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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六節 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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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就是那份最初的樣本————”

  老人似乎看透了林翔在想些什么,他杵著拐杖,慢慢蹣跚到神情執拗的男子面前,輕輕撥開橫擋在腿檔部位的手,在鍵盤上熟練輸入一串密碼。隨著緊緊扣住管身的鋼齒朝兩邊張開,他從卡槽中輕輕取下短粗的圓柱形金屬管,轉身,帶著臉上復雜的表情,遞到林翔面前。

  手指輕觸堅硬的管壁表面,可以感受到一股從男子身上帶來的溫熱。湊近眼前,林翔立刻感受到從管內散發外溢的強大生物氣息。劇烈、狂暴、兇猛比他此前遭遇過的任何變異人都要可怕。

  把M500塞回皮套,騰空的右手食、拇指握緊金屬管口,朝著逆時針方向用力旋轉,當皮膚表面感受到松動與分散的時候,林翔也慢慢從管壁中抽出一支長度約為四厘米,用高強度聚脂材料制成的透明“U”底試管。

  林翔瞇縫著眼睛,對著從側面窗戶里射進的陽光,將試管舉高。隔著無法阻攔視線的管壁,可以清楚地看見————在半傾斜的管底部位,堆積著一撮體積約為十毫升左右的灰色散狀顆粒物質。從形狀與外觀判斷,很像是一堆普通無奇的沙。

  “這東西對普通人絲毫沒有影響,只有進化異能者才會察覺到它的存在。按照當時獲得的情報顯示,洛克菲勒家族總共掌握有四份這種樣本。其中兩份被當時的英國皇家醫學理事會接管,另外一份則由洛克菲勒。約翰三世直接控制。據稱,樣本源體是一名被除草劑感染的阿根廷籍中年男子。由于尸體在運輸過程中遭遇反政府武裝襲擊,殘留部分只夠制成四份樣本。那個時候,我們并不知道這東西究竟代表著什么,尤其是在條件限制的情況下,更不可能探究它為什么會出現這種可怕的變異”

  老人仔細觀察著林翔的表情變化,雖然目前所處地位與實力均不如對方,可是由于長時間身居高位的關系,舉手抬足之間,很自然的散發出一股威嚴。

  “也正因為有它的存在,卡斯爾家族才能一直占據“魔爪”會長的位置足足一個世紀。確切地說,應該是使用欺騙手段,依靠氣息威懾,讓所有具有異能的變異人認為————尊敬的“魔爪”會長,是實力強悍到極點的寄生將。”

  林翔譏諷地說。

  “進化的概率非常低。近一百年的時間,卡斯爾家族只產生過兩名初階進化人。為了保住會長的職位,我只能這樣做。”

  老人臉上絲毫沒有羞愧或者秘密被揭穿的困疚感。他神情嚴肅,語音鏗鏘有力。

  林翔凝視著這張久經風霜的臉,蔓延開的思維意識,可以感受到老人身體內部的各種機能正在衰竭。他已經活了一百多歲,按照人類正常生命極限已經屬于非常罕見的例子。但他終究沒有永恒不變的新陳代謝。

  “為什么不注射強化藥劑?或者從醫生聯合協會方面得到幫助?以“魔爪”擁有的強大經濟基礎,購買生物培養艙進行器官移植手術延續生命,應該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

  下意識聯想起劉宇晨那張年輕英俊的面孔,林翔只覺得困惑。

  “每一個人都在盯著會長的位置。器官移植手術至少需要花費半個月以上的時間進行療養,與醫生聯合協會接觸這種事情,也根本瞞不過那些虎視眈眈的競爭者。與其讓卡斯爾家族白白放棄權力基礎,不如在誰都沒有察覺的情況下完成權力交接。至于強化藥劑難道你不覺得,一個人身上同時釋放出極強和極弱兩種生物氣息,本身就值得懷疑。”

  說出最后一個字的時候,老人嘴角不由自主地抽動著。分別停留在林翔與男子身上的目光,對于前者,流露出毫不掩飾的嫉妒。后者則充滿富有溫情的期待。

  “父傳子,子傳孫只要依靠這管小小的道具,誰也不會發現身份更替的秘密。大衛。卡斯爾永遠都是大衛。卡斯爾這就是事實真相。盡管你們都是普通人,永遠不可能進化,甚至,不可能接受強化改造。”

  林翔喃喃著搖了搖頭,目光一直注視著手中的試管。

  “現在,你已經知道了所有的一切。打算怎么做?以正義使者的形象將秘密公諸于眾?還是徹底摧毀“魔爪”?讓罪孽與邪惡永遠被打入地獄深處?”

