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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超級大胡鬧 子駟搖頭:“趙武在城外轉了十幾天了,我鄭國都城的虛實他已經全掌握了;但我們四門封閉,城外的消息完全不知道。現在我有點疑惑,趙武為什么只在城外晃蕩,不直接揮軍攻城,甚至不向城中發一箭?這是一個大問題。
城外出戰的晉軍明明是趙武,但晉軍中軍為什么打著智伯的統帥大旗。智伯在哪里?我們現在只看到趙武在城外徘徊,晉軍主力在哪里——這是第二個問題?
還有第三個問題:諸位都見過趙氏的兵車,可這幾日我們只看到趙氏在單騎走馬,他的兵車在哪里?我軍一旦出戰,他的主力突然出現,用兵車沖擊我們的陣勢,我們能否來得及關上城門?如果我們早早關上城門,出戰的人怎么返回城里?
現在,我把自己的疑問都說了,在這種情況下,誰還愿意出戰?”
滿城的將領打了個哆嗦,那名鄭國將領喃喃自語:“這幾日我也看了,趙兵單騎走馬,速度很快,如果他趁我軍出城的時候,直接突擊我們的城門,恐怕我們真來不及關上城門…”
子駟睿智的補充說:“你們還忘了趙武另一個身份——他是《百器譜》的撰寫人,攻城的撞車是他發明的,這幾日城外消息不通,但以往趙氏兵車的兇惡你們也曾目睹,這幾日趙氏又在打造什么攻城武器,我們全然不知,貿然出去,誰敢輕易言勝?”
諸將再也不敢說話。
秋末,荀罌獲得了國君的許可,他奉令嚴厲警告齊國。見到晉國這次虎視眈眈,并打算翻臉動手,齊國不敢惹怒憤怒的霸主,然而,齊靈公的逆反心理發作,他厭煩了老跟在晉國后面做小廝,但也知道齊國這次真正把晉國得罪了,所以他不敢親自去晉國國都請罪,便采取折中辦法——派自己的兒子大子光帶來齊隊,以及齊國的附屬小國滕、薛、邾前往虎牢匯合…
齊國屈服,達到目的的荀罌立刻帶領補充隊伍從晉國出發,不幾日,大軍浩浩蕩蕩抵達虎牢。
“元帥說了,這次你可以享受百分之五的征稅額度”,一見趙武,荀罌馬上說:“考慮到你這次出戰時間最久,元帥打算從自己的征稅份額中拿出一份來補償你。君上也愿意拿出自己享受的那一份征稅,補償你。這樣,你滿意了嗎?”
如此,雜七雜八加起來,趙武能占百分之七的征稅額度。這樣的份額雖然聽起來數目很少,但要考慮到晉國是霸主國,連齊國這樣的一流強國都要向晉國繳納征稅,所以這百分之七的額度,已相當于一個二等國家全年稅收,也相當于趙地十余年的稅收額。
用一個二等國家的全年稅收供養趙城,趙武有什么不滿意的呢?
趙武臉上全是笑容:“齊策,我們今年有收入了…可算有點收入了,再沒收入,我家都揭不開鍋了。”
齊策也欣慰的點點頭:“終于有收入了!三年了,我趙氏只見花錢,四處投資開發,如今總算有了第一筆收入。”
荀罌接著交接:“我把你領地的酰卒(預備役)都帶來了,此外,國君命令匠麗氏也出五千工匠,幫助你筑城。不過,這次齊隊來了,魯國、衛國、宋國的軍隊就要抽走,上軍的士兵我也要帶回去…沒問題吧。”
“先別急著走”,趙武笑瞇瞇的望向魯國執政,開口說:“衛國孫林父執政那里我就不說了,我們早有約定,孟獻子大人,我有私密話跟你說說,來,我倆商量個事。”
宋國執政華元看見趙武把孟獻子拉到一邊,他疑惑的看了一眼孫林父,低聲問:“衛國跟趙武早有約定,如今魯國又在與他商談——你們兩國有什么事需要回避宋國?”
