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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都是被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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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都是被逼的  等頓國國君找到楚將彭名,雙方聯手沖散潰兵逃入宮城,晉軍已經全軍入城,連一向謹慎、強調安全第一的烏龜流大師趙武都駕著戰車,橫沖直撞的沖開缺少防御的楚軍,進入了城中,那么——

  頓國陷落。

  頓國不像許國,在許國時,趙武身邊沒有友軍。而頓國周圍卻有一支陳隊,此前,他們正在圍攻頓國國都。

  等晉國新軍士兵入城之后,陳隊毫無異議地入城了。有了他們的幫助,趙兵已經無需戰斗,只管抓俘虜與四處搜刮而已。緊接著,河對岸的各國聯軍也趕來分肉吃…

  兩天后,整個頓國都被肢解,聯軍們各自劃分地盤,大肆搜刮自己的地盤上的人口,以及抄家。好笑的是,此時,頓國的宮城依舊沒有陷落,只是它的存在已經毫無意義,聯軍已經把它圍得密不透風,而建筑在高臺上的宮城就是這點不好,一旦被包圍,立刻斷水——他們已斷水兩日了。

  荀罌始終沒趕到前線來,他帶領著中行氏私兵坐陣原先的晉營,協調組織各方。唯有貪心的士匄親自率領范家領主武裝,作為晉軍的增援部隊趕到,他與聯軍將領站在宮城前,回首頓國國門,感慨:“從今往后,還有哪個國家敢為退入城中的兵馬打開國門。”

  趙武從來是在人面前裝憨厚,對此,他不吭一聲。與趙武共同立下攻陷頓國功勞的魏絳開口解釋:“那得要看情形了,這次我們雖然是故技重施,但作為頓國來說,他們不得不打開城門,因為城外的軍隊是他們宗主國的軍隊,身為一個藩屬國,頓國國君不能眼看著宗主國的軍隊在城下被我們屠戮,所以即使他在遇到這種情況也只能打開國門,否則,他要承受宗主國的怒火。后者,可不是頓國能負擔起的…”

  士匄大笑:“沒錯,即使頓國明知開城門是上當受騙,他依舊要打開國門放楚兵進入。否則,他在宗主國的憤怒下,依舊是亡國——小國寡民,他們的國運,能自己選擇的時候并不多。”

  士匄接著一轉身,沖陳國將領驕傲地說:“這次,我晉國人只是來幫陳國助戰得,所以俘虜的頓國國君,我們就不往國內送了,全交給陳國君臣處理——攻擊宮城,以陳國為先驅,陳國需要我們幫忙嗎?”

  魏絳上前捅了捅士匄,他的意思是說:頓國與陳國毗鄰而居,兩國雖然打來打去,但都是都是迫于楚國的命令,被逼的。誰知道這兩國君臣私下里還有什么牽扯,如今我們把頓國君臣交給陳國處理,萬一陳國又把頓國君主放了,那就不符合我們的戰略目標了。

  范匄眼珠一轉,轉向趙武,問:“武子有什么主意?”

  趙武面無表情的回答:“武只知道遵守命令,完美的完成任務…剩下的事,上軍佐有什么打算,盡管去做,我全力支持。”

  士匄意氣奮發,沒有考慮趙武話中的陷阱,直接沖陳國下令——也是提醒:“滅了人的國家,不能絕了人家對祖宗的祭祀,請陳君務必遵守這點。”

  士匄這句話等于限定了陳國君臣對頓國的處置方法:我們已經把頓國瓜分了,這分贓的事情陳國也有份。在我們的幫助下,你們不僅重新找回了本國原來的農夫,還獲得了巨額的補償。那么,為了壯大自己,徹底消滅近在跟前的搗亂分子——請不要讓頓國復國,這是我們晉軍的愿望,也是聯軍全體的愿望…嗯,為此,你隨便給頓國國君劃一個村子吧,讓他呆在那里祭祀自己的祖先,順便養老得了。

  陳軍統帥連聲答應著…趙武在背后看著士匄顧盼飛揚的背影,心中在冷笑。

  春秋人最講究什么,名聲。趙武在這場戰爭中,首先是不宣而戰,接著反復使用偷襲、驅趕、襲擾、再偷襲的戰術,在講究堂堂正正戰斗的春秋來說,這樣一連串勝利,反而把自己的名聲搞臭了。

  剛才趙武說,自己習慣奉令行事——一向聰明的士匄被勝利的喜悅以及征服者的榮耀沖昏了頭腦,他全盤接受了趙武的謙讓,把收拾殘局的任務包攬起來,這也等于承認:剛才趙武的戰斗方式,出自于晉軍高層的籌劃,趙武只是奉令行事。為此,那一連串惡名,跟趙武無關,他是“被逼的”。

  魏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他不吭氣,也在那里裝含蓄。魏舒年輕,他不解的湊近趙武身邊,指了指正趾高氣昂,將聯軍統帥指揮的團團轉的士匄,悄聲問:“武子,頓國之富裕全在宮城,我們好不容易打下了頓國王都,怎么拱手把宮城相讓?最先攻入頓國國都的不是我們嗎?為什么我們要讓出攻陷宮城的榮譽?”

