秦仲海身體一晃,臉色忽地潮紅,似要滴出血來,但他天生神武,此刻雖然吃虧,但手指卻不稍緩,反而加勁點下,霎時點中歐陽勇背上穴道,將他制服在地。

  秦仲海胸口煩惡,氣血翻騰,一時說不出話來。歐陽勇這肘確實剛猛,打得他煩悶欲嘔,良久不能寧定,他尚未調勻氣息,只見言二娘已然踏步走出,狠狠地盯著自己,便要上前挑戰。

  秦仲海見她眼神滿是怨恨,心下苦笑,尋思道:“我這是何苦來哉?老子挨了這肘,無非是想救這些人一命,結果非但沒人感激,還要受人怨恨,真是犯賤得可以了。”

  薛奴兒見他滿臉血紅,似已受了內傷,當下幸災樂禍地笑道:“這肘可不輕哪,卻不知秦將軍還成么?可要我下場相助?”

  秦仲海怕他一出手便殺了言二娘,搖頭道:“多謝副總管好意,在下還使得。”

  忽然山坳中躍下一人,往眾人奔來,正是盧云,先前他未得秦仲海指示,遂只不動聲色,冷觀眾人相斗,待見秦仲海胸口中招,恐怕情勢不妙,便趕來助拳。

  盧云走到秦仲海身旁,低聲道:“將軍還好么?可曾受了內傷?”說著伸手過去,握住了他的手掌,將一股溫和的內力送了過去。這內力如冬日朝陽,又如暖和春風,溫暖精湛,泊然純正,瞬間便解開秦仲海胸口郁悶。

  秦仲海向盧云一笑,以示謝意,心道:“盧兄弟不過三十不到的歲數,內力卻練到這個田地,倒真個是武林異數,想來這人的來歷也是個謎。”

  他藉著盧云傳來的內力,瞬間便已調勻氣息,胸口煩惡之氣大減,便道:“盧兄弟,你先退開一步。”盧云低聲道:“將軍千萬小心。”

  秦仲海點了點頭,當即走下場中,朗聲對言二娘道:“這位女俠,你手下三名弟兄已然被我制住,這就請你賜招吧!”

  盧云深怕秦仲海身上帶傷,便在一旁掠陣,只要情勢一壞,他便要上前出手。

  言二娘轉頭看去,此時小兔兒、金毛龜、歐陽勇等人都已被擒,兀自在地下扭動,薛奴兒、秦仲海、盧云分占三方,已將自己包圍,她細看這三人的腳步架式,都是武功高強之士,非比尋常人物。想來此刻情勢兇險,只怕自己也是難以逃脫。

  小兔兒見狀況危急,深怕言二娘也被擒住,急忙叫道:“言姊姊快走!別管我們!”歐陽勇也是哇嗚嗚地喊叫,口中雖不能言語,臉上神情卻焦急無比,自也希望言二娘走脫。

  言二娘見了他們的模樣,陡地心中震湯,想起了生平往事。她心下暗暗悲苦,想道:“二十年前也是這樣,那時大家都叫我走,他們卻一個個都死了…只留我一人在世上受苦受難…我…我好難受…”她神思恍惚,忽又想到下落不明的丈夫,心中更是大慟,此際三大高手雖已合圍,淚水仍已盈眶。

  秦仲海如何知道她心中痛苦,見她兀自發呆,便催促道:“請閣下出招吧!”

  言二娘聽了他低沈的聲音,心下一驚,抬頭起來,見到秦仲海正自舉刀對著自己,好似奇怪於自己的失態。她連忙定了定神,深深吸了口氣,說道:“將軍久等了。”

  秦仲海不愿失禮,立刀擺了個門戶,拱手道:“秦某謹接女俠高招。”

  言二娘輕輕點頭,從懷中拿出一枚飛鏢,那鏢窄扁細薄,僅有小指長短,比尋常的匕首還輕薄許多,開鋒處雪亮銳利,上頭藍森森地喂滿毒藥,顯然是極厲害的暗器。

  言二娘舉起飛鏢,忽地往半空一丟,秦仲海心下一奇,不知她所欲為何,只見言二娘又拿出第二枚飛鏢,也自丟上半空,另一只手卻接住原先丟出的那只飛鏢,如耍魔術般的在鏢柄一托,將之擲回半空。

  卻見她手腳越來越快,第三枚、第四枚不住擲出,懷中好似藏著無數飛鏢,直是無止無盡。她一枚枚飛鏢擲出,轉瞬間上百枚飛鏢在她手中上下跳躍,竟都飛舞在天,每當其中一枚飛鏢力盡,她便又在底下一托,那飛鏢便又重行飛上。

  須臾間,言二娘身周已全是飛舞不定的飛鏢,密密麻麻的不知有幾百枚,有如一大群蜜蜂圍繞在她身邊飛舞。她兩手飄動,快得叫人看也看不清了。

  薛奴兒心下暗贊:“這紅粉麒麟果然有些門道。若非如此,當年看守五關的小彪將個個武藝高強,言二娘一個女流之輩,如何與他們平起平坐?”

  猛聽言二娘嗤地一聲,喝道:“看鏢!”一枚飛鏢從中疾射而出,猛朝秦仲海飛去,秦仲海見那枚飛鏢喂滿劇毒,不敢怠慢,連忙舉起手上鋼刀,猛地擋去,只聽當地一聲,那飛鏢已然被他斬成兩截。

  言二娘叫道:“好俊的刀法!再試試我這招!”話聲未畢,兩枚飛鏢狂射而來,勢頭更快上許多,秦仲海不待暗器近身,他凝目看清暗器來路,手中鋼刀便即劈出,只見刀光一閃,又將來襲的兩枚飛鏢斬落。

  言二娘卻不氣餒,猛地又是兩枚射來,秦仲海眉頭一皺,尋思道:“這般打下去,卻不知要拖到什么時候,我且想個法子把她一舉擒下。”

  眼看那兩枚飛鏢已然飛近,秦仲海正要舉刀砍落,卻見白光一閃,後頭竟又射來兩枚飛鏢。這兩鏢後發先至,居然快過前兩枚飛鏢,赫然飛到了秦仲海胸前。

  秦仲海一驚,原來前兩枚鏢乃是誘敵之用,趁著敵人擊打之時,後兩枚鏢卻後發先至,只要敵人看不破這個計謀,必然為之所傷,看來“紅粉麒麟”的暗器功夫玄妙神奇,工於心計,實在是一等一的好手名家。秦仲海不敢大意,將鋼刀舞得密不透風,潑水不入,只聽幾聲連續不斷的輕響,這才擋下四枚前後來襲的飛鏢。