荀罌尷尬的笑了一下,孫林父擠眉弄眼:“我跟武子的約定不是國事,乃是私事。”
此時,趙武已經跟孟獻子嘀嘀咕咕起來,華元瞥了一眼交頭接耳的雙方,答:“我本來打算馬上把隊伍帶走,既然你們兩國都跟他有私事,等會兒我也不妨聽聽這件私事。”
說罷,華元轉頭打量著修筑虎牢的士兵…剛才進來的時候還沒注意,此刻一細看,他立刻大為驚訝,只見一隊士兵舉著幾個大木排,將木排豎立在地上,用大榔頭將木排在地上敲實,樹立起兩堵木墻,而后,馬上有一隊士兵過來在木墻周圍搭建腳手架,修建滑坡。
士兵們手上都拿著由整齊的木板構筑的木排,這些木排兩三個拼接在一起,就形成了一道道緩坡。緩坡搭建完后,立刻有無數士兵推著滿載泥土的獨輪小車,通過緩坡,向兩堵木墻間勻送泥土。
一車車泥土傾倒在兩堵木排當中,一會兒,泥土堆滿了木墻間隙,形成一道土墻。
緊接著,許多手持夯土設備的士兵順著緩坡走向木墻頂端,開始夯土,等他們把土夯結實后,松散的土墻低矮了許多。于是,士兵們繼續往木墻間運土,而后夯土的人再度上陣,將土墻夯結實…
另一端,一堵土墻已經構筑完成,士兵們已經開始拆卸土墻外的木板,他們將木排移到旁邊,又豎起新的木墻,而后重復著最初的工作。
華元扭臉望向荀罌:“我隱約聽說過韓起的《墾荒日志》,說是武子四十日成城,當日我覺得荒誕,原來真有此事,你說的晉國筑城專家就是武子吧?”
此時,趙武正在跟孟獻子嘀咕:“…咱跟魯國啥關系,別說我有好處不想著你——你說,這連年戰爭,魯國也沒有收入吧?”
孟獻子皺著眉頭回答:“當然沒有收入了,難道你有收入…哦,我忘了,你開始享受征稅了。”
趙武擠眉弄眼:“魯國終究還是有收入的…拜托你再想一想,使勁想想。”
孟獻子看著年輕的趙武,搖搖頭;“我老了,沒心思跟你這個娃娃猜謎,有啥話你就直說?”
趙武回答:“那我提醒你一下——市易稅。魯國雖然收不到農稅,但還能收到市易稅。市場不長腿,無論戰爭與否,只要商人們交易,他們還交納市易稅。”
孟獻子警惕的望著趙武:“你什么意思?我魯國只剩下那點市易稅了,我們無力‘加征(增加征稅)’了。”
趙武搖頭:“我的意思不是想給魯國‘加征’…你也知道,我趙地什么都生產,而你魯國毗鄰齊國,受齊國的煎熬非常厲害,我跟魯國關系親近,所以特地指點你一條路。”
孟獻子輕輕搖頭:“我看不到你指點的路。”
趙武拖長了腔:“昔日管仲揮舞鹽、金管制為武器,攪亂了各國市場,通過控制各國戰略物資的儲備與流出…”
孟獻子眼前一亮:“你說趙氏什么都生產?”
趙武點頭:“齊國的財富在于紡織,在于鹽與金(銅),我知道魯國身處內陸,光是吃鹽一事上,就深受齊國的鉗制,而我趙氏擅長紡織,我們高端產物有絨布、棉布,足以跟齊國的絲綢進行競爭,低端產品有毯子、氈子、葛與麻。所以,我們可以仿造管仲昔日的行為,用紡織作為武器摧殘臨淄的紡織業。
我剛才提到市易稅,就是給你提個醒:魯國毗鄰齊國,如果你們大肆在魯國市場上出售布匹,誘使齊國商人來魯國交易,那么魯國的市易稅就上去了。你們國君收足了稅,還能借此打擊齊國的紡織業,這不是天大的好處嗎?”
孟獻子眼睛越來越亮:“繼續說,武子,請你繼續說。”
趙武指了指腳下,繼續說:“這是虎牢城,它毗鄰周地,接近宋衛,連通魯國,而且橫穿了鄭國境內,甚至能溝通吳楚。這座城市是‘諸侯之城’,也就是說,它沒有領主,在這里交易完全免稅…怎么樣,有沒有興趣投資?”
孟獻子想了想,又輕輕搖頭:“我聽不懂你的話,什么叫‘投資’,武子你不妨講的明白一點。”
趙武接著說:“這里,今后是諸侯出擊鄭國的前哨,不免要囤積一些軍事物資。同時,諸侯國的軍隊也要頻繁在此駐扎、換防。這就是商機——好吧,我說的更簡潔一點,這座虎牢城我打算劃分諸侯駐扎的片區,同時劃定各諸侯國儲存物資的區域,這儲存物資的區域只要稍稍變通一下,就可以成為一座市場,成為各國交換戰爭剩余物資的市場。
我知道魯國沒錢,但我更缺人——把你魯國的軍隊借我用半年,這就是你的投資。孫林父已經跟我有了約定,他回頭會把衛國的軍隊交給我。你也可以仿造孫林父的做法,給自己的軍隊支付薪水——從你們增加的稅收里支付一部分錢糧,給參與虎牢筑城的士兵,讓他們同意延長服役期,與我一起完成這座城市。”
停了停,趙武又誘惑說:“這可是一座大市場啊,想想看,它自發的聚集了各國的軍隊、聚集了各國的權貴。有什么好貨物,無需挨個上門通知他們,只要在這個市場上展示你的貨物,他們就會派自己的家臣,派本國的商人來采購。
在這個市場上,你賣出的貨物越多,本國生產這些貨物的老百姓就越富裕,而本國的國君也會收取更多的市易稅…”
孟獻子起身,鄭重向趙武鞠躬:“你這是幫了我魯國的大忙,我魯國一定會記得你的這份恩情。只是外臣還有為難之處,這為難之處武子也會想到——沒錢。我魯國沒有那么多的錢采購趙氏貨物…”
趙武親熱的拍拍孟獻子的肩膀:“我給你賒賬!你把魯國的士兵抵押給我,我先給你賒賬,你可以先運走我的貨物,在本國市場出售完后,再向我付款…我給你這個大優惠,你覺得怎樣?”