  老人面色已經恢復常態,他淡淡地說:“連鮑里斯和克萊斯特都不是你的對手,殺我輕而易舉。”

  林翔沒有說話。他眼皮微挑,冷冷地看了看站在側右面的年輕男子,皺眉沉思。

  他絲毫感覺不到知曉秘密的快樂。從沉睡中蘇醒后,在荒涼的廢土世界中,他已經從劉宇晨、克勞德、神父亞岱爾、阿芙拉以及各種不同身份的幸存者那里,得知這個世界戰前戰后各種錯綜復雜的秘密。每個人對于舊時代的描述都有相同和差異部分,它們像一枚枚威力十足的重磅炸彈,把林翔內心深處牢固堅毅的政治信念擊得粉碎。他忽然發現————這個世界存在的意義,已經很難用簡單的邪惡或者正義加以區分。如果說,兩個人的利益比一個人的利益重要,少數人就必須服從多數人的選擇,僅僅以此作為正負雙方界限標準的話自己,又應該算作哪一方?

  獨裁、冷血、暴虐、專橫跋扈、殘害民眾在隱月城所做的一切,都符合這些明顯用作貶義詞語的意義。按照舊時代政工人員的怒責,現在的林翔,根本就是不折不扣的帝國主義頭子、黑幫頭子、殘暴不仁的瘋狂斂富者、民主權力大盜、悲觀的唯物論主義代言人。

  可是,不這樣做,我又能怎么辦?

  老老實實還權于人民?

  呆呆坐在家里任由暴民搶走一切,殺光一切,毀滅一切?

  還是獨自一人在荒野上流浪,遠離權力糾紛,做一個精神富足的廢土時代活雷鋒?

都他媽的全是廢話放屁  他忽然感到自己根本沒有指責老人的權力。他和自己一樣————都是為了家族血裔延續,默默做著在外人看來充滿罪惡的勾當。但是不管怎么樣,他必須首先保護自己的家人。

  從核彈爆炸,輻射遍布整個地球的那一刻起,善良與邪惡之間已經沒有明顯界限。吃人或者被人吃,都是生存的一種方式。

  不自私,不冷漠,不暴力,不為了自己親人、愛人、朋友狂暴殺戮,還能算作是人嗎?

  連荒野上的腐狼都知道啃食同類延續生命,老子有什么理由做一個善者?

  當然,這并不代表必須泯滅最根本的良知。這與生存無關。但是在保證生命的前提下良知,有個屁用?

  在德諾爾曼克斯,用子彈終結那名深度毒癮者的生命,毫無疑問是正義的————只有這樣,才能讓他從痛苦、屈辱、饑餓中徹底解脫。

有一萬個理由能夠為自己的舉動進行辯護。但是誰也不能否認————那個時候林翔的確是在殺人。按照舊時代的法律和社會秩序殺人者必償命  盡管這是為了死者好。

  盡管他活著比死了更加難受。

  盡管他的大腦已經被“杰特”麻醉,喪失了絕大部分主動思維能力,行將就木,單純就是在生理饑餓與干渴催促下,依靠本能行事的無腦者。

  但他仍舊活著,有生命,是真實的存在。

  正義或者邪惡只有自己才能判斷。如果單純以死亡或者殺戮作為辯證代表,那么林翔早就已經變成地獄深處窮兇極惡的噬人狂魔。

  現在,自己能夠肆意滅殺“魔爪”高層。但這是否能夠杜絕變異嬰粟在其它地方生長?并且提煉出更多的“杰特”?

  黑金鎮是最大的毒品產地,卻不是唯一的生產源頭。廣闊龐大的地球上不可能僅僅只存在一塊適宜生長區,在更加遙遠的重度輻射區,在大洋另外一端,在沙漠戈壁深處,誰能保證不存在這些色彩鮮艷的可怕植物?

  罪惡,永遠也殺不光。

  嬰粟,永遠也不可能清除。

  滅掉一個“魔爪”,很可能還會出現更多的“魔爪”。有利益,就會產生邪惡的暴力集團。

  與其讓一切重新回歸混亂,不如參與其中,以強力據守高位,將所有大小事務納入控制這,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

  房間里一片死寂。老人和青年都在默默注視著坐在沙發上的林翔。身居高位者通常要比平民更加容易看清楚局勢,也能在短時間內做出最符合自己利益的判斷。充滿皺紋和光滑柔軟兩張面孔上,都流露出弱者應有的服從與呆滯。話已經說得足夠清楚————連鮑里斯和克萊斯特這種接近無敵的超級強者都死在林翔手中,無論他究竟是借用他人力量還是獨自戰贏,過程已經不再重要。

  他有絕對實力徹底掃平黑金鎮。

  他可以隨心所欲決定鎮上每一人的生死。

  他手上有上千或者上萬名士兵,甚至還有數量龐大的,完全由進化人組成的精銳部隊。

  無論猜測結果是否正確,局勢已經完全失去控制,“魔爪”公司或許還有其他人能夠調集軍隊與之對抗,但就目前的情況來看,這個漂亮得近乎“奶油”的年輕統治者,才是黑金鎮上的唯一主宰。

不管老人和青年有什么樣的反應,林翔都完全的無動于衷。他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思考,感受著兩雙眼睛里流露出的哀傷、畏懼、狡猾、憤怒、不甘他清楚黑金鎮對于“魔爪”的意義,也完全明白將權力拱手讓出對卡斯爾家族意味著什么。他并不慌張,也絲毫不存在所謂強者對敗者的憐憫。恰恰相反,他心里甚至有種逐漸膨脹的成就感,吞欲,控制欲,占有欲  “我需要一個副會長的位置————”