  言二娘贊道:“好一個游擊將軍,居然擋得下我的四巧燕子!”說著纖手一揮,叫道:“且看你怎么破我的七星聚會!”七枚飛鏢如閃電般的朝秦仲海射來,迅疾無比。

  秦仲海細看那七枚飛鏢的路徑,只見七鏢分為兩前五後,分打自己上中下三路,他心下大驚,倘若擋開前兩枚飛鏢,後五枚便會趁隙而入,實在不知要如何抵擋,慌亂間急忙解下頭盔,使勁往那幾枚飛鏢扔去,只聽當當幾聲響過,已然擋下其中四枚,但仍有三枚朝自己飛來。秦仲海揮刀擋去,又擊落了兩枚,但最後一枚飛鏢卻已到眼前,實在擋無可擋,秦仲海急忙往地下一滾,這才躲開緊追而至的最後一鏢,那鏢插在他臉頰之旁,端的是兇險至極。

  言二娘見他狼狽,卻不追擊,說道:“這位將軍小心了,我這七星聚會一過,跟著便是十三太保、十八羅漢兩招,你可準備好了。”

  言二娘一身的武藝全在暗器上,她苦練飛鏢有成,當年更是以一招﹁十三太保﹂打遍武林好手,端的是厲害至極,眼看七枚飛鏢已然難擋,若要十三枚、十八枚同來,卻不知要如何抵擋,秦仲海聽了說話,只是嘿嘿乾笑,神色頗為難看。

  薛奴兒哈哈一笑,說道:“上回丟了只頭盔出來,這次只怕連鞋襪褲子也要用上了。”

  盧云見他幸災樂禍,心中有氣,怒目便往薛奴兒看去。

  薛奴兒見盧云怒氣沖沖,雙手一攤,笑道:“公公我可沒說錯啊,模樣難看總比叫人殺死得好,好死不如賴活嘛。你說是不是?”

  秦仲海臉色凝重,知道對方的暗器實在了得,自己站在遠處,那是挨打不還手的局面,他尋思道:“眼下是個必敗之局,我需得逼近她身前三尺,方有取勝可能。”當下大吼一聲,猛往言二娘身前奔去,這下轉守為攻,行的是九死一生的險招。

  言二娘搖頭道:“沒用的。”跟著白光一閃,十枚飛鏢同時射來,暗器路徑已然罩住秦仲海周身四處,眼看是個無處可躲的局面。秦仲海虎吼一聲,飛身躍起,十枚飛鏢便從腳下飛過。誰知言二娘已然算定他閃避的路線,雙手一送,又是三枚飛鏢射來,這三枚鏢後發先至,猛朝秦仲海上中下三路射去,正是所謂“十三太保”。

  秦仲海人在半空,無法閃躲,只得拔刀在手,當當兩聲過去,已經連著擋開了兩枚飛鏢,但後頭那枚來得實在太快,直往他喉頭射去,他大吃一驚,急忙低下頭去,陡地張嘴咬去,竟將那枚飛鏢咬住,猛力傳來,只震得他滿口牙齒隱隱生疼。

  一旁盧云見他這招大是行險,忍不住啊地一聲驚呼。薛奴兒笑道:“好一招狗咬呂洞賓啊!秦將軍果然高明!”盧云大怒,喝道:“你這人怎么如此無聊,大家都是為公主辦事,也算共事一場,你卻如此譏諷於人!”

  薛奴兒自知理虧,不愿答腔,逕自笑吟吟地看著秦仲海。

  秦仲海吐出鋼鏢,面色慘澹,不知是否要上前搶攻,言二娘卻不容他喘息,雙手連揮,說道:“小心了,十八羅漢來了!”一十八枚飛鏢射來,秦仲海凝目望去,見飛鏢來勢快絕,正要舉刀擋格,那十來枚飛鏢卻歪歪斜斜,竟朝地下落去,準頭甚差,只落到秦仲海身周左右。

  秦仲海心下正自疑惑,不知言二娘有何計謀,忽見那十來枚飛鏢往地下散落的石堆一碰,竟都反彈飛起,猛朝秦仲海身上射來,一時之間,卻見前後左右、四面八方都是暗器。

  原來這招已然算定秦仲海身邊地形,藉著暗器撞在地下的反彈力道,以之攻敵,頗有出其不意的威力。秦仲海見避無可避,擋無可擋,心道:“說不得了,我再不使出絕招救命,如何得了?”

  霎時大吼一聲,舉刀狂揮,一條火龍疾馳而過,眾人眼前一亮,只見秦仲海刀上燃起一團熊熊的火光,火焰燃燒半空,那十來枚飛鏢已然落在地下。

  言二娘吃了一驚,叫道:“這是什么邪門武功?”

  秦仲海挺起鋼刀,說道:“這招稱作貪火奔騰,乃是吾師所授絕技,已至火貪刀第七重功力。”他話聲甫畢,喝道:“小心了!”便即拔足直沖,直向言二娘身前奔來。

  言二娘見他高舉鋼刀,滿面猙獰,忍不住心下暗驚,雙手一招,她身周無數飛鏢忽地轉向,全往秦仲海身上射去,言二娘叫道:“我這招叫做萬馬奔騰,卻看你如何接招?”這下鋼鏢飛來,有如蜂群來襲,密密麻麻,令人心生懼怕,再加事出突然,距離又近,卻要秦仲海如何抵擋?