華元一圈轉完,回來的時候正看到孟獻子滿臉喜色的向趙武鞠躬致敬,華元湊過來,問:“有什么好事,我宋國也能夠聽聽嗎?”
趙武馬上回答:“我對宋國的好感也很濃厚,怎敢不讓宋國參與此事呢?”
趙武這么一說,孟獻子馬上向華元解釋。
趙武的說法里帶有很多的新詞,孟獻子這個春秋人解釋給華元的說法,華元一聽就明白了,他沉思片刻,搖搖頭說:“想法很好,但我宋國面臨楚國不斷的進攻,不敢把軍隊全部留在虎牢,我只能出三分之一的軍隊,如何?”
趙武翻了個白眼:“你會后悔的!”
果然,華元沒過這個冬天,已經開始后悔了。
這場商議過后,孟獻子帶著魯國所有的戰車返回自己的國家,車上裝滿了從趙氏拉回來的貨物,他回去的路上走得很慢,但回來的很快,沒過一個月,孟獻子帶著浩浩蕩蕩的車隊,滿載著趙武采購名單上羅列的貨物,一溜煙的跑回虎牢城,要求拉走虎牢城所有的剩余物資。
衛國的孫林父跟趙武聯手做這事輕車熟路,再加上衛國是開發成熟的市場,所以孫林父沒有感覺到異樣,他的商隊繞到甲氏直接與趙武交易,所以趙武聽完孟獻子的要求,毫不猶豫的答應下來…等反應過來的華元帶著龐大的車隊趕到虎牢,只來得及買走趙武沒來得及運走的魯國貨物。
此后,不僅來參加筑城的三位二等國家感覺到“傾銷”的魅力,連其他的附屬小國也開始利益均占,而趙武主要的針對對象齊國更是重災區。齊國的大子光只知道拉回去的貨物能夠增加齊國的市易稅,他卻沒有發現,在趙武的大量傾銷下,齊國的紡織戶已經瀕臨破產。
趙武在華元那里受到了啟發,他將魯國的貨物倒賣給華元,只輕輕過了一下手,就賺取了一份利潤,隨后,他開始做起了“國際大倒爺”的業務,將“薛地”的貨物倒賣給“邾地”,將衛國的貨物倒賣給魯國…
這場倒賣風暴越演越烈,以至于不等這個冬天過去,原本該第二年趕來筑城的盟國隊伍,也一溜小跑的伸著舌頭跑到虎牢,一疊聲的表達自己對晉國的忠心與熱誠。
這場風波最后連周王都牽扯其中,周王派出自己的卿,趙武的另一位岳父單靖公坐鎮虎牢,專門負責周地貨物的銷售。隨著這場“自由貿易”的鬧劇越演越大,以至于一向公正的《左傳》明褒實貶的記述說:“冬,晉卿趙武筑虎牢,市于列國。”
《左傳》說“市于列國”,而不說晉國的“盟國”,是因為趙武的大倒賣浪潮中,連就近的敵人——鄭國人也參與了。最初,鄭國國都郊外的百姓看到川流不息的列國貨隊,垂涎不止,因為趙武對鄭國人表達出克制,他們先是試探的來虎牢周邊進行交易,后來則堂而皇之的進入虎牢,參與到這場貿易大戰中。
晉國的敵人楚國也不例外——這年冬,鄭僖公前往楚國乞求援兵,這小屁孩在楚國表現的很不知進退,絲毫不注重禮節,引得楚國人很反感。恰好這一年吳國大舉入侵楚國,楚國令尹子重只得留下楚國精銳部隊伐吳。注意力不免就忽略了鄭國,最終,只有少量楚隊敷衍性的援助鄭國。
這些楚國援兵到了宋國邊境,聽到虎牢城匯集了十多個國家的精兵,因為兵少不敢前進,但隨后聽說虎牢的貿易做的非常好,連鄭國人都不禁止商人往來。于是,一些楚國人便試著把隨身帶來的楚國物品送去虎牢銷售,沒想到因此獲得巨大成功。
成功的那伙楚兵立刻派人狂奔回國送信,緊接著,大隊的楚國商人接踵而至…
春秋時代的這場規模龐大的“世界大戰”,因為趙武的參與,就這么變成了一場胡鬧加一場商業混戰——故此,《左傳》言簡意賅說:趙武率各國聯軍修筑虎牢城,很賣力地與各國做生意,交易對象也包括自己的敵人。