  魏絳一拉兒子,輕聲點醒:“楚軍整個大寨的東西都歸了咱們,咱們還沒有吃飽嗎?那里的物資可是為了抗衡我們晉國而儲備的…再說,我們先入頓國國都,陳國人已經默許我們搜刮了無數天,如今,我們的戰車上還有空隙嗎?”

  魏舒聽后,默然直起身子。

  趙武在范匄身后,輕聲補充:“春秋時代最缺什么:人才!管子說:國家的財富在于人才而不是錢財;國家的險峻在于人心而不在于堅固的城堡…頓國那座宮城里,也許藏有耀眼的珠寶玉器,可那些都不是寶貝,那里面的人只是些接受百姓供養,只知道消耗糧食的廢物而已。真正創造財富的是頓國的技術工匠,但這些人并不居住在宮城之內。”

  魏絳拉著魏舒退后一步,低聲教誨兒子:“你聽聽,武子掌管趙氏才就年,趙氏現在興旺成這個樣子,這就是原因啊——武子知道什么該爭,什么該讓!這次,趙武子為什么不爭?

  頓國那些擺在明處的財寶,耀花了人的眼,也弄花了人的心。這些財寶都是大家爭奪的對象,獨吞那些東西只會惹人嫉恨,并成為大家眼中的下一個目標。而別人的東西,搶來的錢財,終究要花光吃盡,唯有能工巧匠才是家族的真正寶貝,他們不斷制作出來的東西,會為家族不斷創造財富,并且,每賺來一分財富是屬于家族,誰都無法伸手。”

  魏舒鄭重向趙武拱手:“舒今日受教了!”

  魏絳沒有談趙武剛才的行為所隱藏的政治手腕——那些話應該在私下傳授,不適合在公共場所說出來。而他當面說出來的這番話,即使被別人偷聽了片言只語,也只會覺得言詞正大光明,句句都說的是為人處事的真理。

  旁邊一名陳國將領聽了這話,露出深思的表情,許久,他感慨說:“晉國的人才怎么那么多啊?這次來了四位晉國將領,老的且不說了,中年的范軍佐(士匄)、魏軍佐都是智者,年輕的兩個卿大夫也個個不凡…晉國啊,百年之內不可戰勝啊。”

  陳國官員感慨的是:晉國已經形成明顯的政治梯隊,老一層人離開后,有中年人士匄與魏絳接班,然后輪到趙武魏舒這群少年人結伴。從目前看,這個接班梯隊里沒有出現傻子,如果不出意外的話,至少在百年之內,晉國的政治格局將保持良性循環,所以他們是不可戰勝的…

  除了收獲這群楚囚外,趙魏兩族還俘獲了幾乎所有的頓國工匠,只給別人留下一點殘湯剩羹。而后這兩家族不管戰爭后續情況,直接滿載返回穎水北岸的晉軍營寨。并按照列國預先的約定,分配俘虜的頓國農夫在晉國“軍城”附近耕作播種——此時,時間已經到了第二年春。

  陳國國君聽到前線勝利的消息,也趕到了晉國這座軍事堡壘。在荀罌的陪同下,他邊觀賞晉人的建筑藝術,嘴里邊發出嘖嘖感嘆:“晉國不愧是上國啊,這座倉促修建的城市,居然比寡人的居城還要漂亮——整齊!寡人聽說晉人向來以軍列整齊著稱,沒想到連建筑房屋,也如此追求整齊對稱。”

  走了幾步,陳君臉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我聽說晉國的大軍撤走之后,這座城市將交給寡人,此外,城市周圍還要按照你們的計劃,安置農夫耕作,聽說你們還要修建工匠作坊,以補充晉軍軍隊軍械、物資。寡人可不可以…”

  稍停,陳君鼓足勇氣問:“寡人可不可以在晉軍走后、在這座城市歸寡人的時候,把居城遷移到這里。”

  荀罌淡淡的笑著,回答:“那時,這座城市已經是陳君的了,陳君想怎么安排,那是陳君自己的事。”