  盧云大叫道:“秦將軍!快退開!”聲音驚慌,就怕秦仲海難以自救。那薛奴兒卻掩嘴偷笑,他對秦仲海殊無好感,此人若是死了,雖說出關和番會有些不便,但能見此人被殺,亂鏢釘死在地,那份痛快還是有的。

  此時萬鏢飛至,眼看秦仲海便要死得慘不堪言,盧云大聲叫道:“快點躲開啊!”跟著便要飛身搶出,但其時已晚,無數飛鏢已然射向秦仲海。

  猛地一陣熊熊火光燃起,秦仲海竟如一只大陀螺似的仰天沖去,他全身不住旋轉,鋼刀上紅艷艷的火光登時裹住全身,聲勢煞是驚人,無數飛鏢給這勁風一逼,立時往外飛散。

  秦仲海虎嘯連連,彷佛一條大火龍般的撲向言二娘,言二娘臉上變色,驚叫道:“這…這是什么武功?”秦仲海此時招式使出,不及打話,刀鋒猛往言二娘頭上劈去,言二娘嚇得花容失色,閉緊了雙目,驚聲尖叫。

  一旁小兔子等紛紛大叫,卻救不了言二娘,盧云握緊雙拳,手心出汗,就怕這刀真的劈下,言二娘嬌滴滴的身子不免給當頭劈成兩截。

  眾人驚慌失措,卻只薛奴兒面帶冷笑、廟中之人靜悄悄別無聲響,看來這兩人武功高強,見識非凡,似知秦仲海這刀并無傷人之意,便都袖手旁觀,不做一聲。

  果然秦仲海不愿出手殺人,他斷喝一聲,沈雄的腕力使出,登把刀勢收起,他舉刀架在言二娘頸中,說道:“女英雄已然輸了,這就跟我走吧!”

  言二娘睜開眼來,面色慘澹,竟不接話。

  秦仲海知道她定是心高氣傲,不愿服輸,當下道:“娘子并不是輸在武功不及,而是輸在運氣不及。我方才那招乃是火貪一刀第八重,名叫龍火噬天,其實我并未練熟,適才情急拼命,誤打誤撞,想不到一舉建功,實乃天幸。”他這番話給足了言二娘面子,誰知她仍是緊閉櫻口,一雙鳳眼滿是淚水,神色甚是悲戚。

  秦仲海道:“勞煩女英雄隨我一行,公主殿下還等著問你話。”隨即又對小兔兒等人道:“你們放心,只要諸位能忠順於國家,答應不再作亂造反,公主殿下仁慈寬厚,必不會重罰。日後各位投效朝廷,戴罪立功,豈不是美事一件?”說著向言二娘道:“走吧!”鋼刀一收,離了言二娘的頸子。

  忽見言二娘淚水滴下,咬牙說道:“我此生報仇無望,又何必活在這世上?”竟猛往刀鋒撞去,卻是要當場自盡!

  秦仲海大驚道:“萬萬不可!”但言二娘一心求死,這一撞之勢甚是猛急,秦仲海連忙往後縱躍,叫道:“生命可貴,你可想清楚啊!”言二娘撲了個空,摔落在地,小兔兒等人大哭道:“姊姊不要做傻事啊!”秦仲海見她獨自趴倒在地,便要伸手去拉,忽然言二娘一躍而起,便往山峰上奔去。

  秦仲海怕她遠走,忙道:“盧兄弟,你先押這幾個人回去,我去追這女子下來。”薛奴兒嘿嘿一笑,說道:“那倒不用麻煩!”說著手上金光閃耀,那“天外飛輪”倏地飛出,朝言二娘背後射去,秦仲海舉刀劈去,將金輪擋開,喝道:“你別搗亂,我要生擒這名女子!”那薛奴兒內力實有獨到之秘,秦仲海便這麼一擋,右臂已然酸麻無力。

  薛奴兒舉手一招,將金輪接了回去,尖聲笑道:“秦仲海,你可是看上了這名寡婦?”秦仲海呸了一聲,道:“等會兒再跟你算這筆帳!”他嘴上說話,腳下不停,轉眼間便已奔出十來丈。

  盧云一聲清嘯,傳令給上頭軍健,過不多時,十來名兵士急急走來,押解歐陽勇、小兔兒等人回去,薛奴兒對著破廟道:“項天壽,你的朋友咱家帶回去啦!日後你好好躲在這里,包你平安無事,直到老死。你可聽到了?”廟中之人聽了說話,卻沈默無聲,似乎不甚關心。

  小兔兒罵道:“姓項的!你這卑鄙無恥的東西,比奸臣宦官都還下流!你眼睜睜地看著兄弟們被俘,卻連救也不救,你還算是人嗎?”一旁金毛龜冷冷地道:“不必和這種人多費口舌,他長年躲在那鬼廟里,早已失心瘋了,以後他獨自死在里頭,連替他收尸的人也沒有,只怕比我們還慘上百倍。”那人聽了諷刺,卻仍默不作聲,良久沒有聲音傳出。

  薛奴兒笑道:“走啦!還在這里做什麼?”說著往小兔兒身上一推,小兔兒獨自大叫:“姓項的,你不救我們也算了,好歹去把言姊姊救出來啊!”眾人拉拉扯扯,叫聲漸漸遠去,已然走遠。

  卻說秦仲海飛奔上山,卻不見言二娘的蹤影,他一路細心尋找,尋到山腰時,天候已比平地為冷,天上雪花一片片地落將下來,山上積雪直達數尺。他四處尋找可疑痕跡,忽然看到地下有著淡淡的腳印,心下大喜,便尋著那腳印上山。

  這山峰又高又陡,一路走去,已是黃昏時刻,秦仲海運起輕功,在雪地上輕輕行走,以免雙腳深陷於積雪之中。

  又行片刻,已然攀赴山頂,只是此時氣候變換不定,山頂起了一片大霧,白茫茫的看不清路徑,秦仲海舉腳出去,陡地踢到一根柱子,他抬頭一望,忽見眼前好大一片木造牌樓,但已然毀敗不堪,牌樓左側崩坍塌陷,基座也是腐朽破爛,看來隨時都會崩倒。

  秦仲海搖了搖頭,正要往前走去,忽見地下有一塊巨大的匾額,連忙俯身去看,他抹去上頭厚厚的積雪,從左朝右地看去,卻見到了叁個朱紅大字:“怒蒼山”。

  秦仲海心下一凜,這才想起自己已然登上怒蒼山頂。

  轉念想道:“不知言二娘跑到這處廢墟做什麼?莫非她在此伏下幫手不成?”當下手握鋼刀,隨時提防偷襲。

  他向前走去,眼前白蒙蒙地一片大雪,實在看不到什麼人影,過不多時,他身上也覆了厚厚一層,他尋思道:“這雪下得實在兇,恐怕今日很難找到言二娘,不如來日再派兵搜山,到時必然方便許多。”正想退下山去,忽地見到一棟高高的樓閣,大雪中也辨別不清模樣,秦仲海心下一喜,暗道:“這下可省事多了,看來言二娘必然躲在里頭,我且前去看看。”他加快腳步,搶進了那樓閣之中。