第二年春,去楚國求援的鄭僖公回到國內,鄭國執政子駟聽到楚隊不敢入境的消息,嘆了口氣,轉而詢問子罕作何打算,子罕有氣無力的指點了一下城外——這時晉軍已經圍城四個月了,鄭國國都彈盡糧空。與此同時,鄭國商人正瘋狂向虎牢倒賣糧食…
子駟明白了子罕的意思,無可奈何地書寫一封降書,派人送出到城外,請求歸順,并與晉國結盟。
虎牢城中,悼公接過鄭國的求和文書,立即許可了鄭國的投降…大殿中一片喘氣聲,大家都對連年戰爭的終結感到松了口氣。
晉國別的正卿年紀大,事情做得含蓄,只有趙武似乎年輕力壯底氣足,他喘氣的聲音響亮而清脆。
趙武的吐氣聲吸引了悼公,悼公順著聲音望向趙武,他馬上說:“這次鄭國歸附,趙武的功勞最大,武子修建虎牢,四個月就成了一座天下雄城,這正是鄭國人投降如此爽快的原因,寡人一定會重賞功臣的。”
荀罌對趙武的行為也很滿意,趙武修建虎牢的快速而堅固,使他的策略得以妥善實施,如今鄭國投降,限于連年苦戰中的晉國人仿佛在漫漫長夜中看到了黎明的曙光,而這一切都在于趙武筑城的快速。
荀罌也順著國君的話夸獎說:“小武有智啊,常言說:君子誘于義,小人誘于利。諸侯國常年出戰,已經疲憊不堪,光是一個‘義’字已經驅使不了他們了,小武因勢利導,對各國誘以利益,使得參與筑城的諸侯國人人踴躍,更使得虎牢城得以提前完工,這才是鄭國屈服的關鍵。”
悼公附和:“列國都已經困頓不堪,這事寡人也知道,原本寡人以為列國恐怕沒有物資供應虎牢,但現在看來,列國的物資很豐富嘛。通向虎牢的大路上,絡繹不絕都是列國運送物資的車輛,不用我晉國催促,列國就將物資堆滿了虎牢的倉庫,這是我晉國的德行啊。”
悼公這話,說得大家都翻白眼,不過,卻沒有人反駁。
悼公接著說:“列國幫寡人戎守虎牢城,寡人正想著給他們一點補償——我聽說虎牢各市場都不收稅,寡人以為還是收點吧。當然,虎牢收取的稅收我晉國也不要,全部撥付給戎守虎牢的列隊,如何?”
欒黡立刻跳了出來,大聲說:“新軍佐趙武自去年戰斗到今年,已經超過了服役極限。如今他立下了筑城的大功,國君要獎賞,那么我下軍甘愿擔任虎牢戎守的職責,請君上許可。”
欒黡跳出來爭奪虎牢戎守的職責,是因為現在的虎牢城實在是天下獨一無二的大市場,這里匯集了幾乎華夏所有國家的貨物,其貨物之多是任何人都難以想象的。在這座城市里擔任征稅官的職務,哪怕是只征收輕微一點稅收,那也是一筆巨款,指頭縫里露出的一點殘渣也足夠養活一個家族的領主武裝了。
欒黡急切地跳了出來,其余的晉國正卿對這位前任元帥的兒子都不好意思爭奪,因為欒書當初承擔弒君的名義,其實是挽救了晉國的封建秩序,在場的封臣們雖然明知道這是一塊大肥肉,但都不好出聲反對,他們將目光轉向了趙武——在場的人當中,唯有趙武有資格與欒黡爭,因為虎牢是他修建的。
趙武扭了扭身子,悠然神往的回答:“我現在最想念家中的浴池,好溫暖啊。”
悼公點點頭:“既然武子一心回家,那么寡人許可新軍回國休整。韓元帥那里公務壓身,武子回去后多替元帥分擔一點。”
趙武起身告辭。他走出國君的大帳之后——帳內人繼續討論虎牢關城守的官銜,欒黡表現出自己的強橫態度,國君不放心,擔心欒黡過度征斂使諸侯國厭煩,他任命欒黡為虎牢城守后,又提議張老為虎牢副城守,輔佐欒黡進行征稅工作。
各項安排討論完畢后,國君走出軍帳,邀請荀罌與欒黡同行,巡視趙武修建的虎牢新城…