  跟隨陳君來的還有一名魯國大夫。他是來傳達魯國撤軍令的。看到陳君欣喜的表情,他好心提醒:“陳伯,這座城市只適合晉軍駐扎,卻不適合讓陳君當做居城,因為它凸出到了河邊,萬一敵軍入境,首先遭到攻擊的就是這座城市。如果陳君真把它當做居城,恐怕旦夕驚恐,夜不能寐。”

  陳君無所謂:“我不是還有晉國國君能仰仗嗎?再說,這座城市那么堅固,而且周圍的城郭還出自晉人的籌劃,我還有什么擔心的…荀卿,這座城市還沒有命名吧。”

  荀罌點頭:“這座城市出自我國正卿趙武之手,因為被當做軍事基地,所以將士們喜歡把它叫做‘軍城’,這個名字,也不算正式名稱。”

  陳君趕緊表態:“既然是晉國正卿趙武子修建,又被當做軍事堡壘,那么這座城市不如干脆命名為‘武’,叫做‘武昌’城,如何?”

  于是,“武昌城”這名字,就這樣穿越時空來到了春秋,只是它與原來的位置相差了很多。

  不過可以想象到,武昌城將來注定是一座名城。

  建造這座城市的時候,趙武已經積累了親手鑄造兩座城市的經驗,使得新城市布局極為合理:中央的大土臺上,巍峨聳立著三層臺榭,這層臺榭雖然是臨時建筑,但因為趙武自己也居住在上面,本著安全第一的原則,為了防止南方充沛的雨水沖垮三層高臺,趙武在每層臺階邊上都用巨大的條石鑲嵌,以固定泥土。條石構成的框內,所有地面上都撒播草籽種上草坪,防止雨水沖刷泥土。更使高臺具備了一種不同于春秋的美感。

  土臺旁邊的四座大操場也被趙武弄得各有特色,趙武把他從淮南收集的物種都種了上去,所以這四座操場不是用柵欄隔開的,純用鮮花與各種特色植物劃分界限,如果它轉為民用,只要稍加改造,就能成為四座特色各異的花園…

  至于城外,趙武借鑒了某些現代城市管理的經驗,把城外按不同的區域劃分功能片區。比如繞城一圈,在大約兩里寬的一條功能帶上,趙武按區域分為織造房(做服裝的)、木器房(做家具的)、鐵器房、占卜房(醫護所)等四大功能區。這四大功能區正對四座城門,每兩個相鄰區域中,嵌著一小塊生活區,主要供應士兵生活必需品與副食品——這片區域只要稍加改造,把匠師驅趕出去,就能成為陳國公族專屬的高尚住宅區。如果在外面再砌上一堵隔離墻,那就更完美了。

  在這條“環城功能帶”外側,則是供應一個城市的各種農業設施,種田的,搞養殖的,飼養戰馬的,等等都有。可以說:這座城市是一座自給自足的城市,遇到敵人圍攻,它可以迅速將重要物資撤入城內,甚至可以把城外附屬的農夫也撤入城中,然后利用自己的戰爭儲備與敵人相持。

  它更是一座圍不住的城市,因為它城墻一面面臨穎水,只要有強大的船隊存在,就能源源不斷的獲得援兵與物資…陳君生長在南方,自然知道水路的重要性,他已經看出這座城市的價值,所以打算等晉軍走后,將自己的居城搬遷到此處,即使有點危險,也不怕——面對超級大國楚國,即使陳君躲在大后方,難道就安全了?

  面對這座城市,陳君只剩下不斷地感慨:“晉人對待我不薄啊,寡人自從跟了晉國老大混,晉國人不僅千里迢迢派來軍隊,幫助寡人戎守,還筑造一座堅固的堡壘城市增添寡人的力量,不僅如此,晉國人還教導我們各項先進的農耕、建筑技術。相比楚人對我們不停的壓榨,如今連田野里的農夫都知道,晉國人比楚人好。”

  陳君的感慨似乎沒有引起陳國大臣的共鳴,陳國幾名隨行大臣相互遞著眼色,嘴角微微上翹,這一刻,也不知道他們是在不屑陳君對晉國的愚忠,還是不屑晉國人的徒勞努力。

  這時,士匄還在頓國進行最后的“和諧拆遷”工作——所謂“和諧拆遷”,就是用暴力砸開頓國國民的大門,把房子里原來的主人捆綁起來扔出屋外,然后把房子里的東西全部搬到街道上,將房屋推平。此后,房屋的主人還不準有意見,必須大力謳歌晉軍,以此創造一個和諧社會。否則,就是破壞和諧。

  頓國的“和諧拆遷”進行得很順利,不久,頓國的城墻已經拆除,房屋基本夷平。士匄(范匄)滿意的看著工程進度,順手從旁邊人那里接過最新的軍情通報,漫不經心的展讀:“噢,楚國的潰兵逃回了國內…武子這事做的不精細,明明他堵住了楚軍的退路,怎么還讓少量楚國潰兵逃回國呢?”