  甫一進去,卻見大門已然崩毀,只留下門口空曠礦的一個大洞,那門板卻不知落到何處去了,秦仲海大聲叫道:“言女俠,快別躲了,和我回去吧!”喊了一陣,里頭仍是靜悄悄地,全無回應,秦仲海嘆了一聲,找了幾枝木條,點上火把,便往深處走去。

  跨過內門,卻見眼前偌大的一座深廳,此廳空曠深遠,梁高柱寬,足與禁城文華殿相比,想來是怒蒼山首領們議事的地方。

  秦仲海左右探看,念及此處的許多傳說,尋思道:“聽道上人物說,二十多年前,此處曾聚集叁萬兵馬,與朝廷轟轟烈烈地大干數場。雖說都是反賊,但也說得上是當朝風流人物,今日倒要好好憑吊一番。”秦仲海走到廳內,見內堂高高一處殿臺,臺下正方擺著五只石雕老虎,手工甚是精細,足有半人高矮,正中那只卻被人敲去了頭。秦仲海看了一會兒,瞧不出個所以然,當下一躍而起,跳到廳內殿臺上,猛地腳下一空,那殿臺竟被他踏崩了一塊,險些摔了一跤,足見這處所年久失修,早已毀敗得不成話。

  秦仲海嘆息一聲,想道:“爛成這模樣,當真是英雄氣短了。”他搖了搖頭,舉起火把,見殿上高掛著一幅匾額,幸喜尚未破爛,他凝目望去,見是“忠義堂”叁字。

  秦仲海心道:“忠義堂?這批匪人也知道忠義麼?”他低頭看去,見匾額下正擺著一張石椅,左右另置兩張較小的木椅,看這叁個位子如此擺設,過去坐的必是怒蒼山最重要的幾個人物。只是叁張椅子都已腐朽破爛,好似只要伸手一觸,便會破碎崩塌。秦仲海心道:“這正中的大位,當是以前怒蒼山的頭目所坐。那左右兩旁的座椅,坐的應是兩名襄贊軍師,便似左右丞相一般。這開立怒蒼山的豪杰,必是飽讀詩書之士,卻不知為何造反?”他舉起火把,緩緩走近,忽見叁張椅上都刻得有字,秦仲海心下一喜,忙探頭去看,只見正中那張座椅刻著兩行字:“東辭白帝叁萬里,西出梁山第一人”,兩旁座椅後也刻的有字,一張刻的是“左龍”,一張卻是“右鳳”,秦仲海冷笑道:“好大的口氣,左龍右鳳,這頭領不成了皇帝麼?”他跳下臺去,小心翼翼地在四周走了一圈,卻不見有什麼異樣之處,他站在石老虎旁,正自思量,順手將手掌擺在那石虎頭上,輕輕地拍著。

  秦仲海看著眼前破敗凄涼的景象,想道:“都說怒蒼山過去何等強盛,曾把朝廷打個狗血淋頭,誰知今日卻破敗成這幅模樣,看來傳言太過夸大,還是眼見為信的是。”他今日見到怒蒼山舊日人馬,都是些小兔子、金毛龜之類的人物,不是什麼了不起的豪杰,便覺傳說有些言過其實。待見到怒蒼山總舵大殿已然傾頹,更有英雄氣短之嘆。

  正想間,手指輕輕撫摸石虎的額頭,忽覺上頭刻著有字,急忙舉火照去,只見那虎頭上刻著一個“南”字,他細細察看,卻見虎背上另有一行字:“馬軍五虎上將,鐵劍震天南李鐵衫”。

  秦仲海心下一奇,自言自語地道:“李鐵衫?便是為定遠出頭的那人麼?怎地此人也是怒蒼山的舊部?”這李鐵衫以一柄鐵劍力戰群雄,贏得一個“鐵劍震天南”的封號,一年前還曾為伍定遠出頭,大戰卓凌昭等人,卻原來是怒蒼山的一員大將,倒真是料想不到了。

  秦仲海見馀下還有四只石虎,心下大感好奇,便想看看怒蒼山還有什麼英雄豪杰,曾在此地共商平生義。

  他舉起火把,轉朝另一只石虎看去,他靠近虎身細看,猛見虎頭寫著“西”字,跟著讀道:“馬軍五虎上將,應州指揮使西涼小呂布韓毅。”秦仲海大吃一驚,道:“應州指揮使?怎地此人還是朝廷命官?”這韓毅官拜應州都指揮使,當是朝廷的猛將,卻怎地上山造反?當真令人猜想不透。不過看這人名列五虎之一,武功絕不在李鐵衫之下,想來也是個出類拔萃的人物。

  又看另一只石虎,寧目看去,只見虎頭上刻著一個“東”字,石虎背上刻著“馬軍五虎上將,水軍總教習江東帆影陸孤瞻”,他不識得此人,更不知是何來歷,武功高低等情,便搖了搖頭,往下一只看去。

  只見這只頭上刻著一個“北”字,背上另刻“馬軍五虎上將,氣沖塞北石剛”,這人秦仲海也是不識,他嘆息一聲,想道:“我看這些人早已銷聲匿跡,再不便已作古,卻不知除了李鐵衫之外,還有幾人活著?”此時已看過東西南北四方石虎,僅馀正中一只斷頭虎未看,當下便俯過身去,細細查看。

  秦仲海凝目去看,卻見石虎背上的字已被利刃削掉,切口處極是光滑平整,這石虎材質甚是堅硬,下手之人若不是用寶劍寶刀,便是武功奇高的好手,只不知為何要遮掩石虎上的字跡?難不成是怕官府知曉他的身分麼?還是與怒蒼山有仇?他想了片刻,一時不得其解,便轉身離殿,正自走著,忽聽一聲輕響,遠遠地從殿外傳來,秦仲海一驚,心道:“糟了!此處若有匪徒隱藏,到時爭斗起來,敵眾我寡,那可大大不妙。”連忙彎腰低身,放輕腳步,緩緩走出殿外。