  沉思良久,林翔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踩著昂貴柔軟的羊毛絨毯在房間里來回踱了幾圈,慢慢老人身體右側,用詭異且冰冷的目光看了幾分鐘,彎腰,低頭,湊近老人布滿黑色斑點的耳朵,一字一句地說:“正如我剛才所說,大衛。卡斯爾仍舊還是大衛。卡斯爾,你可以一直保持家族頭銜與所謂光榮直到永遠。我不會剝奪這些原本就屬于你的東西,也不會拿走你身上漂亮耀眼的會長光環。當然,樣本我必須取走一半,剩下的部分,完全可以在旁邊面前維持你充滿恐嚇意味的小把戲。我本來就是一個心地仁慈的領主,這個世界上也沒有白白能夠享用的免費餐。作為保持現狀并且仍然擁有一切必須付出的代價,你得交出“魔爪”歷年積攢下來的所有黃金和貴重金屬儲備、骷髏元與紅旗元、鈾礦石,以及附近所有被納入控制的城市與定居點。”

  老人的臉瞬間扭曲,干皺的皮膚劇烈顫抖著,如枯柴般的手指死死扣緊拐杖,陡然睜大的渾濁眼睛里,放射出如刀劍般銳利的仇恨目光。

  “你可以拒絕————”

  林翔絲毫沒有動怒,他把玩著手中的金屬管,只是面色看上去顯得有些陰沉:“殺了你們,我一樣能夠控制“魔爪”。只不過從今以后再也沒有什么卡斯爾家族,你死,你的兒子一樣要死。不僅僅是你們,為了確保能夠得到一個完整的黑金鎮,你的所有家人,都必須埋進變異罌粟種植地,成為溶化在土壤中的肥料。”

  老人枯瘦的身軀顫抖得越發厲害,他幾乎快要杵不住拐杖,手腕與腿腳神經質般來回晃動。仿佛腳下踩著的根本不是沉穩堅硬的地板,而是一座發出“隆隆”巨響,隨時可能噴發的熾熱火山。

  “能,能不能再商量一下?提出的條件實在太過苛刻,我根本沒有辦法全盤接受。真要那樣做的話,會引起一大批人的反對。你也知道,雖然我是名義上的會長,實際權力卻掌握在”

  短暫的沉默與憤怒過后,冷靜下來的大腦開始回歸現實。毫無后路可退的老人苦苦哀求著,激動與大量負面情緒充斥的大腦,耗費了太多吸入身體的氧氣。他干癟的胸口以驚人速度拼命起伏著,發出類似哮喘病人的粗重聲響。這種充滿悲凄的哀告,絲毫沒有影響林翔冷酷蠻橫的思維。不等對方說完,他就已經粗暴地打斷了話頭。

  “你沒有資格跟我談論這些。你的選擇只有兩條路————生,或者死。前者,必須按照我的要求,繳納足夠的金錢和物資。后者,即便是死,你也無法保全那些我需要的東西。無論死活,它們都是我的————”

  “你,你不能這么殘忍————”

  老人已經絕望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殘忍?”

  這個詞在已經轉身準備離開房間的林翔耳中,產生了極其微妙的魔力。他站住腳步,黑目光平淡寧定,微笑道:“誰也不可能對我做出評價,如果你真覺得剛才我所說的這些實在過于殘忍,那么當你兒子的腦袋,高懸掛在黑金鎮中央那根位置最高木桿上的時候,肯定會覺得我比現在看起來要殘忍一萬倍————”

  通往愛瑪城主官邸二樓的走廊很深,暗淡的光線,從外黑內紅的厚絨面窗簾中間透出,傾斜著照在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顯得幽深靜逸。

  “嗒嗒嗒”

  皮靴踩踏地面,發出有節奏的撞擊聲。一道瘦長的黑色人影,在光線折射下,分成兩截相互連接的部分,出現在地板和墻壁上,形成一條朝著官邸內部居室快步前移的無實質虛體。

  站在微微虛掩的房門前,周浩低下頭,認真環視了一遍身上戰斗服及所有配物的細節。他看的非常仔細,連衣服表面因為走動形成的皺折,也必須用手指輕請抹平。

  連同進入官邸前的部分算起,他已經前后檢查過四次著裝。腳上高統皮制軍靴一塵不染,制服平整,配槍擦拭錚亮,雖然實際年齡還不到十六歲,卻比舊時代的同齡人看上去更加成熟、堅定。

  每次走進官邸,周浩都有一種忍不住想要渾身顫抖的沖動。不是因為恐懼,而是激動,無法遏制的亢奮。雖然從幾年前與林翔就已經很熟悉,但是那個高大英俊的身影,在他心目中永遠也不可能淡化,更不可能被其他成分代替。

  在周浩心目當中,林翔的位置被高高推到必須被崇拜仰望的程度。他就像是自己的父親,自己的神。對于來自那個人的命令,除了服從,不可能有第二種選擇。

  深吸了一口氣,周浩定了定神,用力推開房門,走了進去。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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