  孫林父閑閑的提醒:“南方的小路盤根錯結、曲折多變,武子的新軍只有四千五百人。我聽說他在屢次戰斗中,已經把輔兵都驅趕上陣了,即便是這樣,堵住南方退路的兵力也只有五百單騎而已。而楚軍有五萬人,南下的道路有千百條,他最終能堵住四萬多俘虜,效果已經不錯了,范軍佐何必苛求?”

  范匄笑了一下:“是我多事了,楚軍戰敗的消息遲早要傳回他們國內的,我們確實做不到一手遮天。情報說:楚國國內已獲悉楚軍戰敗的消息,楚王追究陳國叛離、頓國滅亡的責任,殺令尹(楚國執政)子辛,并決心準備伐陳…”

  停了一下,士匄感慨:“我們要失去陳國了——楚王新任令尹子囊是位賢臣,楚國人懲罰不忠心的子辛而任命子囊,必定會改變以往的做法,更加迅速地攻打陳國。陳國靠近楚國,人民日夜驚懼危急,能不歸附楚國嗎?所以,保護陳國超出了我們的能力,不是我們能輕易做到的的,放棄它,反而好點。”

  魯軍這時還沒有撤退,魯軍統帥季武子在一旁不解地詢問:“我們為陳國做了如此多好事,難道他們還不感激我們嗎?為什么范軍佐說我們要失去陳國。”

  士匄嘆著氣解釋:“國與國之間的關系,不光有德行就夠了——我們為陳國做得再多,也比不上生死存亡的危機。我們晉國自身也有自己的國事啊,身為霸主,我們不可能像一個跟班小弟一樣,隨時聽候陳國的召喚。比如,魯國的忠心遠勝于陳國,如今魯國正在遭難,我們晉國必須履行幫助老盟友的義務。

  晉國距離陳國實在太遠,我們的援兵召集起來需要三個月;從晉國走到陳國來,又需要三個月時間。今后萬一陳國有事,我們一定來不及救援的。但楚國離陳國太近,他們的軍隊隨時可以到。陳國時刻體會到迫在眉睫的亡國危機,與我們晉國遠在天邊的、莫齒難忘的恩情相比,你猜陳國人會選哪一個?”

  一旁的曹伯插嘴:“沒錯,當陳國人兩相比較的時候,他們一般會把我們的恩情藏在心中,時刻想著報答,而后,收拾好行李,去投靠楚國。”

  士匄冷笑一聲:“能時刻想著報答恩情,這已經算好人了。我就怕他們為了撇清楚國對他們忠心的懷疑,反而變本加厲的攻打我們這個舊恩人。”

  魯國季武子、衛國孫林父一起表示不以為然:“范軍佐把人心想象的過于險惡,陳國人迫于形勢投靠了楚國,這我可以理解,想必晉國也可以理解,但如果陳國起兵攻打我們,那就不是可以原諒的了——我們好歹也是霸主集團,陳國人有這個膽量嗎?”

  士匄笑了:“你們不能理解我的意思,趙武子一定可以理解我的。好笑他一番操勞,想把對楚國的爭斗戰線推進到陳國,借此穩定陳國后方的許國和鄭國,可是他再怎么努力,終究是徒勞。”

  孫林父遲疑地問:“所以…”

  士匄馬上接過來話題:“所以,我們不能給陳國留下太多的東西,留的東西再多也是徒勞,最后都屬于楚國了。”

  士匄說完,立刻跑去重新布置工作,孫林父留在原地沉思,季武子沉吟著問他:“范匄剛才說的話,是出于他的智慧,還是出于貪婪?”

  如果是出于智慧,則意味著在與楚國的爭斗中,晉國又失了一分,南北爭霸的戰線重新推進到了鄭國,那么與鄭國相鄰的魏國與魯國,處境就越發艱難了。

  曹伯是晉國的老牌跟班小弟了,他生性散漫,隨口回答:“或許二者都有吧…霸主的事情,不是我們小國可以考慮的,再說晉國不是答應援助魯國了嗎?這樣的話,晉國為了援助魯國,甚至不惜丟失陳國,你們魯國對此,還有什么可抱怨的?”

  季武子還想說點什么,范匄(士匄)已經轉身回來,他將一份軍報塞到季武子手里,說:“剛才來了兩份軍報。這一份是送給你的,我一時忙,忘了給你…似乎是你們魯國的撤軍令來了。”

  季武子接過軍報,也不打開,轉而問范匄:“我們什么時候撤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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