  他甫出殿門,赫然見到一人掛在樹上,兩腳凌空漂蕩!秦仲海心下一驚,連忙往那樹下奔去,卻見一名女子舌頭外吐,雙目緊閉,脖子上卻繞著繩圈,竟是在此上吊自殺。秦仲海往上一躍,舉刀割斷繩索,將那女子救了下來,他就著火光看去,那女子容貌甚美,約莫叁十來歲年紀,不就是“紅粉麒麟”言二娘麼?秦仲海大吃一驚,言二娘就算在此設下埋伏暗算,甚且邀集高手來此助拳,他都不會訝異,誰知她拼死逃到山上,卻是要在此處上吊自盡,這豈不荒唐可笑?他見言二娘良久不動,連忙為她把脈,只覺她的手腕冰冷僵硬,已然死去多時。秦仲海頹然坐倒,心中忽有惆悵之感,原本見此女英風爽颯,頗有與她結交之意,誰知她卻這樣死了。

  秦仲海望著她慘白的面孔,心下又生憐憫之感。他嘆息一聲,忽地大聲道:“不行!老子絕不能任她這般死去!就是死馬,你爺爺也要當活馬醫!”當下顧不得男女嫌疑,逕自將手放在她的胸脯上,把一股內力輸入她的體內,此法以內力直接刺激心脈,乃是秦仲海師父所授,過去秦仲海從未用過,但此時情狀危急,也只有貿然一試了。

  過了片刻,那女子還是一動不動,秦仲海大急,知道再拖一時半刻,言二娘定然無救,便救活也成癡呆,他舉起刀柄,運起“火貪一刀”的剛勁,陡地往胸口戳下,只聽啪地一聲,言二娘胸口肋骨已然折斷,但仍然一動不動。

  秦仲海急道:“說不得,只有從權了!”便把言二娘上身脫去,露出裸的胸脯,忽地地下傳來叮叮當當的聲響,卻是言二娘懷中的飛鏢落了出來,幾十枚飛鏢落一地,此時鏢在人亡,更是說不出的凄清。

  秦仲海尋思道:“這次若再救不活她,那就連大羅神仙也沒法子了,唉!只有一賭吧!”他小心翼翼,摸準言二娘心口的方位,再次用刀柄擊下,這次力道已然小了許多,只見言二娘上身一震,手腳微微動了一下,秦仲海大喜,連忙盤坐在她身前,兩手抓住她的掌心,將內力源源不絕地輸了過去。過了小半個時辰,言二娘臉色由白轉紅,慢慢地開始呼吸,秦仲海不敢怠慢,更是全力施為,頭上冒出裊裊白煙。

  大雪不絕落下,在兩人身上,但給秦仲海的剛猛熱氣一逼,全數化為陣陣水氣,在兩人身遭圍繞。

  又過了半個時辰,只聽言二娘嚶嚀一聲,張開了眼。

  秦仲海大喜道:“活了!活了!”言二娘自不知身在何處,一雙鳳眼朦朧朧地看著秦仲海,說道:“這是哪里?可是地底冥府麼?”秦仲海哈哈大笑,說道:“是啊!我便是牛頭馬面,卻是那專灌湯藥的孟婆!”言二娘逐漸清醒,猛地覺得身上寒冷,低頭看去,卻見胸前衣衫已被人剝去,她又羞又急,登時一個耳光往秦仲海臉上打去。

  秦仲海急忙閃避,喝道:“你現在身體尚虛,千萬不要動手!”言二娘掩住衣衫,叫道:“你…你這登徒浪子,居然趁我昏迷時非禮於我…我…我跟你拼了!”說著撲上前去,便要搶奪秦仲海腳下的鋼刀。

  秦仲海往後縱躍,喝道:“不要錯怪好人,我見你命在旦夕,這才出手相救,別恩將仇報!”言二娘身子一動,胸前肋骨忽地劇痛,她側著身子,緩緩地仰天倒下。

  秦仲海忙道:“現下覺得怎樣?可是胸前疼的厲害?”他方才出手過重,居然將言二娘的肋骨打斷,心下甚是過意不去,這時便想上前察看。

  言二娘見他走近,尖叫道:“你走開!不要看我!”秦仲海慌道:“我若不看,卻要如何替接骨治療?”言二娘知道他說的是實情,但此時上身裸露,如白雪般柔嫩的胸脯已被外人看去,霎時心中一悲,忍不住放聲大哭,叫道:“你不要管我,讓我死了吧!”秦仲海嘆息一聲,走上前去,蹲在言二娘身邊。

  言二娘又羞又急,驚道:“你的臟爪子不要碰我,我是出嫁的婦人,你萬萬不能靠近我!”秦仲海嘆道:“唉…他奶奶的嫂溺援以手,若是這般迂腐,今夜必然活活凍死在這里,要不便給痛死。”言二娘垂淚道:“我是有丈夫的女人,全身到腳都是他的,絕不許別的男人看上一眼,你若是辱我,我只有死給你看!”秦仲海見雪勢漸大,忙道:“我只是想要救,絕無歹念,你不要多心了。”說著伸出手去,抱住了她,便要替她接上胸脯的斷骨。

  言二娘又羞又怕,忽然啊地一聲,猛地尖叫,那尖叫聲震山岡,驚傳數里。

  秦仲海惱羞成怒,嘿地一聲,站起身來,大聲道:“你這女人家好不識相!想我秦仲海走遍叁山五岳,誰不當我是一條好漢?只有你這女人,硬是把我想成登徒浪子,在此做那淫穢骯臟之事!死的吧,我自走了!”他火氣犯起,當下大踏步離去,心道:“這女人好不麻煩,一下要死,一下要活,居然還把我當成下叁濫的小人,真他媽的白做好人。”他快步離去,卻遲遲聽不到那女子的聲音,想來她定是硬氣倔強,不肯出言相求。他心下剛硬,毫不理睬,便自離去。

  誰知又走出幾步,忽然聽到那女子悲悲切切地哭了出來,那哭聲甚是低沈,好似隔了什麼物事,想來這女子甚是高傲,不愿自己的哭泣被秦仲海聽到,必是用手掌遮掩哭聲。

  秦仲海聽了一會兒,想起那女子柔弱可憐,二十年來卻要肩負血海深仇,實在讓人憐憫同情,他嘆了一聲,低身撿了幾根平整的樹枝,一會兒好替她接骨,跟著轉身回去。

  言二娘正自啼哭不止,忽見秦仲海回來,陡地大叫道:“你回來干什麼!快給我滾開!”她臉上自掛著淚水,一幅楚楚可憐的模樣,誰知說話還是一臉兇狠潑辣。

  秦仲海更不打話,一個箭步搶過,跟著手上運指如飛,霎時將她穴道點上,言二娘動彈不得,但嘴上卻還能說話,她大聲驚叫道:“非禮啊!非禮啊!”秦仲海冷冷地道:“若要再說,老子一刀砍了!”言二娘怒道:“要砍便砍,我怕你不成!”秦仲海嘿地一聲,摟過她的腰,將她放在自己腿上,跟著伸手出去,將她肋骨扶正。

  酥胸被撫,言二娘又羞又怒,想要抗拒,但身上穴道被點,卻苦於無法動彈,只有任憑旁人輕薄了。她淚水涔涔而下,哭道:“嗚嗚…姓秦的…等我傷好之後,我定要殺了你…”秦仲海怒喝道:“想要傷好,現在就乖乖地別吵!”言二娘一時嬌羞難抑,登時暈去。

  待她轉醒之時,卻見自己已然躺在忠義堂上,身上痛楚大減,想來秦仲海已為她點穴止痛,她把頭頸舉高,卻見秦仲海正自背向自己,卻在那兒生火烤肉。

  一陣陣地香味飄來,言二娘只覺餓極,但又不愿出口相求,想到此人曾經對自己無禮,心下更是大恨,她悄沒聲地拿出飛鏢,猛往秦仲海背後射去。

  忽聽秦仲海說道:“你要醒了,這就吃點東西吧,多省點力氣休養。”身子一讓,那飛鏢便自射進火堆。言二娘見他識破自己的詭計,卻只哼地一聲,不知要說些什么。

  秦仲海站起身來,手拿烤熟的兔肉,走向言二娘,說道:“趁熱吃了吧,味道不壞。”

  言二娘一來也是餓極,二來又對秦仲海束手無策,她惡狠狠地瞪著秦仲海,接過兔肉,吃一口,瞪一眼,恨不得把他千刀萬剮。

  秦仲海蹲在她身邊,看她把烤肉吃完,說道:“看你胃口不壞,當可早日復原。”他見殿外雪勢已緩,便站起身來,道:“我這就走了,公主殿下還等著我回去保駕呢!”

  秦仲海原本一路追捕言二娘,只想拿她回營,待見她性子剛烈,身世又甚悲苦,自己若真把她擒拿回去,不免把她活活逼死。當下便有意放她過去。

  言二娘哼地一聲,恨恨地道:“朝廷鷹爪,卑鄙無恥!”秦仲海不去理她,伸手拖過了幾只兔子,都是方才打來的,說道:“你現下身上有傷,動彈不得,這幾只兔子足夠你吃上幾天了。”他走向殿門,便要離開。此時秦仲海離軍已有半日,心下頗為擔憂,便想早點趕回營中,免生意外。

  言二娘看著他的背影,心中忽然一陣莫名的惆悵,但隨即想起被俘的弟兄,她尖聲大叫:“秦仲海!”秦仲海此時尚在門外,聽她叫喚,卻不再進來,只站在門外道:“娘子有何吩咐?”

  言二娘喝道:“你把我兄弟放出來!不然我定和你沒完沒了!”

  秦仲海知道這些人仇恨朝廷,若不能把他們降伏,只怕日後必有後患,言二娘身上有傷,移動不得,只有放她過去了,但好容易拿下其他幾人,怎能隨便放走?當下搖頭道:“此事恕難從命。”

  言二娘無計可施,此時她身上重傷,難以動上一步半步,更別談出手救人了。她見秦仲海對她頗為周到,忽想開口求懇,但心下一陣倔強,急忙把這個念頭壓下。她厲聲道:“姓秦的,你這人眼里就只有升官發財嗎?非把我的弟兄送到官府里殺頭,你才能稱心如意嗎?你這卑鄙無恥的小人!”秦仲海聽了一陣,自知她掛念弟兄,不由得嘆了口氣,從門外走了回來。

  言二娘見他回來,心下沒來由的一喜。秦仲海逕自在她身邊坐下,說道:“我白日里勸你歸順朝廷,那是真心誠意的,你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

  言二娘呸了一聲,往秦仲海臉上吐了一口唾沫,秦仲海斜身避開,輕嘆一聲,說道:“到底有什么天大的仇恨,你非要如此反叛朝廷?你若肯歸順我朝,他日我向咱上司柳侯爺建言,你等必受重用。到時你我同朝為臣,一同為國,豈不快哉?又何必這般流亡江湖,度那暗不見天日的歲月?”

  言二娘轉頭看他,只見火光下秦仲海情真意切地望著自己,她心下忽地一慟,伸手掩面,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秦仲海見她一會兒發怒,一會兒哭泣,不知如何勸解,心道:﹁這年頭瘋婆子恁也多了,老子可要加倍小心。﹂他咳了一聲,便只一言不發,任憑她哭著。

  只聽言二娘泣道:“晚了…一切都晚了…”秦仲海奇道:“晚了?什么晚了?吃飯吃得晚了么?你說清楚些!”

  言二娘搖了搖頭,凄然道:“你說這些話,全都晚了…我親哥哥被官府害死,我丈夫給人重重打了一掌在腦門上,二十年來下落不明,你說…我…我要如何歸附朝廷?我若真的無恥投降,死後怎對得起他們?”

  秦仲海一驚,問道:“你這兩位親人,卻也是怒蒼山的人嗎?”

  言二娘抹去淚水,昂然道:“沒錯!我丈夫不是別人,正是當年的西涼小呂布。”

  秦仲海方才見過這人的名字,知道他是“馬軍五虎上將”中的一員,他凝目看去,只見言二娘滿心的向往愛慕,顯然心中思念丈夫,他心中忽地有些異樣,連忙咳了一聲,問道:“你翁婿可是官拜應州指揮使,大名叫做韓毅?”

  言二娘喜道:“你也知道他?”秦仲海嗯了一聲,道:“我先前在殿里看過他的名字。”

  言二娘征征地道:“我丈夫神武英俊,武功高得不得了,只怕比你還要厲害,我嫁他時不過十五歲,那時我們一起入山…”她正待嘮嘮叨叨地說下去,秦仲海連忙打斷話頭,問道:“方才你還提到你大哥,他又是誰?”

  言二娘一聽此問,想要坐起身來,但她肋骨折斷,難以動彈,秦仲海伸手過去,摟住了她的腰,將她輕輕扶起。這秦仲海乃是豁達豪邁之人,不似盧云那般拘泥頑固,對男女之防本就不看重,此時便少了許多無聊顧忌。

  言二娘給他抱在懷里,卻渾沒注意這些細節,她臉泛紅暈,說道:“我大哥言振武,外號赤血麒麟,排名五關小彪將之首,昔日我們兄妹倆一守云龍關,一守懿德關,說有多威風,那就有多威風哪!”她回憶昔年往事,露出了神往之情。

  秦仲海道:“那朝廷何以害死你兄長?又何以打傷你丈夫?”

  言二娘悲從中來,又哭了起來。秦仲海慘然一笑,心道:“老子大冷天的,卻專在山里聽瘋婆鬼哭,這幾日千萬不要賭博,否則定會輸光褲子。”

  秦仲海哪里知道,言二娘十多年來深居簡出,每日里總得戴上一幅冷冰冰的老大姐面孔,從不曾在外人面前吐露心事,便是小兔兒那幾個弟兄,也不曾與聞,誰曉得她深夜無人時,總是潸然淚下、淚濕孤枕?此時秦仲海這般真心誠意的問她,居然是她二十年來頭一回談論當年慘事,卻叫她如何不哭?

  言二娘越哭越悲,牽動了胸口傷處,呻吟出聲,秦仲海嘿地一聲,搖頭道:“你別哭了,再哭怕要哭斷骨頭了!”言二娘罵道:“自來只有哭瞎眼睛,哪有哭斷骨頭?”

  秦仲海哈哈大笑,道:“只怕娘子便是頭一個!”言二娘罵道:“貧嘴!”一時忙著發怒,卻忘了悲傷。秦仲海看著她嬌艷的臉龐,心道:“這般美人兒,還是少哭為妙,否則成了丑八怪,豈不糟蹋?”心里調笑,嘴角便泛起了微笑。

  言二娘見他笑吟吟地,料知沒有好事,便怒道:“你笑什么?”

  秦仲海笑道:“我笑你生的美貌,武功也強,誰知卻恁也愛哭。”言二娘聽他贊自己美貌,不禁大羞過耳,忙低下頭去。過不半晌,眼中忽又淚光閃動,似要哭泣。

  秦仲海看在眼里,心中便想:“這女人是個外剛內柔的性子,實在不能做老大,想來她這二十年必定到處吃憋,走投無路,這才起意自殺。”

  過了良久,只聽言二娘幽幽地嘆了口氣,說道:“秦將軍,你是朝廷中人,自然看不起我們這些造反逆賊,可是我們若非有說不出的苦衷,又何必這般流亡江湖、漂泊四海啊?”

  秦仲海聽她這幾句話,知道她心境悲涼,便慰解道:“眼下山寨也毀了,你過去兄弟走的走,散的散,你又何苦念念不忘這里呢?不如和我回朝廷去,另闖一番天地,如此可好?”

  言二娘望著門外飄進的雪花,顫聲道:“秦將軍,你可知道么,每當夜半三更之時,我大哥臨死前的模樣,便會在我眼前徘徊出現?”

  秦仲海嘆道:“真生受你了。”

  言二娘喃喃地道:“原本一切都是那樣美好,大家每天劫富濟貧,為善除惡,日子好生快活。如果不出那事…如果不出那事,我大哥與夫君現下都還好好活著,山寨也不會毀了,嗚嗚…”說著又痛哭起來。

  秦仲海心道:“不知那時發生了什么事,卻能把這么大的一個山寨給毀了?這怒蒼山成名不是一兩日,想來也有些人才,卻怎會不能抵御?”

  秦仲海見她心思恍惚,知道她心情悲痛,一時不敢多問。

  兩人默默相對,忽聽山腰處傳來一陣陣的叫聲:“秦將軍…秦將軍…你在哪里啊?”

  秦仲海心下一凜,知道盧云派人前來尋找自己,他怕兩方人馬照面,忙道:“有人來找我了,我這就要去了,你好好歇息吧!”他明白言二娘不愿投效朝廷,若把她硬拉回去,恐怕又會自盡,秦仲海本意不在殺戮,自不愿如此。當下站起身來,朝殿門外走去。

  言二娘顫聲道:“你…你這就要走了嗎?”秦仲海頷首道:“女俠多多保重,咱們來日再見!”他見言二娘凝視著自己,想來她還是放心不下她那幾個弟兄,便道:“娘子放心,即便你那幾個兄弟不愿投誠,我也不會任憑奸人加害他們。”

  忽聽山頂一聲長嘯,此人來得好快,當是盧云本人。秦仲海回頭道:“再會了!”

  卻見言二娘低頭看著火堆,臉上表情甚是孤寂。

  秦仲海無暇理會,便沖出殿外,霎時一陣大雪撲面而來,秦仲海瞇起雙眼,叫道:“盧兄弟,我在這里!”

  果聽盧云的聲音道:“太好了,你果然在山頂上!”跟著搶了上來,握住秦仲海的手。

  秦仲海見他不顧風雪,璜夜來尋,心下大慰,暗道:“這盧兄弟是個義氣深重之人,我能得他相助,實乃天幸。”當下道:“這里風雪太大,咱們先下山再說!”

  盧云問道:“那女子呢?將軍可曾找到?”秦仲海搖頭道:“先別管她了,咱們這就走吧!”說著一同攀下山頂。

  路上盧云召回兵士,對秦仲海說道:“我見將軍夜不歸營,深怕出事,便起兵千人上山尋找。事出緊急,未得將軍號令,還請責罰。”

  秦仲海大笑道:“這是什么話!我是這么小氣的人么?你記得來找我,我已是感激萬分了,怎么還會責怪你呢?”

  兩人回到營里,幾名兵士送上酒來,讓他二人暖暖身子。

  盧云道:“將軍抓到的那幾人,現下已被關起,公主明日要親自審問。”秦仲海點頭道:“等會兒我去看看他們三人,倘若他們明日說話沖撞了公主,到時薛奴兒又在一旁煽風點火,這幾人必然要糟。”

  忽聽帳外一人尖聲道:“咱家在一旁煽風點火?姓秦的,你別背後毀謗我的名聲啊!”一人裝腔作勢地走了進來,正是薛奴兒。

  秦仲海嘿嘿一笑,說道:“公公這么好興致,深夜還不去睡?”

  薛奴兒冷笑道:“你這大將軍沒回來前,公主安危沒人保護,誰又睡得著啊?”他話鋒一轉,又道:“怎么你上山許久,居然還沒把首謀拿住?你到底在上頭做什么?”

  秦仲海道:“上頭風雪太大,我只好躲在一處山洞里避雪,倒沒看見那女子。”

  薛奴兒嘻嘻一笑,說道:“這倒可惜了,那寡婦長得是羞花閉月,楚楚動人,年歲雖然大點,但也將就得過去。”

  秦仲海怒道:“放你娘的狗屁!你嘴里不乾不凈的說些什么!”

  薛奴兒笑道:“將軍年過三十,尚未娶親,難得有佳人前來投懷送抱,將軍又何必害臊呢?”

  秦仲海呸了一聲,沈聲道:“你別胡亂編排,人家好好的名節,全壞在這幾句話里。”盧云見薛奴兒說話陰損,也插話道:“薛公公,你半夜來訪,便是為了說這幾句無聊話么?”

  薛奴兒臉上青氣一閃,尖聲道:“哼!不過閑聊幾句,看你們正經八百的樣子。”他咳了一聲,說道:“我與何大人商量好了,咱們明日從嘉裕關出塞,直接趕到天山腳下去。”

  秦仲海吃了一驚,大聲道:“胡攪!胡攪!關外強敵環伺,我們怎能輕易出關?”

  薛奴兒哼地一聲,說道:“秦仲海,今兒個是幾號了?”秦仲海道:“今日十一月十五。”薛奴兒冷笑道:“咱們與人約好臘月十五在天山腳下會合,照這般走法,怎能如期抵達?關內道路迂迂回回,到處都是山野叢林,怎比得上關外一片平野荒漠,趕起路來又快又順?”

  秦仲海搖頭道:“這我不能答應,關外兇險無比,要是給人設下伏擊偷襲,那我可對不住公主了。”

  忽聽何大人的聲音道:“便是因為仲海你在,老夫才敢走這招險棋啊!”

  眾人抬頭一看,只見御史何大人走了進來,秦仲海連忙起身,請安道:“何大人。”

  那何大人逕自坐下,說道:“這幾日朝廷里傳來消息,說帖木兒汗心意有變,朝廷方面很是緊張,要我們趕緊抵達天山,兩方人馬盡速會面,千萬別讓他變卦。”

  秦仲海奇道:“兩國通婚,這是天大的喜事,怎能說變就變?這可汗行事太也奇異了。”

  何大人道:“前些日子可汗派了幾名番僧覲見天子,誰知路上被幾名江湖中人欺侮凌虐,打傷了好幾人,消息傳回汗國,可汗自是震怒無比,以為我朝看輕他們,恐怕此事便是關鍵所在。”

  秦仲海嗯了一聲,說道:“卻不知是哪些不曉事的江湖人物干的,打傷鄰國使臣,那可不是小事哪!”

  秦仲海哪里知曉,這幾名番僧正是傷在韋子壯等人手下,那日為了搶奪客房,番僧與九華山的人起了爭執,兩邊大打出手,一來也是那些番人行事不當,二來也是為了張之越脾氣暴躁,便把使臣給傷了。那時楊肅觀雖已出面調停,卻無法完全撫平。兩邊這么一攪和,弄到兩國邦誼受損,幾至和親告吹。

  何大人道:“反正已經出事了,我們只得盡力彌補,希望可汗不要計較太過。說不得,為了趕路,咱們只有冒險出關。”

  秦仲海沈吟未決,卻見盧云附耳過來,低聲道:“關外路途艱辛遙遠,伏擊又多,此去必然有失。若無我朝友軍援助,將軍萬萬不可答應。”秦仲海赫然醒悟,頷首意會,對何大人道:“末將有個請求,只要大人能做到,仲海自當悉聽尊便。”

  何大人連連點頭,說道:“賢侄只管說,只要老夫力之所及,必不使賢侄失望。”

  秦仲海道:“請何大人下令,命玉門關守軍往關外推進三百里,若不如此,末將不敢出關。”

  秦仲海估計形勢,只要玉門關的部隊能往外推進,占據關外幾個重點要塞,到時即使遭遇敵國伏擊,也能全身而退。

  何大人聽他如此要求,卻啊地一聲,說道:“這…這事有些難辦。”那玉門關向由江充人馬掌握,除了江充本人以外,朝廷之中向來無人指揮得動。

  何大人轉頭往薛奴兒看去,問道:“這事很是為難,不知副總管可有什么法子?”

  薛奴兒見眾人都望向他來,心下甚是得意,暗笑道:“你們這些大官平常神氣得不得了,臨到頭來,還不是要求我這個公公?”

  秦仲海知道請將不如激將,當下搖頭道:“何大人別要為難人了。這江充勢力何等龐大,即便聲望高如薛總管,恐怕還是無法可施。我看我們還是另想辦法吧!”

  薛奴兒氣往上沖,尖聲道:“你胡說什么!只要我薛奴兒親自出馬,諒那些死小子也沒狗膽得罪我!”薛奴兒是東廠副總管,劉敬之下,便屬他權位最高、威望最重,便是當日昆侖山的“劍寒”金凌霜,也不敢當面得罪他。若是由此人親自出馬,諒江充手下也不敢太過放肆。

  何大人喜道:“如此多謝公公了,來日回京,我一定重重答謝。”

  薛奴兒心中一喜,他平日脾氣古怪,滿朝大臣厭惡他的多,喜愛他的少,以致多年來始終屈居副位,想不到此次護送公主出京,卻能結識何大人這樣的重臣。他尖聲連連,頻頻笑道:“份內之事,哪里敢當,哪里敢當。”

  以他這等狂性,居然也說了幾句謙遜話,倒真是難能之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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